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他想到了什麼,臉上那輕佻的表情全然不見,身上的憊懶也被警惕取代,只着中衣的身子繃緊,順勢從袖管中劃出一把摺扇來,握在手中。
原來他摺扇是從不離身的,不僅不分春夏,便是連睡覺都是帶在身上的。
寧春草皺眉,日後她的黃銅鈴鐺和短劍也當如此才行!
“你怎麼進來了?還一點動靜沒發出來?”姜維眯眼看着姜伯毅,“大哥,果然是厲害呀?”
姜伯毅垂眸輕笑了笑,“別忘了,咱們是兄弟,你是最瞭解我的人,難道我不瞭解你麼?”
姜維嗤笑一聲,“瞭解?是,很瞭解,最近親的人彼此最瞭解,也往往彼此最陌生。”
姜伯毅嘆了一聲,緩緩點頭,“說的也不錯,不是陌生,我怎會猜不到你想要閣主的位置?不是陌生,我怎會對你毫無防備?不是陌生……”
“行了,你一直都防着我呢,現在說什麼毫無防備?不過是我叫你措手不及罷了。”姜維冷笑打斷他的話,“你這時候突然出現在這裡,別告訴我,你是來找我談心的?”
姜伯毅搖了搖頭,“當然不是,不過你願意談,也未嘗不可。”
他說話間,氣勢淡然自若,好似這裡不是姜維霸佔的地方,而是自始至終都是在他控制之下一樣。
這叫姜維的氣勢,不由就被壓了下去。
姜維如何能夠甘心,他冷嘲道:“你不是一個人來的,都別躲着了,到了這兒,還不亮亮相,現身出來?”
說話間,他的目光向月亮門望去。
寧春草站着沒動,景珏卻是緩步走了出去。寧春草想要拉他,都沒能來得及。
“只有你們兩個?”姜維四下看去。
寧春草屏氣仍舊躲在月亮門外,她纔不要那麼傻,人家一叫她就出去!
姜伯毅回頭看了景珏一眼,淡笑道,“對付你,足夠了。”
姜維卻眯了眼睛,“你們是正對抗燕王,所以抽不出人手來麼?竟然只有你們兩個,尋上門來送死?!”
景珏冷笑,“誰死還不一定呢,話不要說得太滿。”
姜維哈哈大笑起來,“承安郡王,城外杏子林的經歷,您都忘了麼?怎麼,鬼兵抓過的傷不疼了麼?可別好了傷疤忘了疼啊?”
景珏冷笑,沒有理會他的挑釁。
姜維哈哈笑起來,並啪的一聲,打開了摺扇。
“既然你們隻身前來送死,那我就好心成全你們!”說話間,毫無預兆的,他忽而翻動摺扇,院中大亮的燈光驟然昏暗下去。
像是有風吹進了燈籠裡頭,將燈籠裡的光都吹得搖曳不定,隨時要熄滅。
月光好似也被雲遮上。
整個院落好似都被籠罩在樹影的昏暗之中。
京城四面八方的陰雲都向這個院落擁擠而來,恍如黑色潮水,洶涌澎湃,叫人心頭又悶又緊。
寧春草藏身在月亮門外,瞧見這情形,也是心頭大駭。
原來以爲陰陽師不過就是眼睛與常人不同,能看到常人所不能見的東西。
如今才知道,這姜維果然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她握緊了鈴鐺,直直的盯着站在廊下的姜維。
雖光線昏暗,可他喜歡穿白衣,如今身上的中衣也是純白的顏色,十分好辨認。
不過身處院中的姜伯毅和景珏,卻已經完全不能瞧見姜維了。
就像上次在杏子林裡一般,姜維好似瞬間從眼前消失了。
聚攏在他們周圍黑色的霧氣遮擋了他們的視線,霧氣凝聚成人型,夾雜着煞氣,死氣,向他們撲來。
姜伯毅抽劍,聚集真氣於長劍之上,劍氣將撲來的霧氣震散。
但因爲鬼兵並沒有實體,他也不能真正傷了鬼兵,震散不過是拖延,那黑色的霧氣仍舊會再次凝聚。
就如同在杏子林時候裡一模一樣。
京城這幾日,死了許多的人,這些人大約都還沒有步入輪迴之中,尚飄蕩在人間。此時被陰陽師姜維一召喚,皆洶涌而來。
厲鬼索命,煞氣沖天。
景珏和姜伯毅正困頓與黑濛濛的霧氣之中時,忽而一陣清脆的鈴聲傳來。
這鈴聲像一陣清風過耳,將濃濃的黑霧吹散。
那些黑霧凝聚成的鬼兵,發出淒厲的叫聲,捂着耳朵,從院中退走。
有月光和燈光,透過霧氣照了進來。
姜維的身形,重新出現在姜伯毅和景珏的視線裡。
中間雖還隔有濃黑之霧,但已經難以化作實體,更難以對景珏和姜伯毅造成傷害。
姜維見狀,怒目微瞪,“你們果然是有備而來呀!”
說着,飛身撲向鈴聲傳來的地方。
寧春草正在那裡閉目搖鈴。
姜伯毅飛身上前,長劍氣勢如虹,婉若游龍,噹的一聲,將姜維擋住。
姜維手中摺扇撞在姜伯毅長劍之上,震得他虎口發麻。
姜維側臉,看了姜伯毅一眼,也不說話,翻身用摺扇與他長劍鬥在一起。
寧春草搖鈴的聲音未停,口中又漸起吟唱之聲。
這吟唱聲,和出家人超度之詞,略有些相似之處,只見那濃濃黑霧竟漸漸發白,隨風四下飄散。那淒厲的鬼叫聲,也變的柔和輕緩。
像是嚎哭的孩子,忽而被安撫了,順從的步入輪迴,順從的安眠。
景珏周遭的壓力也漸漸消散。
他只覺肩頭周身,都是一陣輕鬆舒暢。那壓抑的鬼氣煞氣,已經不見了。
籠罩月光的黑霧散去,恬淡如水的光芒重新流淌在院中。
燈籠停下無風的詭異搖曳,燈燭的光芒越發明亮,整個院子都敞亮起來。
姜維在同姜伯毅爭鬥之中,也藉着恢復的光芒,看清了藏在月亮門口的人,“寧春草,又是你壞我好事?你是不是同我八字相剋?”
寧春草正專注的搖鈴吟唱,此言好似根本不曾進入她的耳朵。
她的世界裡好似沒有旁人,只有她,只有自然之力。
姜維猛一抖摺扇,摺扇上頓時擊出數枚牛毛般纖細的銀針。
這銀針卻並不是衝着正在和他打鬥的姜伯毅,卻是衝着寧春草去的。
姜伯毅一驚,手中長劍飛速翻轉,噹噹噹擊落幾枚銀針。
可這銀針纖細無比,且激發速度非常迅猛,還是有針從他劍間空隙裡躥了過去。
“春草!”姜伯毅大喝一聲。
景珏翻身而起,他身在院中,如何能追的上銀針的速度。
正閉目吟唱的寧春草,突然間,毫無預兆的睜開眼來。
在她睜眼那一瞬間,她身上似乎有一股龐大的力量,迸發出來。
那銀針像是觸到了肉眼看不到的屏障。
在空中靜止了片刻。
啪啪啪,落在了地上。
竟不能傷及寧春草分毫,甚至都不能靠近她。
“這不可能!”姜維瞪大了眼睛,連姜伯毅的長劍都看不到了,他呆呆的握着手中的摺扇,驚詫無比的看着寧春草,“你不可能做到!”
寧春草停下搖鈴和吟唱,輕笑了笑,“如你所見,我做到了。”
姜維兀自搖頭,喃喃不肯信,“不會的,不會的……我的蠱爲何對你沒用?你的體內爲何能激發出如此浩瀚的力量?不會的,你不過是個前世的冤魂,你會魂飛魄散的,你會……”
“是,”寧春草點了點頭,“原來你真的是都知道的。”
姜維怔怔看她,“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知道的,和現在不一樣,不該是如今這樣子。”
“你對我下了蠱。”寧春草用的是肯定的語氣,“你想要控制我,讓我去行刺三皇子。”
景珏聞言,怒目看着姜維,“你竟做得出如此卑鄙無恥之事!”
他說着,揚手就要將劍刺向姜維。
卻被姜伯毅手中長劍擋了一下。
噹的一聲響。
景珏怒斥姜伯毅,“你到現在還想維護他?他可是盼着你死的!”
姜伯毅還未開口。
姜維倒是先開口了,“原來你知道我要對你下蠱,難怪那蠱控制不住你,你都是裝的,你中蠱,失魂,都是裝出來的!好生厲害,竟將我都騙過了!”
寧春草搖頭,“不是,我沒有裝。先前對你並沒有防備,所以我不知道你下蠱之事。中蠱失魂也是真的。只是你的蠱沒能困住我。你知道的,我有前世,如今,我沒有了。”
姜維皺眉,不明所以的看着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因爲你的蠱,叫我失去了前世,她化解了你的蠱,自己也消失了。”寧春草似十分有耐心的解釋道。
“灰飛煙滅了?”姜維挑了挑眉梢,沒等寧春草回答,他便搖頭,“不是,不是,沒有,她若是消失,你不可能有如今力量……你們合二爲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