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玉嫣蹭的從座椅上站起,揪着帕子,瞪眼看着門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寧夫人也微微愣了一愣,“納妾,不得是傍晚時候來接麼?怎的是明天一早?”
“不,不是……沒說是納妾。說是要帶三小姐遊湖,還交代,湖上冷,讓三小姐穿暖和些。”小廝終於一口氣說完。
上房裡頭卻徹底沉靜下來。
靜得寧春草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防備着那瞪眼不敢置信的寧玉嫣會突然撲過來,猛咬她一口。
好半晌寧玉嫣才嗤笑一聲,打破了寧靜,“當我們家三小姐是什麼人呢?無名無分的,陪着一個男子游湖?當花樓裡的妓子呢?”
寧春草兩手不由收緊,指甲陷進手心*之中。
寧玉嫣無視她難看的臉色,冷嘲熱諷道:“生母姨娘是個做妓子的,雖說從了良,可這骨子裡的賤性,卻是去不掉,就連生出的女兒也是天生帶賤!命裡犯賤!”
“啪——”
一個清脆的耳光聲。
讓整個上房的人都爲之一愣。
寧玉嫣不可置信的看着寧春草,擡手捂着自己的臉,“你,你敢打我?!”
還沒等她撲進寧夫人懷裡哭訴,寧春草就淡淡開口,“明日還要陪世子爺遊湖,我得下去好好準備準備,若是太寒酸,免不了叫世子爺嘲笑。”
說完,她向寧夫人行禮告退。
“慢着!”她退到門口,寧夫人開口喚住她。
寧玉嫣以爲母親要爲她做主,立時從寧夫人懷中跳出來,上前就要給寧春草甩回一個耳光來。
“拉住她!不知輕重!”寧夫人拍着茶案喝道。
寧玉嫣被拖住,寧春草閒適的看了她一眼。
“你那兒沒什麼好東西,前兩日新打了一副頭面,你帶回去。”寧夫人一面吩咐人去取來,一面又叮囑道,“在世子爺面前,乖巧一點。別惹了世子爺不開心,聽聞睿王世子脾氣不好,陰晴不定,你是個聰明孩子,多經心。”
寧玉嫣瞧見那套頭面,立時不幹了,哭喊道:“那套頭面不是打給我的麼?憑什麼給她?那是我的!是我的!她憑什麼帶着我的首飾,去討好睿王世子?母親你偏心!”
寧春草接過首飾,行禮告退,出了正房老遠,還能聽到寧玉嫣哭喊的聲音。她心裡多少有些高興。
但回到她和蘇姨娘的院中,她便高興不起來了。
蘇姨娘正沉着臉,坐在她的閨房中,擡眼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姨娘……我,我剛回來……”
“你說只要我信你,今日便給我個解釋。”蘇姨娘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現在是不是該解釋了?”
寧春草放下主母給的那套頭面,蘇姨娘瞥了一眼,又將詢問的目光轉向她。
“姨娘,我做了個夢,這兩日一直被那噩夢纏身。”寧春草清了清嗓子,拉着繡凳,挨着蘇姨娘坐了,壓低聲音道,“我夢見我嫁到李家九個月,便被人陷害致死,那瀕死的感覺太真實,以至於我現在想起來,手腳都是冷的,由不得我不信。明知前頭是死路,我不想悶頭往前走。”
蘇姨娘上下打量她,“因爲一個夢?”
寧春草連連點頭,“一個噩夢不足爲懼,可反覆做着同一個噩夢,就不只是夢那麼簡單了!它是個預兆!我不能知道前頭是火坑,還往裡頭跳啊!”
蘇姨娘聞言,似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她,半晌未置一詞。末了,扭臉看向一旁她從主母那兒帶回的赤金頭面。
“夫人給的?”
寧春草點頭。
“你知道夫人的用意吧?”蘇姨娘挑了挑眼梢。
寧春草遲疑片刻,“不就是想攀上皇親國戚的高枝兒麼?”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蘇姨娘側臉,認真看着她,“想攀附沒錯,可女人一旦動了真心,沒了理智,那就是萬劫不復。”
寧春草心頭一震,想到她被人推下歸雁樓摔死之前,對李布的真心,不禁連連點頭,極爲認同,“我知道。”
“那李家,不嫁就不嫁吧。原瞧着你提起李家郎君時那含羞帶怯的表情,我就覺得不甚安心。如今看來,倒是我多想了。”
蘇姨娘沒有揪着她不肯嫁去李家的事情不放,也沒有追問那羊脂玉鐲她用去了哪裡,讓寧春草心頭不禁鬆了一口氣。親孃就是親孃,對旁人不動真心,對自己的女兒卻是一片赤誠的。
想到她被摔死之前,聽聞到姨娘因爲她,上吊自縊的事兒,她心頭一陣酸澀。這世上,唯一真心對她的人,也只有蘇姨娘了。
夜深人靜,月華如水。
寧春草端着一碗燕窩,給挺着肚子的姐姐送去。
姐姐剛就着她的手,把一碗燕窩喝的見了底,忽而就捂着肚子大喊起來。
外頭衝進來一羣僕婦丫鬟,擡着姐姐進了產房。軟榻上一片殷紅的血跡,刺痛寧春草的眼。她不顧一切衝進產房,卻見到了最是詭異的一幕。
產房裡頭,隔着簾子,躺着兩個產婦。姐姐半身是血,奄奄一息,一個婆子在她身上刺下幾針,她面目疼的扭曲在一起,站在她下身的接生婆,卻是從她身下抱出一個渾身青紫,了無氣息的死嬰。
那嬰孩孱弱瘦小,還沒有寧春草小臂長。
可隔着簾子的那一側,卻是突然傳來嘹亮的嬰兒哭泣之聲。
聲音洪亮,生機勃勃。
李家主母掀開簾子,滿面得意。
寧春草瞧見簾子那側,躺着一個陌生的女子,女子滿臉汗水,透着虛弱,卻勾着嘴角,衝她柔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