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說,要將最好的,都傳給四弟。
最好的,傳給他。
那他算什麼?他是嫡長子,是母后的驕傲,生來就是被作爲儲君培養的。這天下,無論什麼都是屬於他的,最好的,自然也是他的。
只有他想賜下什麼給旁人,那纔是旁人的。
就算是他嫡親的弟弟,也不能覬覦他的東西,任何東西!
後來,四弟慢慢長大,並沒有像父皇期待的那樣,父皇性子溫和,四弟卻無論做什麼都風風火火冒冒失失。加之他從中做些事,說些話。
四弟和父皇之間的矛盾便越發明顯突出。
看着父皇看向四弟的眼神越發冷淡,四弟也越發張揚跋扈,他的心才徹底的放回了肚子裡。
叫他對四弟再不防備的,乃是四弟執意要娶林家嫡女的事兒。林家嫡女,原本是父皇要賜婚給他的,可四弟不知怎的,卻先看上了林家的姑娘,無論如何執意要娶。
父皇不同意,他甚至跪在父皇殿外,三日不肯起身,後來乃是母后去勸,父皇才終於肯見他。
父皇又召了自己去,詢問自己的意思。
自己甚至父皇喜歡深明大義,寬容大度的孩子,覺得如此才能配得帝位,自己當然要表現出一個嫡長該有的氣度來,大義表示,君子不奪人所愛,自己願意退一步,讓四弟如願。
四弟當時看着他,那感激的眼神,他道現在都還記得。
後來見到林家嫡女之時,自己才驚愕後悔,林家嫡女,同自己記憶深處,那久久不能忘懷的女子長得那般肖似……簡直一模一樣。
他悄悄的試探過睿王妃,這才發現,再怎麼肖似,也不是一個人。
他記憶深處的女子溫婉,聰慧,俏皮,善解人意。睿王妃卻是太過嚴肅,刻板,大約也只有四弟那樣的人,纔會喜歡她吧。
“聖上?”
聖上一面無意識的邁步,一面回憶着過往,忽而被一聲嬌柔的聲音輕喚,他猛然間頓住腳步。
記憶深處的畫面,和眼前人的臉,重重疊疊映在一起,叫他一時間分不清究竟自己如今身在何處。
“聖上怎麼了?”林婕妤歪了歪腦袋,又喚了一聲。
聖上伸手,將半蹲行禮的林婕妤拽了起來,“琦兒,還好,你還在。”
林婕妤微微蹙眉,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聖上卻輕嘆一聲,微微搖頭,“大約,也只有你,是不會變得吧。人心總會變,變得不可預測,變得無法捉摸。”
四弟也許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變了,變得不再是他信任的那個人。
他又真正的信任過四弟麼?
聖上勾着嘴角笑了笑,笑容涼薄,沒有溫度。他舉目看了看,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林婕妤的承露殿。
這個時候,他還是希望最是善解人意的她陪在自己身邊的吧。
“誰都會背叛朕,朕不意外,只盼你不會背叛朕。”聖上握住林婕妤的手,緩緩說道。
林婕妤聞言頷首,不敢做聲,心裡揣測着,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叫聖上有這般的感慨?
“朕這麼些年來,原以爲,有人相伴,有人在暗中替朕籌謀,替朕做些朕不方便做的事,也曾一度的感慨,有他真好。朕對他寬容有加,對他的兒子更是呵護備至。可人心總是不足!人怎麼存着那麼多的貪念妄念?就不能學會滿足呢?慾壑難填,這話誠然不假!人心總是貪婪的!”聖上喃喃說道。
林婕妤聽得有些莫名,但從字字句句的意思來看,這話,像是在指睿王爺和睿王世子呀?
“聖上,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兒了麼?”林婕妤看聖上在殿中坐下,便輕手輕腳的繞到聖上背後,不輕不重的爲聖上捏着肩頭,舒緩他的疲憊。
聖上嘆息一聲,“是,朕不開心,很不開心。朕給他的夠多了,他若是知道感恩,也就罷了,非但不知感恩,竟然欺騙了朕這麼多年,是把朕當傻子來耍麼?”
“聖上英明睿智,怎麼會被人如此欺瞞呢?沒有人能騙得了聖上的!”林婕妤順着聖上的話,緩緩說道。
“沒有人能騙朕麼?”聖上眯了眯眼,“那如今全然相反的話,究竟是誰在騙朕呢?”
林婕妤垂眸,不敢妄言。
聖上輕哼一聲,“你不懂,朕講給你聽。”
從不在後宮言政事的聖上,竟然將睿王的事和姜維的話都講給了林婕妤聽。
林婕妤聽完,連手上的動作都似不受控制,竟猛的捏疼了聖上。
聖上嘶的倒吸了一口氣,她才猛然發覺,連忙翻身跪地,“聖上息怒。”
“息怒?你想爲誰求情?”聖上眯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林婕妤,口氣泛冷的問道。
“臣妾,臣妾爲自己求情。”林婕妤小心說道。
“爲自己求情?你何罪之有,要爲自己求情?”聖上似笑非笑。
林婕妤心頭緊張,唯恐在聖上心情不佳的時候,說錯了話,更何況聖上心情不佳,乃是因爲“謀逆”二字,只要牽扯了這兩個字,再小的事情都會變成大事,再小的矛盾都有可能演變成一場腥風血雨。
她舔了舔嘴脣,“因臣妾的好奇,向聖上打聽前朝的事,臣妾乃是頭髮長見識短的婦人,本不該聽聞這些,更可況,此事牽連了臣妾的姐姐,更牽連了聖上您的弟弟,這叫臣妾聽來,心中甚是惶惑,甚是不安。”
聖上垂眸看她,看着她同睿王妃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半晌才笑了,“是,朕怎麼忘了,睿王妃,如今乃是你的嫡姐。”
林婕妤不敢說話。
“那你不想爲睿王爺求情麼?”聖上又問道。
林婕妤卻義憤填膺的握着拳頭道:“倘若他真的爲了自己活命,而在十年前策劃了那麼一齣戲,害死我姐姐,莫說爲他求情了,我恨不得扒他皮,食他肉!”
聖上面上露出滿意神色,可笑意還未到嘴角,卻又聽聞林婕妤說道。
“可聖上覺得,睿王爺是那樣的人麼?睿王爺對我姐姐的一片心,會讓他爲了自己活命,就親手害死我姐姐麼?且聖上覺得,睿王爺真的會不甘只做個王爺,貪念不該貪念的東西麼?”林婕妤微微擡頭,目光純澈的仰望着聖上。
平日裡她這樣清純無辜的表情最是能取悅聖上,聖上連語氣動作都會格外溫柔起來。
今日,聖上卻是大怒,撫案而起,“你,你還說不爲他求情,你這字字句句都是在質疑朕,都是在爲他求情!怎麼連你也變了?怎麼連你都站到他的立場上了?你也與他連成一氣了麼?!”
這話可太嚴重了,林婕妤完全沒有料到聖上會有這般強烈的反應,當即嚇得愣住。
“你就在這承露殿裡好好反思吧!”聖上扔下一句話來,提步離開。
林婕妤跌坐在地,望着聖上離去的背影。
她猜錯了!聖上根本不是猶豫不決,根本不是在懷疑!聖上是早已在心中,定了睿王爺的罪了,聖上其實已經相信了姜維的話了!已經相信了睿王爺有謀逆之心了。
這個時候,無論說什麼,只要是對睿王爺有利的話,都會觸怒聖上敏感的神經。
林婕妤輕嘆一聲,搖了搖頭。
她的春草啊,她的傻姑娘啊,倘若如今還喜歡着睿王世子,是不是也要跟着被牽連進去了呢?
她總是不能爲她做什麼,生她下來,卻只能看她苦苦在這世間坎坷掙扎。
在世間坎坷掙扎的寧春草,這會兒正睡的香。
她大言不慚的說自己這會兒沒有心思睡覺,卻睡的安安穩穩,連個夢都沒做。
她醒來還是因爲肚子咕咕叫的太響,而將自己吵醒的。
醒來睜眼就要抱怨,是誰那麼吵,吵得不讓人睡覺?可話未出口,便聽到肚子長長呻吟了一聲,她尷尬的揉揉肚子,這纔想起來,被巫女關着的時間裡,她都沒吃過一口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