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之時,馬車漸漸駛入都安縣。
早起的小販已經挑着擔,沿街叫賣。熱乎乎的湯飯香順着車窗簾子飄了進來。
寧春草吸了口氣,揉了揉鼻子。
這一趟青城山,他們可真是沒少遭罪。最後的最後,還落得個這樣的結果。連紫玄真人的面都沒見着。這般飢寒交迫狼狽不堪的離開青城山,真真是一開始怎麼都沒想到的。
也許這就叫做時運不濟吧?
他們哪裡知道紫玄真人會在這個時候,煉製出紫還丹?又怎麼可能知道,有那麼多人在爭搶紫還丹?
“好香啊!”景瑢肚子叫了一聲,他按住肚子,伸手挑開車窗簾子,使勁兒吸了吸鼻子。
景珏冷冷看他一眼,“出息!”
“自打進了山林,咱們吃過一頓飽飯麼?就啃了一點點雞骨頭,吃了幾個野果子,還要應付黑衣人,還要爬山,我難道是鐵打的麼?喊聲餓都不行麼?”景瑢委屈的撅嘴抱怨。
外頭傳來姜伯毅的聲音,“寒舍馬上就到,必定叫郎君們吃飽喝足。”
景瑢嘻嘻一笑,“那先謝過姜大俠了!”
說完,他用胳膊肘輕輕撞了撞景珏,低聲道:“哥,你在彆扭個什麼勁兒?人家一片好心,只是想報恩而已,這不是人之常情麼?你也想得太多了!”
景珏沒有理會他。
他倒沒說夠似的,又靠近景珏道:“就你這小妾,也只有你把她當個寶了!白送我都不要!”
若是平日裡,寧春草說不定伸腳就往景瑢的腳腕子上踢上一腳。
可這會兒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憂思之中,沒工夫理會他。跟他打嘴仗,不若好好思量下,今後該如何是好。
旁的事情,若知道危險,尚能躲避,自己的夢境若是會殺了自己,她能躲到哪裡去?
“到了。”
她還沒想出個頭緒來,便聽得外頭的姜伯毅說道。
馬車停了下來,姜伯毅和程頤前後跳下馬車,景瑢瘸着一條腿,倒先站起來朝車外頭走去。
寧春草回眸看了景珏一眼,低聲道:“你別想太多。”
更多安慰的話,她卻是說不出口。她心裡正絕望難受呢,需要安慰的人是她纔對吧?
說完,她跟着景瑢跳下了馬車。
此時再留在馬車裡彆扭,倒顯得他小氣了。景珏也沒猶豫,利索的翻身下車。
姜伯毅朝他拱手笑了笑,“委屈幾位現在這兒歇息住下。”
這話說的太客氣了。
寧春草側臉看向那秀氣的門楣。南方的建築與北方不同,北方講究門庭高闊,大氣磅礴。南方則更講究精緻秀氣,曲徑通幽。
掛着“姜府”二字的門庭,還沒有寧家的門庭闊氣,可雪白的牆壁,雕花鏤空的窗,窗內透出的隱約景緻,無不彰顯這“姜府”低調中內斂的奢華。
姜伯毅到底是什麼人?什麼來頭?
想來這是幾個人此時心中都有些好奇的問題,不過如今卻不是相問的時候。
姜伯毅伸手請幾人進府,他引路走在最前頭,“衆位小心,請跟在姜某身後,我那弟弟淘氣,在這院中佈下了不少稀奇古怪的陣法機關,不小心觸動了,可是會傷及性命的。”
此話一出,幾人更是愣怔了。
自家住的院子裡還布有陣法機關?還會傷及性命?這究竟是怎麼樣的人家啊?這能是“淘氣”兩字,可以解釋的麼?
姜伯毅沒有多說,幾人自然也不好就此多問。景瑢好奇的左看右看,亭臺樓閣,廊腰曲折,果真曲徑通幽,園中景緻處處透着匠心獨運。
這麼大眼看去,頗有些蘇州園林那種秀美味道,哪裡看得出暗藏殺機的陣法機關。
景瑢不知是好奇試探,還是無心之舉,正走着,竟擡手摸了摸大紅廊柱上雕着的盤龍,那龍栩栩如生,盤曲而上,雲繞腰間,恍惚翱翔在九天之上。那一隻眼睛,似是鑲了紅寶石,熠熠生輝,明亮非常。
就在景瑢的手觸到那盤龍身上金鱗之時,那龍的眼睛卻是猛的一動。廊柱裡噌得射出一支冷箭來。
一指多長的箭,飛撲向景瑢的面頰。
景瑢驚叫一聲,嚇呆了一般。
姜伯毅猛出一掌,似乎是以內力將景瑢拍開。
那一指多長的冷箭“當”的扎入廊間光潔的地上,入地三分。
箭尖映着日光,發出幽蘭幽蘭的光。
景瑢拍着心口,大口大口的喘氣,像是被嚇壞了。
姜伯毅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嘴角,“郎君下次小心些,姜某可不想任何人被誤傷。”
“在自己的家中佈下機關,住在這裡的人,難道就不擔心麼?”景珏緩聲問道。
姜伯毅點了點頭,“估計會擔心,幸而我不常來住。幾位請——”
說着,他又向前帶路。
他家院子真夠大,走了約莫有一盞茶的功夫,才入了垂花門。
這時院子裡才熱鬧起來,有丫鬟僕婦來往的腳步聲,翠蔭繚繞中,時不時有年輕的丫鬟快步行過。
姜伯毅輕咳了一聲。
過路的丫鬟側臉看過來,這才瞧見站在影壁後頭的一行人。
丫鬟驚愕叫了一聲,悠閒緩慢的腳步立時變得急促,疾奔下回廊,還未到姜伯毅面前,便提着裙襬慌忙行禮,“閣主,閣主回來了?”
姜伯毅點了點頭。
那丫鬟慌忙請罪,“不知閣主回來,未能遠迎,閣主贖罪!”
“我來的匆忙,不怪你們。”他輕笑了笑,“給這幾位貴客安排住的地方,備上飯食,這幾日真是辛苦了。”
丫鬟連忙躬身應是。
寧春草幾個衣衫狼狽,在樹林中鑽來鑽去,早已是蓬頭垢面,單看衣着,還真看不出是什麼“貴客”。
唯獨景珏那一身天老大,他老二的桀驁氣質,讓他看起來,仍舊難以直視。
丫鬟脆聲喚來幾個同伴,爲幾人引路而行。
姜伯毅拱手道:“幾位先梳洗歇息,待飯菜備好,姜某再來請見。”
說完,他便去了另一個方向。
小丫鬟帶着路,見三個都是男子,只有寧春草一個女子,倒也機靈,讓同伴帶着三位男子去了一個院子,她則引着寧春草去了另外一個院子。
雖是同行,畢竟也男女有別不是?這從禮法上自然說得過去。
“她是我小妾,我們住一起。”這話就在景珏嘴邊上,可看着寧春草木木沉沉的臉,他卻嘴脣緊抿,一個字也沒說出來,只看着丫鬟引着她的背影越走越遠。
這姜家不知是什麼高門大戶,屋子裡一應器具都精緻奢華。
看得出他們住的都只是客房而已,連客房都佈置的這般精緻,那主人的房間又該是何等模樣?
“後間是浴池,待水備好了,婢子來叫姑娘,姑娘請先歇息一會兒吧?”小丫鬟笑嘻嘻的躬身退下。
寧春草在牀邊坐下,摸出她的天珠項鍊和那隻黃銅鈴鐺。她看着這兩樣東西的眼神,卻是一片的迷茫。
她的前路在哪裡呢?她本是爲了尋找紫玄真人而來,可如今,紫玄真人已死,她又該做什麼呢?就這麼一無所獲的回到京城,向縮在殼子裡的烏龜一樣,等死?
丫鬟很快備好了溫水。
寧春草帶着她的天珠項鍊和黃銅鈴鐺一起入了浴池。水溫剛剛好,水面上還飄着各色的花瓣,水汽氤氳,水池邊上擺了幾株正在盛放的睡蓮,氤氳的水汽之下,睡蓮更添幾分嬌美之態。
寧春草洗乾淨了天珠項鍊和黃銅鈴鐺,將兩樣東西放在水池邊的臺子上,這才伸手去搓洗自己。
水很是清澈,推開花瓣可以看到水面下自己的身體肌膚。
寧春草看着自己修長有些纖細的大腿,卻是愕然愣住。
腿上的傷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