風寒

若胭身體一僵,迅速的反應過來,暗呼救兵來的及時,推他道,“三爺,別胡鬧了,母親病了。”

雲懿霆不作聲,緊密貼合的挨着她,慢慢閉上眼睛,一語不發,像是要睡着了。

若胭大窘,心想,爺,你這又是要鬧哪樣?丫頭還在外面等着呢,你再這樣拖延着,全天下都知道屋裡的情況了,又輕喚了一聲,仍不見說話,只好扭了扭身子,意圖自己逃走,冷不防被什麼東西抵住身體,一愣之後瞬間明白,臉漲得豬肝一樣火辣辣的疼,再不敢動,連氣也不敢大喘,小心翼翼的壓住狂跳的心臟。

過了好一陣,才覺得挾制漸鬆,雲懿霆將臉在她頸肩輕輕的摩挲,慢慢的吐出一口氣,這纔將她一起拉起身,再看她酡紅着臉,雙目迷離含羞,拘束的拉扯身上凌亂的衣裳,神態嫵媚誘人之極,不覺心口又是一跳,喘了喘氣,輕輕一笑,幫她整理好衣裳,又攏了攏鬢邊鬆開的頭髮,掖在耳後,這才執了她手出門,往存壽堂去。

彤荷迎着,若胭問,“母親如何?”早上請安時倒還好,怎麼說病就病了。

彤荷行禮道,“回三奶奶的話,二夫人早起並無異常,只說身體有些乏力,到上午就有些咳嗽,於大夫來過,說是受了些風寒,倒是無大礙。”

若胭鬆口氣往裡走,剛進門就聽到裡面傳來咳嗽聲,兩人進屋,果然見和祥郡主半躺在牀上,容色倦怠,以帕掩嘴,輕聲慢咳,祝嬤嬤坐在牀沿扶着,緩緩拍着她後背,碧姍端着清茶侍在一旁,見兩人進來,行了禮退後一步。

若胭上前拜過和祥郡主,問道,“母親感覺如何?”

和祥郡主笑道,“你們倆回來了?可是剛回來的?想必還沒用膳,何必急急的趕來,快回去吃些東西,我這裡無妨,不過略有些咳嗽罷了,不礙事。”

若胭從碧姍手裡接過茶奉上,“母親慈愛,處處爲兒女着想,也要愛惜自己身體,我們晚輩,就是遲一些吃飯又何妨,母親臥病在場,理當侍候在跟前。”

和祥郡主笑着點頭,祝嬤嬤也贊“三奶奶孝順”.

就見何氏從外面進來,笑道,“喲,三弟和三弟妹回來了。”轉向和祥郡主笑道,“母親,兒媳剛送了於大夫出去,又與吳管事一起去庫裡抓了藥送去廚房,現已經熬上了,約摸要一個時辰才得熬好,於大夫說了,母親這是風寒所致,需多注意保暖少憂思,不如先喝些熱茶,再躺好了小憩片刻,兒媳爲您揉揉太陽穴,等藥好了,兒媳再扶您起身,可好?”恭順周到之極。

和祥郡主點點頭,“也好,我正有些倦意,便眯會眼吧,也不必你守着,你們幾個都回去吧,各自安生去,有嬤嬤和碧姍幾個在也就是了。”

“那如何使得?侍奉母親本是做兒媳的本分,平日裡母親寬厚,由着兒媳自在,難道兒媳就這般不懂事了,連個好歹也不知了,如今母親身體欠安,正是兒媳回報母親的時候,怎麼能只顧自己清閒,卻將份內之事推到嬤嬤和丫頭們身上,這便是天大的不孝了,兒媳可要無地自容了。”

何氏一番慷慨陳詞,若胭旁觀者都聽的熱淚盈眶,暗讚自己這位大嫂真是個嘴巧討喜的兒媳婦,所謂妯娌之間最怕對比了,和她一比,自己實在是笨嘴笨舌,和祥郡主不當面嫌棄自己,仍做到一碗水端平,也算難得了,纔剛一笑,不想何氏又看過來,道,“三弟妹回去歇着就是,有我在這裡就夠了,三弟妹爲了孃家母親盡了孝心也就罷了,一路車馬顛簸,心憂體乏,母親這裡自有我服侍。”

若胭眉尖微蹙,這話乍一聽不錯,細細嚼來就變了味,字字透着諷刺若胭一心都在孃家母親、不顧婆母的意味,也只是呵呵一笑,道,“大嫂不愧是我等妯娌的榜樣,我聽聞當年大嫂孃家舉祭時,大嫂也特意趕回去以盡孝道,可有此事?”

何氏訕訕不語,當年自己的生母何太太的百日卒哭祭,自己的確是回了孃家的,若胭這話可是一耳光掀她臉上了,脆生生的,結結實實。

雲懿霆抿脣一笑。

和祥郡主含笑道,“你們有這份心就好,我哪裡就病到要你們一個個都守着的地步……”正說着話,就聽到外間傳來腳步聲,一人掀起簾子快步入內,行禮道,“母親,可要緊否?”卻是大爺雲懿鈞。

和祥郡主見他回來,嗔道,“如何連衙門的事也擱下了?”

雲懿鈞道,“母親欠安,自當趕回,衙門的事,兒子已經交代妥當。”

既然已經回來,也不必再說,心裡總是暖的,和祥郡主看着眼前這四人,皆非自己親生,卻都是孝順懂事的,老大夫婦是不必說了,老三原本是頗令自己頭疼的,自從娶了親,也變得踏實安分,說來這也是他媳婦的功勞,這樣一想,對若胭又多了一份喜歡,笑道,“回來也好,你每天忙於公事也不得閒,今天索性在家休息一天,都回去吧,誰也不許在我這裡耗着,我如今好好的,不過略咳嗽幾聲,還不必緊張,有事情自然打發丫頭去告訴你們就是,也省得我病好了,卻叫你們幾個都累倒。”也不等衆人說話,吩咐祝嬤嬤一併趕了出去。

到門口,又見雲歸雁跑來,見衆人一串兒往外走,詫道,“這是怎麼,母親病已好了?”

祝嬤嬤說了原委,雲歸雁笑道,“即便母親不需要牀前服侍,我也先去請個安。”別過衆人就進屋去了。

四人一路同行,雲懿鈞和雲懿霆有一句沒一句說着話,何氏和若胭默默不語跟在後面,到分道之岔口,何氏又堆了笑臉對若胭道,“喲,三弟妹可別生氣,你知道我這人最是嘴笨的,分明一番善意,卻總是讓人誤解,三弟妹可莫往心裡去。”

若胭故作詫異的道,“大嫂這是說的哪裡話,我竟不知來由,要說嘴笨,大嫂可就太謙虛了,府裡姐妹妯娌們,任誰不誇大嫂嘴巧,人人稱讚?”

何氏呵呵笑,擺手吶道,“哪裡,哪裡,我就是……就是想着三弟妹今天辛苦了,想自己身爲長嫂,理當爲弟妹分憂,絕不敢有離間三弟妹和母親的心裡。”

得,這何氏還真不是個心思謹密、高深莫測的人物,“離間”這樣的話也說的這樣順溜,自己還沒好意思給她扣帽子呢,她倒是主動自覺的戴上了。

若胭忍住噴笑,道,“多謝大嫂的好意了,我們做兒媳的,若是言正行端、孝名於外,既是孃家的光彩,更是夫家的榮耀,母親焉能不知這個道理?”

何氏紅着臉,連連稱是,悄悄的在雲懿鈞後腰上捅一下,兩人別過。

雲懿霆回頭來盯着若胭,一臉忍俊不禁的笑容,然後伸手托起她下巴,湊近了笑道,“來,張嘴讓我瞧瞧,這小牙齒是越發的尖利了,嘖嘖,改天可帶你去烤肉吃了。”

若胭頓時滿臉通紅,一巴掌拍掉他的手,嗔惱,“你小心點啊,再敢碰我,我咬你!”

雲懿霆一聽這話,非但不避,反而益發捱了過來,調笑道,“如此正合我意。”

若胭哼一聲,扭頭就走,再不理他,雲懿霆含笑跟在身後,走出幾步,若胭卻又回頭拉他,眼巴巴的瞅着他問,“三爺,你剛說什麼來着?帶我吃烤肉?”

“嗯?我有這麼說過嗎?”雲懿霆長眉微軒,故意逗她。

若胭果然苦了臉,攀住他低嚷,“三爺,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說過的話不許賴賬,在小女子面前出爾反爾,羞是不羞?”

雲懿霆就忍不住笑出聲來,應道,“豈敢出爾反爾,你如今這般厲害,我若不應諾,你還不把我烤了吃?”

“嗯,正是如此!”若胭也板起臉,故作嚴肅。

兩人說笑着回到瑾之,若胭想了想,讓曉蓉去熬了薑茶,趁着熱乎乎的又親自送去,雲歸雁已經離去,雲歸雪坐在牀邊,拉着和祥郡主的手嘰嘰喳喳的撒嬌說着什麼,見若胭進來,撇嘴叫了聲“三嫂”,坐着不動,和祥郡主拍拍她的手,朝她努嘴,她這纔不請不願的起身行禮。

若胭笑着還禮,將薑茶從食盒裡取出,“母親之咳嗽既是風寒引起,還需喝些性熱之湯更好,兒媳粗笨,只知薑茶最是驅寒,母親不妨試試。”

和祥郡主笑笑,正要說話,已見雲歸雪湊過去嗅了嗅,皺眉嚷道,“三嫂你這茶里加了什麼,這樣的嗆?還沒喝呢,聞着就怪怪的。”

和祥郡主一怔,便笑道,“老三媳婦有心了,你這心意我領了,只是才喝了一杯熱水,這會子正覺得脹,可略過一陣再喝這薑茶。”

若胭恰好將她一息之間神色微變收入眼底,心裡有些涼,這是對我有防備之心呢,也不說破,只不動聲色的取過桌上一隻空杯,將薑茶倒了一半進去,端起來就一仰而盡,笑道,“母親說的是,這薑茶確實有些燙了,可過一會再喝不遲,母親剛喝了熱茶,正需要休息,兒媳就不打擾了。”行禮退出。

你愛喝不喝,反正我喝了。

進屋的時候,曉萱正從裡面出來,見若胭回來,屈膝行禮,接着就聽雲懿霆的聲音在屋裡想起,“來,進來。”若胭步入,只見雲懿霆坐在窗前,閒適的敲着手指。

“三爺,曉萱說了什麼事?”若胭敏銳的嗅到不尋常的氣息,直接了當的問。

雲懿霆看着她笑,笑得有些無奈,道,“嗯,確實有件事,你看信吧。”將桌上一封已拆開的信遞過去。

若胭狐疑的取出一看,也傻了半晌沒回過神來,“這……這是真的?”

“人不可貌相啊。”雲懿霆輕笑。

若胭苦笑,連自己也不知說什麼好了,信中說梅承禮喝醉了酒與人起了衝突,打起了架,大街之上言語狂妄之極,若不是暗中有人相護,估計連骨頭都要被人拆了,不過稍受些皮肉傷而已,這……這還是那個一見張氏和梅承禮就嚇得手足無措、唯唯諾諾的可憐男孩嗎?

難道說遊歷(流浪)真的這麼鍛鍊人的性格和膽氣,貓兒都能變老虎?

可是,沒有真本事,僅靠着耍酒瘋叫囂逞強,也不過是落個被捱打的份,經此一“役”,也不知梅承禮會何去何從,是越發的哀憐自己“百無一用是書生”,還是激起鬥志,從頹廢中走出來。

“三爺怎麼看?”若胭也哭笑不得了。

雲懿霆笑而不語,若胭扁嘴道,“罷,你不說我也知道,肯定是放之任之,磨礪心智。”

雲懿霆目光一閃,笑道,“正是,被你猜準了,他已不是襁褓小兒,更非弱質女流,終究要自食其力,既然當初離家,已經走出這第一步,就該做好應對苦痛的準備,捱打算什麼,打人之前都難免捱打,如不再加磨礪,終將一生無爲。”

若胭默默不語,靜靜的看着他,心裡突然很難過,雲懿霆說的對,走到這一步的梅承禮基本上是沒有退路了,再過幾天就要春闈了,今年這一場他鐵定是趕不上了,再等下一次?這期間又會發生什麼?回到梅家,發現生母已經不在,不但連名分沒了,連屍骨都變成了灰埋在千里之外,他又怎麼可能安下心重新成爲當年的無知小兒?

捱打吧!小夥子挨幾次打也沒什麼要緊,有人暗中保護,傷不到哪裡去,關鍵還是他自己要找到人生的方向,一邊捱打一邊思索。

凝目眼前這張俊秀妖嬈的面孔,若胭失了神,緩緩伸手撫上,捱打麼?

“捱打算什麼,打人之前都難免捱打。”

他自小失母,陪在皇子身邊,周旋於皇子之爭,又練成這一身的功夫,不知捱了多少打,受了多少委屈,是否因此磨礪出看似如花妖魅、實則冷厲如鋒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