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春草撫摸着黃銅鈴鐺,閉上眼睛,心中懷着期待,也懷着忐忑。她對這鈴鐺究竟能不能醫治好她臉上的傷並沒有把握,就像她說的那樣,也許只是異想天開。可如今,入宮被召見的時間那麼緊迫,她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她擡手取下脖子裡掛着的天珠項鍊,唯恐這道家開了光的東西,會和巫女的鈴鐺相沖突。
天珠項鍊離開她的手,她立時感覺到握着黃銅鈴鐺的手中,好似涌動着一股難以言說的力量。
她將黃銅鈴鐺放在雙手之間,閉目去領會鈴鐺的力量。
好似被一股自然之力牽引着,她的腰肢輕輕搖擺起來。屋裡頭很安靜,靜的能聽到她輕紗薄衣摩擦的聲音。
這麼安靜的環境中,她全神貫注的去領會,去感受。她的動作越來越快,不知是她在引動這舞步,還是舞步在牽動着她。
她像是一個精靈一般,搖晃着鈴鐺,跳躍,旋轉,搖擺,喃喃的輕唱,和着鈴鐺聲溢出她脣齒之間。
四周的空氣似乎都隨着鈴鐺的響聲而震盪起來,一股股的力量涌向鈴鐺,又通過鈴鐺涌向她的手,她的雙臂,她的肩膀,乃至於她的全身。
她越跳舞步越快,若是屋裡頭有人,可能會驚訝完全不會功夫的她,竟能快的讓人看不清她的步伐。
可她並不覺得累,反而越跳越充滿力量。
像是有一股蓬勃的生機,在她體內越聚越飽滿。
門窗緊閉,屋內卻好似有颶風涌動,帶着春日勃發的朝氣,又漸漸涌動如夏日的熱情似火,倏爾又減緩下來,如秋日丰韻內斂,漸漸更慢更慢,柔美如冬日雪花飛揚飄落……
忽而,她手上的黃銅鈴鐺乍然脆響一聲,戛然而止。
她的舞步也停了下來,整個人跪倒在屏風處的暗紅地毯上。
她的長髮披散在肩頭,又從肩頭落在地上,她淨白無暇的手在黃銅鈴鐺和暗紅地毯的映襯之下,越發顯得白皙無暇。
她腳上的鞋子,不知什麼時候被踢掉,赤着的雙腳珠圓玉潤。
她趴伏的跪姿,顯得虔誠又柔美。
她就這麼跪着,好一陣子之後,渾身那股澎湃的力量,才漸漸不再涌動,漸漸歸於平靜。
她緩緩從地上站起,手指帶着微微的顫抖,伸向自己的臉頰,她想要觸摸一下臉,試探那傷還在不在。可她的手卻停在離臉頰還有一兩寸的地方,有些踟躕不敢在近前。
臉上一點疼痛的感覺都沒有了,從她拿着鈴鐺開始跳舞的那一刻起,她身上就再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只有蓬勃飽滿,和自然連通的力量在充斥。
她腳步十分緩慢的來到妝臺邊上,伸手拿起倒扣在妝臺上的葡萄海獸菱花鏡。
她的手,微微有些抖。
雖然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天真,可是,畢竟有大腿上的傷痕,和臉上傷痕消失的前例在,她還是懷有期待的。
“就算傷口沒有好,我也不能算是失望,最起碼,現在臉已經不疼了,也不是沒有收穫!”寧春草喃喃自語,像是在安慰自己。
她深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睛,將鏡子對準自己的臉,睜開眼來。
“唔——”她低低的驚叫了一聲,又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驚喜的笑容還未在嘴角盪漾開,便化作了大喜過望的興奮顫抖。
“綠蕪,夢竹!”她高喊道。
門外的丫鬟,聽聞她這帶着微微顫抖的嗓音,擔憂的撞開門就衝了進來。
寧春草轉過身來,放下鏡子,將自己的臉正對着她們。
“媽呀——”夢竹大叫着,被綠蕪捂上了嘴。
綠蕪的心也砰砰跳的厲害,她眯眼盯緊了寧春草的臉,“娘,娘子……真,真的是你?”
這話問的。
“你看是不是我?”寧春草笑道。
綠蕪和夢竹齊齊嚥了口唾沫,“不,不可能吧……這這竟然……”
寧春草擡手輕輕撫摸着自己的臉頰,光潔毫無瑕疵的手感,好似摸着剛剝了殼的雞卵一般。
“看得出受過傷的痕跡麼?”
綠蕪和夢竹齊齊搖頭。
夢竹又往前走了兩步,眼瞪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若非主僕有別,她甚至想扒在寧春草的身上,去細看看她的臉。
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一點點痕跡都不留下呢?適才那受傷的事兒,其實根本是個夢吧?
“啊——”夢竹又高叫了一聲,“綠蕪姐姐,你掐我做什麼?”
綠蕪側臉看她,“疼啊?”
夢竹兩眼噙着淚,“疼啊,你手勁兒很大,你不知道?”
“那看來,不是夢啊?”綠蕪也有些恍惚了。
寧春草笑了笑,揚了揚手裡的黃銅鈴鐺,“不是夢,你們曾經是凌煙閣的人,應當曉得巴蜀的巫女吧?”
兩人雖年紀不大,也是在南境長大,自然曉得巴蜀頗爲有名氣的巫女大人,兩人一同點頭,“這是巫女的鈴鐺麼?”
寧春草頷首承認,“對,是我從巫女手中奪來的鈴鐺,如今已經認我爲主。所以,鈴鐺的力量也爲我所用。不過這效果如此之好,也在我意料之外。”
巫女在巴蜀,是神奇而又神秘的存在。說是巫女鈴鐺的力量,兩人紛紛點頭,恍然若悟。
“難怪呢,巫女能救人,讓人起死回生,還能殺人,讓人死於無形。這醫治臉上的傷,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兒!”夢竹喃喃說道。
綠蕪皺眉看着寧春草手中的鈴鐺,略有擔憂道:“還從未聽聞過,有巫女之外的人能操縱巫女的鈴鐺。娘子竟然能讓這鈴鐺爲娘子所用,這消息若是叫人知道,定然對娘子不利呀!”
寧春草垂眸,微微點了點頭。
綠蕪則轉臉,眼眸陰沉的看着夢竹。
夢竹還沉浸在驚歎之中,忽然覺得室內格外的安靜下來,這才擡頭,正撞見綠蕪盯着她的冰冷視線。
她愣了一愣,她雖年紀小,人卻不傻,當即反應過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娘子,綠蕪姐姐,你們放心,我如今是娘子的丫鬟,定然不會背主,不會做出對娘子不利的事情來。這件事,我絕不會告訴任何人知曉,便是要我的命,我也不會說的!”
她說完,砰砰的叩頭,以示決心。
綠蕪仍舊不放心,拳頭微微捏緊。縱然曾經都是凌煙閣的人,如今卻應該是娘子的人。她自己在離開凌煙閣,到娘子身邊的時候,就已經想的很清楚,也同閣主說的很清楚了,倘若當娘子的利益和閣主有衝突的時候,她一定是忠於如今的主子的!
當時閣主非但沒有生氣,還十分讚賞的點頭,也許正因如此,纔將她安排在娘子身邊。
娘子信任的將家底交到她手中之時,她更是決心守護娘子,忠於主子。
夢竹是不是也同自己一樣,她就沒有把握了。
她早就學過,這世上最能守得住秘密的,只有死人。
夢竹跪在地上叩頭,綠蕪咬牙,狠心一步步走向她。
寧春草忽而輕笑起來,“你們這麼緊張做什麼?”
安靜的屋子裡,突然響起她這麼一句語調輕鬆的話,叫緊繃的氣氛倏爾緩和了些許。
“綠蕪,你忘了,今日知道我臉受傷的人很多呢。”
綠蕪的腳步釘在原地,眉宇蹙緊。是啊,有寧家的姐妹,還有那些被僱來傷害娘子的人,當時的掌櫃,以及背後真正的主謀。都應當是十分清楚的。
若是用了凌煙閣的力量,或許還能叫這些人死的無聲無息。可若是靠她自己,必然是不能辦到了。
那這下,她該如何守護娘子的秘密呢?
“所以,我相信你們兩個會對我臉上的傷如何治癒守口如瓶。至於其他人,就任由他們去猜好了。”寧春草揮揮手,好似一點也不放在心上,“也許有時候天已經註定了你不能低調做人,那麼就該高高揚起自己的頭來,活得比別人都自在灑脫。怕人嫉妒是因爲不夠強大,若說是足夠強勢,又怎麼會將旁人的嫉妒放在心上呢?”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如今的娘子,不是還不夠強大麼?
綠蕪雖被娘子豪邁的情緒所影響,卻仍舊不減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