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襲

自太子歸來,皇上念其邊疆受苦,對他多有安撫,賞賜不斷,既得皇上寵愛,羣臣自然跟附在後,登門者絡繹不絕,東宮不得擅入,羣臣也不敢過於明目張膽,宮外的原太子府邸早已被踏破門檻,日夜車馬喧喧,歌舞不休。

五月初四,恰值端午前一日,瑾之也是一團忙碌,衆人皆喜氣洋洋、笑語不斷,丫頭們前後打掃屋子、庭院,遍插艾葉與香蒲,若胭左嗅嗅、右聞聞,很是喜歡那股子清香,雲懿霆笑道,“倒不見你聞花香,卻喜歡艾香,也是少見了。”

正說着話,忽聽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曉蓮進來稟道,“主子,宮裡的內侍來傳聖旨了,二夫人傳話來,請您速去前廳。”

雲懿霆知道這是論功行賞的聖旨了,也不多話,若胭笑着爲他更衣,送了出去,大家越發的歡騰,嘰嘰喳喳的猜測聖旨會寫些什麼,若胭卻有些詫異,怎麼不等侯爺面聖再當面頒獎啊?一時納悶不解,直到雲懿霆回來,忙上前細問緣故,雲懿霆卻答,“父親要繼續留在邊關整頓邊防、訓練士兵,歸期未定。”

“未定?”若胭大驚,“這叫什麼話!朝廷沒人了嗎?這是要讓父親長期駐守邊疆了?”

雲懿霆笑,“並不是你想的這樣,是父親主動要求的,當初北蠻洶洶而來,常備軍卻多爲老殘,毫無抵擋之力,這才損失慘重,如今雖說北蠻已滅,但是北境之外,遊牧蠻夷甚衆,若不及早準備,恐將來再有憂患,父親暫留,最多不過數月,必歸。”

“這還差不多。”若胭鬆口氣,俏皮的一笑,幫他換過家常衣裳,又要拉他去西園子散步,雲懿霆捏了捏她的粉腮,笑問,“怎麼不問賞賜呢?”

若胭撓撓頭,“哎呀,忘了,你快說說,皇上都說了什麼?”

雲懿霆輕輕的說出四個字,“侯爵世襲。”

“哦,這樣啊。”若胭完全沒有興趣了,別怪若胭不攀名附利,實則是她從來沒有打過這個主意,早在她剛接受侯府的提親,杜氏就給她敲過警鐘,“雲三爺在雲家排行第三,這是三房人一起排的,就是在忠武侯府,也是排在第二,在他前面,還有嫡長子云懿鈞,其後有四爺雲懿諾,尤其四爺是和祥郡主所出,身份又不一樣”,她本不是個追逐富貴之人,也早知道按照兄弟們的齒序排名也好、按照家庭地位排名也好,都沒雲懿霆什麼事,有老大在,輪不着老三,有郡主在,自然是四爺優先。

若胭忽又想起祝嬤嬤送來的蜜餞,心知這纔是話中真意呢,朝廷的蜜餞原來就是這四個字啊,感覺真的很甜,可自己還的確不想吃呢。

不過,應該會有人想吃吧?若胭笑起來,眼前閃過何氏的臉,那麼,自己只要看熱鬧就行了,你們誰想要就自己爭吧,反正我不要。

雲懿霆若有所思的打量她,正要說什麼,就見曉蓮領着一個面生的婆子進來,稱那婆子是大廚房的,若胭就笑着請進,那婆子規規矩矩行了禮,並不敢進,只道,“奴才過來只爲請示三奶奶明日端午佳節的糉子,廚房裡已經備下了十餘種餡,赤豆、綠豆、蓮蓉、板栗、紅棗、松仁、胡桃……還有豬肉、雞肉、醬兔……也不知三奶奶愛吃什麼,特來問問,奴才記下來,明天也好送來。”

若胭瞠目結舌,再沒想到這裡的糉子竟能做出這麼多口味來,不禁暗暗乍舌,笑着說了幾種便罷,“醬兔的從未吃過,我要好好嚐嚐”,本來已經讓曉蓉在瑾之的小廚房準備了幾味餡,想着不夠吃了再去大廚房要一些來,沒想到人家主動問上門來,也罷,省了曉蓉勞累,都吃現成的吧。

婆子得了話便退去,若胭就丟開雲懿霆,樂呵呵的去找曉蓉了,曉蓉正忙着明天的吃食,聽說只吃大廚房的便罷,沉吟片刻就點頭,“既如此,奴婢便先將糉子撂一邊,將那黃酒和黃魚收拾了,大廚房的王媽媽做的糉子最是好吃,三奶奶嚐嚐便知。”

初夏聽了,也湊過來熱鬧,並着幾個小丫頭說笑起來,雲懿霆遠遠的聽着笑聲,再瞧身邊竟沒個下人,連個遞茶倒水的也沒有,不是在忙着活,就圍着若胭嬉鬧,哭笑不得,自己倒了水,也不喝,先去將若胭從丫頭堆了揪了出來。

若胭卻很不樂意的瞪眼,“你拉我做什麼,我還有事呢,初夏,快來。”

雲懿霆氣得直笑,把杯子送到她脣邊,“這一上午也沒喝口水,話倒沒少說,渴是不渴?”

若胭嘻嘻一笑,這才覺得着實有些口渴,也不客氣,接過來一飲而盡,盡興的嘖嘖兩聲,將杯子又推在他手裡,招手帶着初夏又走了,雲懿霆看着手裡的空杯子,笑出聲來。

若胭卻不是再去小廚房嬉鬧,吩咐了初夏去送些糕點給王大夫,別的人倒不要緊,只王大夫輩份高,身體又一日不如一日,總要多去看望幾次,趁着節日送些點心也是該當,初夏聽了匆匆而去,纔剛去不久,曉蓮又來稟話,說是府外來了人,自稱是莊子裡的,要給三奶奶送節禮,若胭請進來一看,卻是大成,後面跟着兩個漢子,帶了好幾筐的東西,又磕頭說了許多感恩的話,若胭聽了心裡高興,心知他們都是知禮的,都厚厚的賞了,仍叫迎春送出去,回頭來看那筐裡,都是山野農產品,地裡種的便不多說了,更有好些收拾利索的野兔,曉蓉見了,拍手大笑,“奴婢正想着缺野味,這不就有了。”

若胭也很高興,看丁香探着脖子在身邊瞧,就讓她去一趟雁徊樓,“去跟六小姐說了,今兒晚上都過來,在瑾之提前過端午了。”

丁香兩眼放光的看了眼筐裡好幾只整個的野兔,轉身去了。

這邊正說着吃食呢,隨後又接連不斷的有莊子、鋪子的人來送禮,若胭一一見了,將東西收下,又各個打發厚禮送走,人人歡喜,再回頭時,曉蓉直笑,“三奶奶,廚房都放不下了。”

衆人直笑。

若胭沉吟一會,到底又叫了迎春到跟前,打發去梅家送禮,禮品不厚不薄,只是幾樣常見不過的,雖無感情,難脫血緣,該走的過場,還是走一趟吧。

卻見丁香回來,說道,“六小姐請三奶奶過去,有事要說。”

若胭聽了糊塗,不解歸雁有什麼話不能讓丁香轉達,偏要自己過去,也不多疑,徑直去了,才進雁徊樓,就被雲歸雁一陣風的撲過來,又一陣風的拉進來屋裡,瞪眼道,“明天端午了,你記得不記得?”

“自然是記得的,要不怎麼叫丁香來知會你?你莫不是糊塗了?”若胭一頭霧水,詫異的看着她,笑道。

“你才糊塗呢。”雲歸雁使勁一瞪眼,壓低了聲音,“既知明日端午,怎麼不去古井衚衕送些東西?”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若胭恍然大悟,隨即笑得前仰後合,俯身在高几上直不起腰,雲歸雁滿臉通紅,氣得咬牙跺腳,一把將她拉起來,切齒恨道,“你別笑我!我這可不是私心,這是爲你着想呢,不管怎樣,你是做妹妹的,怎麼能沒有半點表示,豈不是叫人知道,說你漠視表哥表姐?”

“對對,歸雁說的很是在理,要不是歸雁提及,我還真忘了。”若胭忍了笑,認真的點點頭,心裡感謝雲歸雁還真是給自己提了醒,這幾天光顧着興奮,全把許明道兄妹給忘了,連王大夫都記得,偏又不記得這兩人,也真是汗顏,雖說他們倆未必就怪罪自己,也終是失禮之舉。

一邊感慨,見雲歸雁兩腮羞紅卻故作正義的模樣,心思一動,又嗔道,“你既要提醒我,卻不早說,如今我身邊的人都忙的團團轉,哪裡還走得開,少不得要你幫忙了。”

“怎麼幫忙?”雲歸雁目光一閃。

若胭笑道,“我此刻不但沒人,連禮也沒備好,歸雁,你左右也沒什麼事,不妨就好人做到底,備禮、送禮都一併做了罷,快去,快去,這一下午也差不多了,晚會來瑾之吃飯,我補償你一隻野兔。”

雲歸雁也知她這是有意成全自己和許明道見面,越發的面如火燒,啐道,“你這是要使喚我呢,誰稀罕你一隻野兔不成。”

“哎呀我的小姑子,不是你稀罕,是我稀罕,好不好?”若胭大笑着推她,“你自己有了嫂子,我還沒嫂子呢,我着急了,好不好?”也不管雲歸雁在身後氣得直跳,拔腿就跑。

一路笑着回瑾之來,雲懿霆問雲歸雁有什麼事,若胭就笑,只說她在府裡呆着悶了,想拉自己一起出去逛街,被自己一頓好說,結果叫她自己出去了,雲懿霆嗤的冷笑,“這丫頭,越發的胡鬧了。”這事也就作罷。

若胭接着又收了兩個鋪子的節禮,到廚房一看,果真是堆的小山似的,曉蓉掩嘴直笑,若胭想了想,便挑揀了幾樣,讓丫頭們分別給大夫人、二夫人和三太太送去,自然又收回不少回禮,尤其大夫人的回禮裡有好幾樣宮中難得的珍饈,說是娘娘纔打發人送來的,就先偏了自己這裡了,除此之外,更有幾件上好的首飾和緞子,若胭看了直樂,拉着雲懿霆笑道,“我這是賺了呢,等中秋節時,我再送多些月餅去,說不定大伯母連夜明珠都要給我了。”

雲懿霆摟着她取笑,“我竟不知自己娶了個這樣會算計過日子的娘子,看來以後也不愁吃穿了。”

若胭便紅了臉不理他,扭腰掙開他往裡走,雲懿霆笑着跟進來拉她,兩人就在屋裡打鬧嬉戲,若胭哪是他的對手,自是被佔盡了便宜,這才明白過來,抽身就跑了。

恰好迎春回來,兩手空空,悶聲道,“老太太收了禮,一句話也沒說,就把奴婢打發出來了。”

若胭苦笑,拍拍她的肩,哄她去廚房看野兔肉燜好了沒,算是支走,這個結果她是早料到的,梅家的東西向來是有進無出,張氏沒有當場嫌棄禮薄,斥責自己不孝就不錯了,還想指望她打賞跑腿丫頭?

到傍晚時分,初夏回來了,還帶了大包小包的東西,說是楊總管送的,若胭又笑開了花,問起王大夫的身體狀況,初夏沉吟道,“奴婢瞧着精神不太好,比上次更瘦弱了,楊總管照料的確不錯,乾淨利落。”若胭嘆口氣,心想着節後找個時間過去看看。

主僕兩人正說着話,就聽外面笑成一片,自打雲懿霆這次從北邊回來,整個人都變得柔和了許多,尤其每天與若胭相處,柔情款款,體貼細膩,丫頭們在若胭的帶領下,慢慢的也不再懼他如閻羅,他在瑾之的情況下,也敢說笑放肆了,雲懿霆數次皺眉,被若胭一撒嬌一瞪眼就沒轍了,苦笑着任她胡鬧,是以這幾天瑾之笑聲不斷,氣氛極佳。

若胭就指着外面問,“這又怎麼了,笑成這樣?”

初夏纔到門口探看,就見丫頭們都涌進廳裡,各自手裡拿着幾個香囊和艾虎,正在相互指點評論呢,若胭還沒說話,曉萱早不知從哪裡變出幾個來塞到她手裡,笑道,“這幾個最好看了,三奶奶快收了,別被這起子沒大沒小的東西給搶了。”

若胭拿起一個細看,的確好看,模樣新穎,繡工精緻,清香流溢,不由的贊兩聲,忙抱在懷裡,笑道,“果真是好看,誰也不給,我收好了去。”起身就走,初夏拉住,“收哪裡去?這是掛身上的。”

若胭恍然而笑,毫不猶豫的將那五六個都系在腰上,然後美滋滋的進屋去向雲懿霆顯擺了,叉着腰洋洋得意的在他面前轉圈,揚眉而笑,“如何,看我的香囊,美是不美?”也不等他說話,笑嘻嘻的捱了過去,從自己身上摘下兩個系在他腰上,道,“也不能叫人看見了,說我欺負你,分你兩個以示恩寵。”

“恩寵?”雲懿霆一挑眉,俯身就咬住了她的脣,恩寵?誰給誰恩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