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珏將馬鞭扔給自己的小廝,轉身又往院子外頭走去。
“爺,您還沒換衣服呢?”小廝喊道,面聖可馬虎不得。
來請的僕從卻是擺手道:“不必了不必了,那內侍專門交代,叫世子速去,不必更衣。”
景珏急急忙忙的被請進宮中,擡眼瞧見跪在聖上御案前頭的周將軍,不用開口,也知道所爲何事了。
“珏兒在周家門口叫罵,壞周家六姑娘名聲之事,可是真的?”聖上見他跪下行禮,未叫免禮,便沉聲問道。
周將軍撇了撇景珏,面上露出不屑神色,你再囂張啊?在周家門口不是囂張得很麼?宮裡囂張一個試試?
景珏叩首,聲音平平穩穩的回道:“啓稟聖上,確有此事,也就在剛剛。臣乃是剛剛得知這件事,所以纔在今日前去周家,若是臣早幾日知道,定要衝入周家,叫那周家六小姐出來,問問清楚,究竟爲何要羞辱臣的小妾?爲何要揚言毀了我小妾的容貌?”
周將軍眉頭一皺,搶過話音,“小女子之間,難免有鬥氣衝突,不過是小小矛盾,私下裡化解即可。睿王世子這般行事,不是叫兩家結仇麼?”
這是怪他行事不當了?
好個周將軍,這麼快就將重點從週六行事狠毒扯到了兩家矛盾之上。再叫他說下去,他是不是還要說這般行事,會攪得朝臣不和,朝廷不寧啊?那這罪過可是大了!
景珏哼了一聲,“臣不管那些,臣也不懂那個!臣就知道,作爲一個男人,護不住自己的女人,就是窩囊!”
聖上聽聞此言,無奈的搖了搖頭,臉上卻並沒有動怒的神色,指着景珏嘆道,“你呀,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
見聖上語氣這般輕飄飄的,周將軍心道不好,連忙叩首,“世子爺年輕氣盛,在旁的事情上衝動也就罷了,可這件事,就發生在周家門口,當着來往衆人的面,言辭不吝,污言穢語敗壞小女名聲,日後叫小女,叫周家還如何在京中做人呢?”
景珏瞥了他一眼,輕哼道:“周將軍不是更喜歡邊疆麼?前幾年還請命要回邊疆去,週六小姐這性子,想來也是喜歡邊疆那地方的,京城這斯文之地,怕是容不下她了。”
周將軍心裡一跳,此一時彼一時,眼看聖上身邊的皇子一日日漸漸成勢,他如今可不想回邊疆去了。
該不會是聖上也有此用意吧?他偷偷去瞟聖上面色,可聖上臉上,卻什麼情緒都看不出來。
“珏兒,小女子的閨名可是很重要的。”聖上緩緩嘆道。
“那女子的臉就不重要了麼?”景珏低聲反駁。
敢這麼當着聖上的面,反駁他的話的,滿天下,估計也只有景珏幹過了。
就連聖上看重的皇子,開口反駁自己的父皇之前,都得先掂量清楚,揣摩仔細,注重語氣的小心開口。
他這般混不吝,大大咧咧,那斷然沒人試過。
可不知怎的,他這脾氣倒是合了聖上的意,聖上沒有怪罪他,只搖了搖頭,“自然也重要,可你那小妾的臉是毀容了,還是怎的?你壞人家名聲,可是真的吧?”
景珏低頭皺眉,景瑢告訴他的時候,他也沒問清楚。只是負氣姜伯毅都能替自己的小妾出氣,他卻什麼也不能做,這還了得?
他那個時候,多半是在景瑢的挑唆之下,拼一口氣而已,他做事素來隨心所欲慣了,也沒想到這件事情最終會鬧到聖上面前來。
如今聖上這樣問起,他細細回憶,春草臉上,是沒有傷的吧?他這幾日都見了她的呀?那姜伯毅真的是在小題大做?
“那周家六小姐欺負春草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先前春草不計較,臣也就忍了,這次是她做的太過分了,臣若是還忍氣吞聲,下次只怕她真就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來了!”景珏垂頭說道,“我不過是站在她家門口,說她幾句,可她若着拿着刀子,將春草的臉給畫花了,那還能挽回麼?那時候,臣只怕也不是說她幾句那麼簡單了,臣必照着春草臉上的傷痕,給她劃出一樣的來!叫她知道知道,女子被毀了容貌,是個什麼心情!”
聖上的表情卻在聽聞他一番話之後,起了細微的變化。
這變化很小,聖上的臉上看起來,根本沒有什麼表情,若不是整日伺候在他身邊的貼身宦官,根本就看不到任何端倪。
可聖上身邊伺候的,那都是修煉出來的人精。聖上身邊宦官,立時就心領神會,看向周將軍的目光都帶着遺憾惋惜之色了。
“原來是她。”聖上無聲輕嘆。
周將軍甚至還在幸災樂禍的感慨,這睿王世子真是沒腦子,竟然在聖上面前口出狂言,暴露自己內心的狠毒。這下不用他多說,聖上只怕也要狠狠處罰他了。
可他竊笑之意還未延伸到嘴角,忽而聽聞頭頂傳來聖上威嚴的聲音,“周將軍乃是朕的肱骨之臣,是朝廷的頂樑柱,多年征戰沙場,鎮守邊疆,不論是在民間,還是在朝堂之上,都是有口皆碑之人!”
這一番溢美之詞,叫周將軍很是受用,心頭都冒出感動來。
可聖上卻話鋒一轉,“大約還是那句老話,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再好的人,也免不了有所欠缺。周將軍爲君效力,爲國爲民效力,皆叫人無話可說。唯獨這家教方面嘛……”聖上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周將軍略微擡頭,竟然在聖上面上看到了明顯的失望之色,這可叫他膽戰心驚,心中甚是難受。
“古人言,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聖上又開口道,格外的語重心長,“周將軍可不能平了天下,卻難平家呀。”
周將軍立時有些慌了,聖上這是對他不滿了呀。
聽聞早些年的時候,就是因爲有個御史大夫,參奏朝中大將家教不嚴,沒有約束好子侄,子侄霸佔了人家良家婦,而全家都被聖上判了流放的。
他這個事兒,雖不及那般嚴重,可看聖上的意思,已經將其歸結到治家不嚴之上了呀?
“聖上教訓的是,臣謬矣!”周將軍連忙叩首。
景珏冷哼一聲。
聖上又教訓他,“你也是,如今一年長一年了,怎麼還做出這種小孩子心性的事情呢?有話不能好好說麼?跑到人家家門口叫罵,成何體統?睿王府的臉面都被你丟光了!朕都跟着汗顏!”
“睿王府的臉面哪裡是我丟光的?”景珏咕噥了一聲。
聖上耳朵敏銳,卻是聽了個清楚,他張了張嘴,臉上略有些不忍之色。睿王長年揹負不務正業,貪酒貪戀美色的罵名,甚至和景珏的關係都十分緊張,究其緣故,再沒有人比聖上更清楚了。
自己的弟弟爲自己的江山,這般努力,甚至當年之事……都叫他心中略有愧疚。是以,一般的事情,他都會更加偏袒睿王,也更加憐惜這個沒了母親的侄子。
“好了,說來說去,乃是各打五十大板的事兒!”聖上擺擺手,一句話判定兩人都有錯,“鬧到朕面前來,真是糊塗!周將軍回去好好管家家中子女,景珏你……”
聖上嘆了口氣,這侄子罰得重了怕傷了他的心,更怕睿王寒心,罰得輕了他又一點兒不會長記性,真叫人頭疼。
“你且回去,閉門思過半個月吧!”聖上閉了閉眼,臉上略顯疲色。
兩人見聖上已經累了,皆不敢再多言,叩頭謝恩,匆匆退了出來。
走出殿外,景珏朝周將軍冷哼一聲,提步越過他去。
周將軍的臉色已經黑的不能再黑,原本以爲進宮能爲周家討回個公道來,能挽回靜姝的名聲。沒想到,竟會是這麼個結果。他氣的嘔血,眼見走在前頭那景珏趾高氣揚的樣子,他更是心中惱怒。
但聖上金口一開,這事兒斷無迴轉的餘地了。他來到宮外,一把奪過隨從手中的繮繩,翻身上馬,打馬直奔周家去。
周家人已經散了,唯獨周將軍自己家一房的還在廳堂裡等着他。
知道他進宮去告御狀,這會兒心中都有些竊喜。料定了他會帶回來好消息。
周將軍回來的動靜很大,走路都帶着負氣的成分,腳步落在青石路面上的聲音噠噠響。
周夫人聽聞到聲音,霍然起身,向外迎了幾步,就見周將軍甩開簾子,邁步進來。
他也不看周夫人,擡手指着週六小姐的鼻子道:“你……你這個沒有管束的不孝女!自今日起,你就老老實實的給我呆在你的閨閣裡,好好學習女誡女則,修身養性!若是沒有長進,日後就不必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