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

一樁心事落定,另一樁又提起來,若胭掙開些,一邊爲他更衣,一邊說起皇上的賞賜,滿臉的不悅和擔憂,“三爺,皇上即便有心謝你,大可遣人單獨送到瑾之,何必與一家子的東西一起送來,衆目睽睽之下,多少人心猜忌,卻讓大家如何看你?”

雲懿霆眸光微微一凝,默看她片刻,笑問,“你要說何人看我?”

若胭已熟練的解下他的腰帶,將那枚熟悉的腰釦在手心捏了捏,輕輕放在桌上,擡眼朝他嗔道,“所謂知子莫若父,當初你與皇上私下的交情,依我猜,父親多少是知道的,也是支持的,只是爲顧全大局考慮,或者說爲留有餘地,他也不能明示,如今,一切如你所願,也如父親所料,皇上成爲天下之主,父親自然是爲你高興的,母親麼,論骨血親情,大約更希望四弟受到皇上偏愛,不過母親凡事以父親爲尊,更知四弟年幼,尚無可倚仗之能,你能得此殊榮,她身爲嫡母,也是歡喜的。”

一口氣說這一大段話,若胭略頓,悄悄的打量他的神色,見他專注靜聽,毫無不悅顏色,反而脣角微勾,似有讚許笑意,也就安下心,繼續往下說,“倒是兄弟之間,還需慎重,大哥爲長,爲衆弟妹之首,素稱楷模,又入仕多年,爲君分憂,殫精竭慮,朝中多有讚揚,以世人看來,皇上若是重賞,當是大哥纔是,誰想你卻意外居他之上,豈不惹人多心?”

若胭在雲懿霆面前,或撒嬌打鬧,或繾綣蜜意,或梨花帶雨,或冷傲自持,所說所爲大都只圍着兩人轉,偶有涉及朝廷風雲或是侯爺狀況,也是點到爲止,對於雲家內部的微妙人員關係,向來都是乖覺的避而不談,既是自身修養、不議長短,也不願讓雲懿霆誤會自己有挑撥的嫌疑,似今天這樣把雲懿鈞提出來比較,實乃前所未有,不僅僅是因爲何氏今天表現出來的昭昭貪慾,也是因爲想起雲懿鈞日漸疏離冰冷的態度,尤其那含怒含恨的目光,不由得讓自己不安。

說完話,若胭不自覺的停下手中的動作,緊攥着他的衣裳,微垂眼眸,忐忑的盯着他的喉結髮呆。

他不會認爲自己在說雲懿鈞的壞話吧?畢竟,他對這位大哥一向敬重。

有那麼一瞬,若胭有些後悔自己出言不擇,冒失的談論他們兄弟情分,可是下一瞬,若胭又覺得自己說得還不夠清楚,應該把自己這些日子所有的困惑和擔心、以及雲懿鈞和何氏夫妻倆的所爲都詳細細緻的說一遍,那麼,他大概就能明白自己真正的話中之意了。

柔和的燭光充盈整個屋子,映襯着大紅的傢俱,光線溫暖明快,與屋外清涼蕭索的秋夜形成鮮明對比。

若胭卻覺得這燭光有些刺眼了,不如都熄滅,黑漆漆的誰也看不看誰,免去注視的尷尬。

“今日之事本是我自……”雲懿霆緩緩開口,意外的是,聲音裡完全沒有生氣的感覺,甚至有些滿溢的喜悅和寵溺,只是話到一半就打住了,很快轉過另一句話,“你說的很對,以後我會注意。”

這……這是什麼意思?

沒生氣?從善如流?

若胭愕然擡頭看他,眼神裡滿滿都是未敢置信卻又驚喜交加的表情,正要說話,猛地又覺得他剛纔的話很奇怪,前半句未盡之言是什麼意思?後半句“我會注意”又是什麼意思?這是皇上的賞賜,他能注意什麼?剛要追問,卻見他深情一笑,柔聲道,“若胭,我昨夜一夜未眠,今天又陪父親一天,正餓着呢。”

“啊?”若胭一怔,迅速反應過來,想起兩人瘋狂的纏綿,霎時面紅耳赤,飛快的背過身喊曉蓉佈置晚膳,才又期期艾艾折回身來,羞澀的幫他穿上衣裳,埋怨道,“軍營飯菜是不如府裡,那你也不能餓着啊,好歹填飽肚子,真是錦衣玉食、嬌生慣養的公子爺!萬幸你沒有從軍,否則軍行野外,風餐露宿,就是父親那樣的將軍統帥也只能與士兵同甘共苦,你還要餓着等肉糜麼?”

七七八八的絮叨一番,已聽頭頂傳來忍俊不禁的輕笑,若胭瞪眼去看,只見雲懿霆一副啼笑皆非的面容,眼睛裡是寵得滴出水來的溫柔,分明是笑她誤會了他,卻不做解釋,反而聽之任之,任由她老太婆似的嘮嘮叨叨,十分享受。

次日裡,雲府熱鬧非常,因昨日聖旨臨門,忠武侯晉升爲一品忠武公,這侯府也就從此改名爲公府,侯爺就成了國公爺,富貴更勝從前,皇上在朝堂上就說要撥銀擴建公府,但是新晉級的國公爺謝絕了皇上的恩賜,繼續奉行低調路線,連宴請也一併回絕了,除了榮辱不驚、謹慎行事之外,國公爺此舉也是表達對先帝與周老爺子的追憶與哀思。

只是,國公爺雖然不願張揚,自有無數的人不請自來、踩斷門檻,這日裡,自天剛亮起,府門口就見車馬轆轆、襟袖蔽雲,道賀之人接踵摩肩,紛紛來往,登門之客總不能拒見,國公爺無奈只好接待,前廳裡喧成一片,更有人攜帶家眷而來,少不得和祥郡主與大夫人應酬,一時間,比起數月前國公爺得勝還朝的宴請不相上下。

這般場合,雲懿霆也脫不開身,以前浪蕩閒散心性,尚且周旋應付,現下與國公爺益加親近,更不能缺席,是以一早就陪在國公爺身邊了,且不說前院一片賀喜恭維,後院也是蒼首紅顏,各領風騷,只是何氏有孕、若胭戴孝、雲歸雁待嫁,皆不便露面,又有云歸瑤出嫁、雲歸暮隱遁,到今天,除了大夫人和和祥郡主兩人兩位長輩坐鎮,晚輩中就只有回孃家幫忙的雲歸宇帶着小妹妹雲歸雪相陪了。

好在雲歸宇性情明朗,光風霽月,不論應對何人,皆是妙語連珠,令人欣然享受,她一人撐場便抵得過數人,照樣將一衆女眷照應的妥帖,倒是雲歸雪,她小小年紀怎麼坐得住?本就驕縱傲慢,絕不肯陪着些一本正經的夫人太太枯坐,沒多久就渾身難受,和祥郡主本來是想讓她熟悉這種女眷聚會,並不需她刻意相陪,何況有云歸暮在此足矣,眼角餘光見她難受模樣,就使個眼色,許她悄然退出了。

女眷們談話,內容無關幾樣,胭脂首飾、子女學業、內宅八卦,間或摻和幾句朝中要聞,爲自家男人傳遞訊息,但是話題最多、最吸引人的還是非內宅八卦莫屬。

這會子,大家說過一番京州時新的面妝與繡鞋花樣後,不知是誰,就提到了聯姻,婚姻如絲,將舉國上下從朝至野的各階層織成一張大網,任誰也離不開這張大網,此時坐在廳中的這些光鮮流彩的女人們,哪一個不是其中一根絲線?

說到這個,個個眼神複雜,百味俱全,其中一位年紀稍長些的婦人向大夫人和和祥郡主笑道,“要說這男婚女嫁的喜事,現如今誰能蓋過你們雲家的風頭去?就大夫人和二夫人當年的盛事,爲京州朝野樂道數十年,可爲世人伉儷情深的標尺了。”又一指坐在下首的雲歸宇,抿嘴一笑,“再說大姑奶奶與羅大爺,可謂珠聯璧合、天造地設,誰不稱好?”

大夫人和和祥郡主相視一笑,默默不語,雲歸宇哈哈一笑,眸光流轉,“姜夫人,您老可莫拿我小輩打趣,您既提及我,可莫怪我嘴裡沒個尊卑上下,少不得也要和各位夫人、太太們一起論道論道,這京州誰不知姜大人在朝中只聽皇上的、回到府上便只聽夫人您的?我這點道行跟您比起來,可就遠遠比不得嘍。”

言畢,一屋子人都笑得前仰後合,那姜夫人哭笑不得,指着她嗔罵,“好你個妮子,真是拿我來開涮了。”

一陣笑後,又有人道,“你們倆誰也誰涮誰,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罷了罷了,再說你們家四小姐兩個月前不是嫁到周家麼?親上加親,也聽說小夫妻倆和和美美的。”

大家紛紛點頭稱是,因話中牽涉周家,不免又提起周老爺子之死,引來一番唏噓,然則在座之人皆是七竅玲瓏,誰不明白周家是國公爺原來的岳家,現在周氏已經過世,和祥郡主坐在主位,不便過於嘆息緬懷,幾句話過後,又從悲傷中牽出一段喜事來。

“當時我也隨我家老爺去周府弔唁,聽說國公爺手執一位少年郎進殿祭拜……”

另一人搶着打斷,“這個事我知道,我家老爺說了,那是六小姐的未婚夫婿,國公爺都當衆宣佈了,那少年郎可是披麻戴孝,以孫婿之禮祭拜的。”

“我也聽說了六小姐已經定親,還聽說定的就是今年新春的榜眼,端的是才貌雙全,我原來還琢磨着六小姐的品貌,誰家少年配得上,如今配那榜眼,這才真真是天賜的良緣呢。”

……

這其中不乏有人曾對雲家小姐們動過心思的,想着爲自家子侄攀這一門好親,如今雲歸雁訂親之訊,不知粉碎了多少人的夢想,再想一想這話,也自知比不上榜眼的才貌,只能將滿腹的妒忌、遺憾與自愧不如壓在心裡,擠出個真真假假的笑容,七嘴八舌,攀東扯西。

其實,雲家小姐數人,雲歸雁之後,還有云歸雪待字閨中,但是大家頗有自知之明,當初國公爺還是侯爺時,和祥郡主的眼光就高不可攀,現如今,更瞧不上等閒人家,雲歸雪最終花落誰家,怕也輪不到自己,因此倒少了那份遙不可及的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