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脈

“怎麼啦?不好意思了?”雲懿霆輕笑,捱了過來,很親熱的摟住她的腰,在她耳邊戲道,“要不你把我禁足了。”

一句很曖昧的話,若胭尷尬的咬了咬脣,笑得有些勉強,他從來不知道他的霸道已經讓自己不安,被寵愛是每個女人都渴望的,但是被透明,大概沒有人願意,至少若胭不願意,糾結的是,她還不知道應該如何提出來,說“三爺,我不喜歡你監視我”,還是“三爺,我想要保留我的小秘密”……似乎都不太合適,她本就不是個善於表達的人,遇到這種微妙的事,更不知如何開口,說到底,她是害怕他不高興。

害怕?若胭的心猛地一跳,驚悟自己竟然已經患得患失至此,連心裡難過都不敢說出來,從何時起,自己這樣膽小,這樣……愛他?

放下碗筷,若胭轉身勾住他的脖子,把頭靠在他頸彎,閉上眼睛,默默不語,不用懷疑,自己的確已經沉淪到貪戀的地步,只想這樣看着他、抱着他,聽他的聲音、感受他的心跳……害怕他生氣、害怕他轉身……

若胭的異常讓雲懿霆怔了一下,隨即笑得百花盛放般耀眼,細細密密的吻着她的額頭,動作溫柔之極,若胭卻又覺得尷尬起來,說起來,雖然心事明確,但是兩人相處之時,自己很少主動,多是被他牽引,像剛纔這樣的舉動算是難得的情不自禁,當時不覺得,換過勁兒就覺得羞赧了,紅着臉躲開,急急的尋找藉口,“我還沒吃飽……”

“不能總用同一個藉口吧?”雲懿霆失笑,“是否該考慮下次找個新穎點的?”

若胭越發的無地自容,垂首撥弄筷子,還真想起一件事,訕訕的問,“四妹妹和七妹妹離開後……”有沒有去和祥郡主那裡告狀啊?雲歸瑤未必告狀,雲歸雪正好相反,不告狀才稀奇。

“你以爲呢?”雲懿霆斜眸反問,神色引人遐想。

“母親不會生我的氣吧……”若胭心裡咯噔一下,拉下了臉。

雲懿霆笑道,“別整日裡胡思亂想,她們那麼大的人了,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該做什麼嗎?你不欠她們的。”

若胭心裡悶悶的也聽不出這話究竟是指她們倆告狀了呢還是沒告狀呢,只是回想起雲歸雪那句尖利直白的問話,她或許有心、或許無意,告狀也好,不告狀也罷,卻是真的給自己敲了一記響亮的警鐘,捫心自問,自己做的的確很不合格,若不是前有云懿霆的氣勢鎮着,後有幾個丫頭守口如瓶,自己早就被世俗所唾棄、指責,那還有現在的安逸日子,只怕整日裡都活在流言蜚語和羞辱訓斥之中,恨不得死去纔好,往日總是自認孝順、敬重杜氏,細細反省,深覺羞愧,自己除了身上這身孝服,還能從哪裡看得出正在居喪守哀?

正恍惚想着心事,就見曉萱進來謝恩,若胭愣了一下,才恍然明白她說的是那二十兩銀子和釵的事,笑道,“這是你應得的,不必謝我,倒是我應該謝你。”

曉萱還想說什麼,忽聞門外傳來輕微的動靜,像是杯碟輕輕的撞了一下,若胭不以爲然,雲懿霆卻起身走了出去,曉萱也沒再說什麼,跟着出門去,若胭因想着杜氏,沒有出門的興致,依舊歪在椅子裡發呆。

也不知過了多久,又見曉蓮在門外請示,“三奶奶,彤荷來了。”

若胭心一沉,第一反應就是雲歸雪向和祥郡主告狀了,不論怎樣,彤荷非比別的丫頭,既然來了,再不樂意也要見一見,便穩住心神,走了出去,彤荷已在大廳等候,見若胭過來,垂首恭敬的行禮,道,“三奶奶,二夫人讓奴婢來問問三奶奶,常來府裡請平安脈的於大夫來了,三奶奶前些日子身子不適,纔剛痊癒,可需要於大夫過來把個脈?”

若胭脫口問道,“怎麼府裡有大夫來了,可是母親哪裡欠安?”

彤荷含笑搖頭,“並不是二夫人,是大奶奶,大約半個時辰前,突然肚子疼,便請了於大夫過來。”

若胭略鬆口氣,又問,“原來大嫂不舒服,那現下可好?於大夫怎麼說?”

彤荷答道,“於大夫已經診過,說是着了寒,並不要緊,現在已經不疼了,二夫人想着於大夫既然來了,也問問三奶奶的身體怎樣。”

若胭心中暖暖的,再次感念和祥郡主的好意,派個丫頭來問一聲,於她不過一句話的事,並不是了不起的施恩,若胭卻深覺溫暖,笑道,“多謝母親關懷,我已經沒事了,不勞於大夫過來了,請彤荷回來代我致謝,回頭我再親自向母親道謝。”

彤荷客氣的應下,便由曉蓮送了出去,若胭想了想,吩咐初夏去取幾樣溫補散寒的藥材,讓她送去霽景軒,既然知道何氏受了風寒,便沒有假裝不知情的道理。

彤荷既走,若胭不自覺的摸了摸臉,又到鏡子前照了照,看上去似乎比上午印記略淡了些,仍是刺眼,估計着今天一天也消不下去了,爲了明天早上能正常去請安,若胭讓麥冬打了溫水來,親自擰了帕子,一遍遍的敷,直敷的整張臉龐都微微發紅,相映之下,那些印記倒不如先前顯眼了。

初夏去庫裡還沒出來,何氏卻親自過來了,身後跟着的除了香棋和香書,還有一個花甲之年的老者,並着一位垂髻小童,小童捧着一隻長方形大木盒,亦步亦趨的跟着老者,不消說,這老者就是彤荷口中的於大夫,一行人並沒有徑直進門,按規矩仍是需要通報的。

當曉蓮如實稟明,若胭明顯怔住了,一盞茶工夫前,自己纔回絕的,怎麼又過來了?何氏不是剛纔還說肚子疼嗎,怎麼着也該躺牀上捂上兩個時辰吧,這麼不顧自身的趕過來,爲的什麼?來不及多想,既然人已經到了門口,總沒有不讓進來的道理,若胭吩咐曉蓮去請進來,自己也隨後跟去迎接。

何氏走在最前面,剛拐過影壁,就朝若胭笑道,“三弟妹,我知道你前些日子身子欠佳,就把於大夫請了過來,於大夫最是醫術高明,皇上也離不開呢,有於大夫看過,我們大家也好安心。”

若胭淡淡一笑,“多謝大嫂費心了,不是說大嫂剛纔肚子疼嗎,怎麼,這麼快就沒事了?要是這麼來回一跑,再着一回涼,可不就是我的罪過了?”說罷,也不等她回話,也不看她,轉向於大夫微微一禮,“有勞於大夫跑一趟,請裡面坐。”欠身引路,帶領於大夫入廳。

何氏訕訕,眼中譏諷之色一閃而過,笑,“三弟妹這是和我見外了,三弟妹身子不適,不僅母親擔憂,我這做大嫂的,也掛念不是。”

若胭呵呵一笑,也不應答,進了廳,示意兩人入座,心裡飛快的思索着何氏的用意,明明自己已經拒絕,爲什麼何氏還非要親自帶着大夫登門,似乎有一種志在必得的心思,她志在什麼,意欲得到什麼答案?自己身有隱疾?這怎麼可能,自己好端端的,不過是發了一次燒,也一夜退燒了,她爲何會有這樣離奇的心思?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去想,等丫頭們送上茶,帶頭喝了一口,又說了幾句客氣話,便不慌不忙的和於大夫閒聊起來,於大夫是個從醫一輩子的老學究,對醫藥最是感興趣,湊巧若胭曾翻看秦先生留下的書籍,也略識中藥,便以此爲門佯做請教,倒也聊得幾句。

何氏旁聽片刻,便有些着急,笑着催道,“瞧不出三弟妹竟是懂醫的,和於大夫竟聊起來了,這也是宗巧事,只是天色不早,於大夫還要趕回太醫院當值,三弟妹,還是先請於大夫診脈吧。”

竟是這樣的性急,若胭越發的犯了疑慮,忍不住小心眼的猜測,莫不是她和於大夫早就密謀了什麼,可是看於大夫一把年紀,目光炯炯,並不像奸惡之人,拖延着笑道,“大嫂,多謝你和於大夫,只是我身體很好,並沒有哪裡不適,還是不必診脈了吧,於大夫,您瞧我這精神狀態,可像是疾病纏身?”

於大夫捋須道,“老朽觀三奶奶氣色,並無不妥之象,不過,單憑觀氣色,也不能盡知。”

何氏忙道,“於大夫所言極是,三弟妹不要再推卻了,於大夫來都來了,診斷一下也不虛行,這也是母親的一番心意不是,三弟妹可不要辜負。”

“三奶奶——”曉萱皺了眉頭低喚,再看向何氏時,目光中的冷意一閃而過,還要說什麼,若胭已經以目制止,略一沉吟,便點頭答應,“大嫂說的是,那便有勞於大夫了。”

看來何氏是勢在必行,自己躲也躲不過去,那便依了她的意,我也想知道,她到底想做什麼。

小童從木盒中取出腕託,初夏將一放絲帕墊在上面,等若胭將手腕放上,又將絲帕覆蓋腕上,於大夫欠了欠身,這纔開始搭指,何氏目不轉睛的盯着於大夫的神色,眼中跳動着緊張、期待的火焰,滿臉都是異樣的興奮,若胭清清朗朗的朝她看過去,嘴角不經意的一勾,何氏便訕訕一笑,平復表情。

待於大夫收手,何氏迫不及待的問,“於大夫,如何?”

於大夫道,“三奶奶除了有些血虛,其他的都很好。”

何氏一怔,一臉的不置信,追問,“沒有別的了嗎?於大夫可診斷仔細了?”

於大夫肅容道,“老朽自認這一生診脈,從未出過差錯。”

“於大夫……”何氏仍不死心,若胭已經冷笑着打斷,“大嫂,你希望於大夫能診斷出什麼病情纔好?”

何氏滿臉通紅,尷尬的忙擺手,“沒,沒,三弟妹誤會了,我自然也是希望三弟妹健康最好,生怕哪裡不周到,母親要責備我不盡心。”

若胭哼哼而笑,“大嫂對我這樣費心費力,我都記在心裡,母親更是看在眼裡,又怎麼會責備大嫂?於大夫是皇上器重的德高望重的名醫,又是父親和母親信得過的,他的診斷怎麼會不準?大嫂這樣的謹慎,倒像是懷疑於大夫的醫術和父、母親的信任了。”

這樣一頂大帽子壓下來,何氏一張臉迅速由紅轉白,忙道,“三弟妹可不能這樣說,我願是一番好意,倒惹來是非猜疑。”

見她下不來臺面,若胭也不逼她,語氣一轉,溫言道,“大嫂素日待我的好,我哪能不知,又怎麼會猜疑大嫂?……”

正說着話,卻見碧姍跟着曉蓮走進來,向若胭道,“三奶奶,二夫人來問於大夫的診斷如何。”

若胭正要說話,就見何氏搶過來話柄,“母親真是關心三弟妹,這麼快就讓碧姍過來問了,正好於大夫也已經診過脈了,我這便陪着於大夫過去母親那邊細說。”這是不打算當衆說了。

若胭腦子裡飛快的轉了個圈,雖然於大夫看着不像是個助紂爲虐的人,但自己真心信不過何氏,誰知道她到了和祥郡主面前會說出什麼話來,就道,“我也正好一道去向母親道謝,特意請於大夫過來一趟,剛纔於大夫也診了脈,我的身體很好,並無不妥,想來多走動走動更好。”

你不說,我來說,反正不能由着你背後使絆子,多一個人知道真相對我越有利,我不信你還能無視於這麼多人的存在,再胡謅些什麼,果然何氏面色越發難看,也不再多說什麼,便由着若胭同行,曉萱緊跟身旁,“三奶奶,奴婢陪您去。”

到了存壽堂,雲歸雪也在,正倚在和祥郡主懷裡撒嬌說着話,和祥郡主雖是臉上帶着笑,眼神卻明顯恍惚,分明另有心事,正緊張的等着結果,見若胭一同進來,兩人都明顯詫異。

和祥郡主面色急變,愣怔之後便舒展眉宇,嘴角含笑,心懷寬寧,立即示意雲歸雪迴避,雲歸雪望見若胭,無聲的哼了下,也不願見她,扭頭就走了。

和祥郡主寵溺的看着她的背影微笑,這才讓祝嬤嬤請了大家進來,聽完於大夫和若胭的回稟,和祥郡主展顏而笑,眼角似是而非的瞟了何氏一眼,似有些不悅,轉而笑着向於大夫致謝,又閒聊了幾句家常,這才讓祝嬤嬤送於大夫離去。

直等於大夫走遠,和祥郡主才笑看若胭,“沒事就好,到底年輕,一場風寒也沒傷着根本,這樣,一家子也就放心了,只是於大夫說你有些血虛,雖不嚴重,也不能大意,平日裡讓丫頭們多上些心,天色不早,你先回去歇着,我回頭讓彤荷送些阿膠過去。”

若胭恭恭敬敬的又行了一次禮,“兒媳多謝母親的關懷,兒媳雖然愚鈍,但是母親的仁厚慈愛,兒媳都記在心裡,絕不敢忘。”

“這孩子,這麼見外做什麼。”和祥郡主微笑。

若胭笑而不語,等了一會,不見和祥郡主提及下午的事,便主動說了出來,“下午四妹妹和七妹妹去看兒媳,恰好兒媳偷懶午睡,沒有出門迎接,深感歉意,特在母親面前先檢討一下,等見了兩位妹妹,再好好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