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

若胭飛也似的鑽進了花叢,再悄悄回首,歪着頭小心的向不遠處那彎彎的月洞門望一眼,清湛如泉的眸子,細白如瓷的臉頰,那似笑非笑的回身剎那,滿園繁花都不及她的動人,恍惚間,一道人影微微一滯,飄然而去。

若胭狠狠鬆一口氣,卻聽到背後傳來輕輕的笑聲,驚出一身冷汗,倉皇扭頭,只見閔嘉芙和梅映雪並肩而立,正向着自己掩嘴而笑。

梅映雪喚道,“二姐姐,你這是在做什麼呢?東張西望的。”

“雲府太大,一時迷了路,有些緊張,怎麼你們倆在這裡?”若胭穩住心神,擠出個妥帖標準的笑容走過去。

閔嘉芙道,“大夫人將宴席擺在了園子裡,大家都出來賞花了,剛纔見到雲六小姐,她說你在園中看花,我們便尋了過來,正好,我們一道過去吧,就快開宴了。”

若胭的心又往下放了放,方纔歸雁匆匆離去,並未說好若胭的去向,還好兩人心有靈犀,不曾出差池,遂應下,三人同往。

閔嘉芙仍有些不悅,一路上埋怨了好幾次若胭獨自去找歸雁玩,說好的很快回來,卻讓她等了半天也不見人影。

若胭滿腹心事,惦記歸雁,又胡想剛纔與雲三爺的對話,又爲香琴之死忐忑不安,哪裡還有心思哄勸她,只是一臉緊張的笑。

梅映雪倒不多話,恰到好處與兩人閒聊,不知爲什麼,似乎心情特別的愉快,甚至激動,時不時的拿眼瞟若胭,然後歡快的笑起來,笑得若胭渾身不安,卻摸不着頭腦。

前方一處極爲開闊的坪地,青石板光潔如玉,數十張席面整齊擺開,均以紅綢鋪蓋,場面很是盛大喜慶,女賓們從廳內走到花團錦簇的園中,賞花品宴,說不清是花美,人豔,還是佳餚精緻,若胭讚道,“也只有大夫人有這樣的雅趣,將壽宴辦的這樣別開生面、美輪美奐。”

閔嘉芙揚眉道,“你剛纔不在,倒是可惜了,沒見着昭儀娘娘。”

“昭儀娘娘親自來了嗎?”

若胭知道宮中自有規矩,即使貴爲昭儀,也不能隨意出宮與家人見面,即使母親過壽,大多也只是派宮女送來賀禮罷了,如今昭儀娘娘能親自回家賀壽,足可見皇上對她的寵愛,同時也是對雲家的看重。

“可不是嘛,昭儀娘娘好大的排場,宮女太監前擁後簇,掌事太監念禮單都念到氣喘。”梅映雪說。

“現在可還在?”若胭也興奮起來,自己還從沒見過皇家儀仗呢,這次錯過,估計這輩子都難再見到了,的確遺憾。

閔嘉芙一攤手,“已經回宮了,我聽太子妃說過,宮裡有規矩的,宮裡的人出來,沒有聖諭或者特旨,都必須辦完事立即回宮,不得滯留,更不能隨意在宮外進食的,昭儀娘娘這次能回來,已經是天大的聖恩了。”說着,壓低聲音補了一句,“週二夫人過壽,明妃娘娘還從沒有回去過。”

若胭只顧着自己惋惜沒見着昭儀娘娘,隨口答道,“如今升了明妃,興許下一次週二夫人過壽,就回去了呢。”

閔嘉芙努着嘴,緩緩搖頭,“這就難說了,你難道沒聽梅大人說過嗎,自從上次周府宴席上出了事,齊王中毒,太子禁足,中毒真相至今未查出來,後來雖然太子解禁,但是一日真相未明,一日難洗清白,皇上近來對太子已顯不滿,連帶着對太子妃也不甚待見,明妃娘娘雖然仍有恩寵,卻也只能自保,周府如今行事謹慎,二夫人過壽,只怕也要從簡。”

梅家恩自然不可能與若胭說這些,奇怪的是閔嘉芙居然對朝堂之事知道這麼多,她一個深閨女子從哪裡得來的消息,無非都是閔太太說的,閔嘉芙不是閔太太親生,兩人卻十分親近,這卻是難得了。

若胭吶吶的“哦”了聲,試探着問,“如何說難洗清白?莫非很多人都認爲太子是冤枉的?齊王的毒不是太子下的嗎?”

“自然,□□都認爲太子冤枉,你想啊,太子與齊王不睦是人人皆知的,太子又不是三歲稚童,怎麼會傻到自己下毒,還把□□留在身上?”閔嘉芙言之鑿鑿,說的鏗鏘有力。

若胭淡淡而笑,“那也不一定,虛虛實實,實實虛虛,興許太子就是安排的這麼一步險棋,成功則萬事大吉,萬一失敗,若你所言,總有人會爲他鳴冤。”

心忖,我不過是一隻意外撞入局內、又僥倖逃出鬼門關的小兔子,親眼看見齊王中毒躲藏,雲懿霆危急關頭救助,可是,自己並沒有目睹齊王是如何中毒的,憑什麼認定毒一定就是太子下的?若胭越想越迷茫,原來自己從無半點證據,也不過是信口胡說,太子與齊王對自己來說,都不過是陌生人,並無信任與懷疑的區別,那自己爲何這般篤定?

突然間,她很想立刻見到雲三爺,親自問問他怎麼回事,轉念又想,自己憑什麼要相信他,若想知道實情,不如問歸雁更好。

閔嘉芙見她說的泰然自若,一派世事洞明的神態,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恰好衆賓入席,三人便上前各自迴歸母親身後。

杜氏見她平安回來,只是微微而笑,目光掃過她的衣裙,眼中頓生疑惑,卻沒說話。

若胭生怕杜氏看出什麼,自然不敢主動說話,低眉順眼的坐着,一舉一動都恪守禮節。

宴席之中,笑語歡言,大家把盞換杯,熱鬧非凡,京州的這種名媛貴婦之間的宴會,很頻繁,也很隨意,花樣百出,喝酒、看戲、吃點心,划拳、賭馬、論詩詞,應有盡有,杜氏也飲酒作陪,若胭緊張的低聲勸,“母親,飲酒傷身,您的身體不宜飲酒。”

杜氏溫和的笑道,“無妨,這點酒,沒大事。”

若胭雖然擔憂,但看杜氏難得高興,也不再勸止,趁大家各自歡暢,悄悄的尋找歸雁,環視一週,不見人影,想必是聽雲懿霆的話已經回雁徊樓了。

大奶奶何氏陪坐在二夫人身旁,爲婆婆佈菜,恭謹溫順,一臉柔順的笑容,若胭細細打量她,隱約覺得她內心不安,目光閃爍,不知是否感應到若胭在看她,突然也擡起頭往這邊看過來,兩人目光相對,何氏明顯吃了一驚,慌忙垂下頭去。

若胭幾乎在這一瞬間認定,她主動熱情的指派香琴爲自己帶路是另有目的,或者,香琴故意繞道瑾之,也是何氏授意爲之,那麼香琴之死必定與她脫不了干係,卻是猜不透她的真實用意,自己初次登門做客,與她無怨無仇,何必要害我性命?

心念至此,心口猛地一跳,若香琴騙自己去瑾之真是何氏指使,那孟綵衣的出現是否也在何氏的預謀之中?借孟綵衣之手殺我?這太可笑了,對孟綵衣來說,我最多是個意外而已,她自有太子的安排,這些,雲懿霆想必已經知道,那麼何氏與太子又有什麼關係嗎?

若胭倒吸一口涼氣,暗覺自己越想越離譜,越思索越可怕,即便早就知道越是接近權力中心,越是是非陰謀不斷,也沒料想自己赴宴兩次,就見識到皇權與貴族之間的陰暗,而自己所見不過管中一斑,可想而知,富貴與危險並存實乃真理,憐惜歸雁看似風光,旁人都羨慕她侯門嫡女,呼風喚雨,又有幾人看見她如今日一般面對刀劍殺戮的淡然,這種淡然又是怎樣練出來的?還有云三爺,似乎也有他的難處。

若胭心事重重,面對美味佳餚也如同嚼蠟,對面席上的雪菊多次點頭示好,若胭只好依禮回敬,卻也興致缺缺,不願過去說話,最後還是慧姐兒跑了過來,若胭見她可愛,將心事放開些,便逗弄起慧姐兒來。

梅映雪坐在旁邊,眼神妒嫉冒火,見慧姐兒來,也湊過來說笑,倒也熱鬧。

杜氏極輕微的皺了皺眉,倒沒有制止,任由姐妹倆抱着慧姐兒玩,這大約是宴席上最大的樂趣了。

散席後,大家自由賞花,京州傳說雲府的花景堪比皇宮御花園,可見其美不勝收,在場女眷們少有幾人能有幸入宮逛一次御花園,就是雲府美景,也不是能常見的,自然不能辜負此行,要盡興賞遊,杜氏飲了酒,略顯倦意,若胭就陪着緩行慢走,大夫人身爲主人,須得衆人照顧周到,也時有過來相陪,兩人賞花論詩,言談甚歡,兩人聊到興致酣暢之時,甚至作詩互評,引得衆人紛紛喝彩。

若胭第一次見杜氏這樣的神采飛揚,舉手投足之間優雅明朗,與東園那個淡如青煙、蒼白羸弱的梅太太判若兩人,一時恍惚,不知哪個纔是真正的杜氏,也許這就是當年韶華正好、才情冠京州的杜小玉,可惜世事弄人,生活如刀銼,是怎樣將當年風華絕代的女郎一點點蝕磨成一具槁枯冰涼的石雕。

閔嘉芙滿臉的崇拜,“若胭,梅太太今天真是讓所有人都大開眼界了,以前只是聽母親說起,還以爲只是傳說罷了,原來梅太太真的才思了得,你不在那會,梅太太和大夫人和詩,出口成章,字字珠璣,兩人又一起書畫,大夫人畫了一幅畫,梅太太題詩,當真是詩是畫語,畫是詩顏,相得益彰,簡直絕了,她們倆不愧傳言的京州雙姝,那場面,你沒見着真是可惜了,所有人都說,此生從未見過如此盛況,堪稱本朝才藝史上一段佳話。”

若胭驚得說不出話來,甚至後悔不該去找歸雁,該留下來親睹杜氏風采,“那詩畫呢?”若能看一眼也好。

“昭儀娘娘想要,大夫人不給,昭儀娘娘撒了嬌,大夫人沒辦法將兩人對的詩,着人書寫下來送給昭儀娘娘了,那副兩人合作的詩畫,是死活不給的,當時就寶貝似的收起來了。”

若胭怏怏,原來東西都沒給杜氏啊,那自己就再也看不到了,看來也是終生遺憾了,長長的嘆息一聲。

閔嘉芙故意幸災樂禍,“誰讓你自己先跑了呢,我先前還難過不能和你一起找六小姐玩,現在看你這蔫耷耷的模樣,倒是慶幸自己沒去。”

這樣明目張膽的炫耀,自然少不得贏得若胭好一通白眼,梅映雪倒是與閔嘉芙走的近,過來拉閔嘉芙結伴遊玩,閔嘉芙叫若胭,若胭疑心在杜氏身上,不願走開,兩人便有說有笑的走了,又主動邀上雪菊,逗着慧姐兒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