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開朝以來苗疆多次被驅趕收復,如今三苗懼已住在崇山峻嶺之中,一路行去路極難行走,有的苗人甚至已移入山腹之地避世而居不與中原接觸。
苗疆共分三苗,七宗七房,烏羅之地生活的苗人,後世之人稱之爲湘苗,三苗又有白苗、花苗、青苗、黑苗、紅苗等之分。
湘苗也稱紅苗,擅長巫蠱,因爲紅苗居住在苗疆邊牆一帶,屬於苗漢拉鋸爭奪的區域,與漢人交鋒開戰的機會最多,也最爲有見識和膽識,在苗人中首推爲最強悍勇猛且有見識的一支。
烏羅周邊早先有三大苗寨實力最爲雄厚,宣寧侯蕭博帶兵收復苗地時,其中一寨反抗最爲激烈,名爲老洞山苗寨,其寨主那崖相傳乃天神轉世能召喚異獸以及趨使蟻蟲,當地人無不將其當神明供奉。
當年偷襲宣寧侯一支苗兵便是那崖所屬,那崖有一位妹妹名爲那朵,其貌美絕倫嗓音更是宛若天籟……
但那朵卻在那一次偷襲之中,愛上宣寧侯蕭博,蕭博先是隱瞞身份後有故於那朵親近,兩人甚至在那崖主持之下在寨中完婚,後經過蕭博同意那朵在其身上種下情蠱,兩人對月起誓白頭偕老,永不分離!
兩人成婚之後感情日漸濃厚,第二年三月那朵爲蕭博產下一子,蕭博取名爲誠。
那朵以爲這一生一家三口都能幸福生活在一起,卻沒有想到有一日醒來,蕭博卻是毫無徵兆的消失了,她遍尋寨子前後不見他的蹤影,那崖安慰那朵蕭博身種情蠱,不出三日就必要回來。
三日後,蕭博果然回來了,那一次那朵也得知了蕭博的真正身份,原來他就是宣寧侯蕭博,他有妻兒,他的妻子甚至就紮營在烏羅山脈的前方。
那朵陷入痛苦之中,在痛苦自責和懊悔之中,她爲蕭博引蠱放他離開!
蕭博真的離開了,那朵帶着孩子獨自生活,本以爲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卻沒有想到一年後蕭博竟然回來找她,告訴她,他的妻子懷孕了難產,需要她幫忙……那朵本性善良,權衡之下便答應蕭博前往漢軍的軍營之中。
卻沒有想到,蕭博乃是薄信寡義之人,在那朵救了她妻兒之後,卻是囚禁了那朵,還帶兵一舉攻入了老洞山寨中,將那崖生擒殺了諸多苗人。
那朵被人殘忍的割斷了手腳的經脈並毀容,棄於深山之中,她含恨喊冤苟活二十年,便就是要報當年的背信之仇。
蕭延誠腦海中,這些是他當年所聽到的“事實”,也是他見到那朵後,那朵一字一句告訴他的!
他如何能不恨蕭博,他根本就是背信棄義無恥卑鄙的小人。
心思轉過,蕭延誠看向太夫人,眼底皆是質疑:“你這麼說,有什麼證據?”
“老三。”太夫人嘆着搖了搖頭:“我沒有半句假話,你不要被別有居心的人矇騙了心思,你仔細想一想,你在侯府這麼多年,你父親對你如何?”太夫人長長嘆了口氣:“便是我,對你也好,對老五也好,我也自問無愧於心。”
蕭延誠身體怔了怔,他不否認太夫人說的話,當年在侯府之中無論是老侯爺還是太夫人,對他與二哥四弟沒有任何的區別。
“你父親有他的不得已和顧忌,你不妨站在他的角度上去想一想,當時若是事情讓你去面對,你又如何做?”說着一頓又道:“況且,他並未殺她的族人,真正將老洞山寨血祭一空的,是湘藍啊。”
蕭延誠臉色變了變,他會怎麼做?
他不由想到丹藍,他對丹藍是不是也和蕭博當初對那朵那樣呢,是利用她的,保全自己的,甚至有些無奈,可是卻也不是毫無感情的。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蕭延誠再一次陷入思緒當中,蕭四郎卻是緊緊蹙了眉頭朝太夫人看去,又看向蕭延亦,道:“我讓人準備馬車,你們先一步去鎮遠,到那邊休整一段時間!”
“也好。”蕭延亦點了點頭,又朝蕭延誠看去,還是想勸解:“三弟,不管當時是什麼情況,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們不能一直沉浸在過去之中啊,我和娘都希望你能迷途知返,不要再繼續錯下去了。”
“不可能!”蕭延誠卻是眯了眼睛,猛然看向太夫人:“便是實情真如你所說那又如何,我告訴你們,沒有回頭路,我也絕不會回頭!”說完,拂袖轉過身,便是連一眼也不願看蕭氏母子三人。
“來人!”蕭四郎眼眸微眯看向太夫人和蕭延亦:“護送他們去鎮遠!”
“老四。”太夫人卻是明白蕭四郎的意思,蕭延誠不殺不會平他心頭之恨,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對於她來說一家子和睦比什麼都重要,當年的恩怨已隨風逝,都比不上闔府平安啊。
“你也不要再想以前的事情了。”太夫人走去幾步握住蕭四郎的手:“這麼多年,娘承認對你沒有對你幾位哥哥那樣好,因爲娘每每看到你,總能想到過往的種種,便心如刀割羞辱難擋,娘早就該死了,老四……”太夫人眼睛緊緊盯着蕭四郎:“你父親的死不要怪老三,你不明白,死或許對於你父親來說,也是一種解脫啊。”
蕭四郎聽着卻是眼睛一眯,看向太夫人便反問道:“所以當年他殺了父親,你便是不聞不問?”蕭四郎語氣生硬,之中也滿是質疑。
當年他無意中得知父親的死因,極怒之下找到蕭延誠,蕭延誠更是說出他的“身世”,告訴他,他是太夫人與人苟合所生的孽子,他驚怒交加又想到父親鬱卒的一生,一怒之下砍斷了蕭延誠的胳膊。
她本以爲太夫人知道蕭延誠殺老侯爺的真相後,必定不會輕饒他,卻沒有想到她只是將他送去別院休養,他與太夫人爭吵之際才說出那樣傷人的話,他滔天怒火失望之極之中遠赴苗疆親查當年的事。
才知道這其中的種種!
他雖對太夫人悔婚當初脫口之言,可心中所揹負的痛和怒,又會比誰少!
太夫人聞言巨震,她後退一步有些難以置信的看向蕭四郎,蕭四郎也同時擰了眉頭轉目看向別處,蕭延亦立刻上前勸道:“老四,你怎麼和娘說話的。”說着一頓語氣沉厲:“娘這麼多娘辛苦養育你們,便是換來你們如此回報對待?”
蕭四郎緊緊蹙着眉頭沒有說話,目光卻是動了動,蕭延誠冷笑一聲……
析秋和大夫人心驚的將手中的記事簿放下,兩人皆是沒有說話,過了許久大夫人自椅子上站了起來,看向析秋道:“我回去了。”
“我送您。”她和大夫人並肩出了書房的門,兩人走在甬道上,出了院子大夫人停下來看向析秋,道:“你回去吧。”說完,帶着丫頭婆子出了門。
析秋停在原地,春柳走了出來見析秋面色難看,擔憂的問道:“夫人,您沒事吧?”
“回去吧。”析秋由春柳扶着又重新回了書房,將大夫人剛剛從匣子裡拿出來的東西一一又擺了回去,她重新鎖上匣子,腦海中依舊停留在太夫人的過往之中,她很好奇老侯爺爲何原因讓那朵在他身上第二次種上了蠱,老侯爺是自願的,還是根本一無所知的?
她更加傾向於前者,或許老侯爺對那朵也是有感情的,對於一個異族的愛人,老侯爺心中定然是糾結的矛盾的,他很清楚在這樣的時刻他不可能留在苗疆,更加不可能將那朵帶回去,唯一能做的就是向那朵保證,他會好好對待他們的孩子。
可是在那朵的心中,或許對老侯爺已經散失了信任,她用那樣一種極端的方式,讓老侯爺承諾善待他們的孩子。
那麼太夫人呢,得知這樣的事情之後她又是怎樣的心情。
她不由換位思考,若是她會怎麼樣,自己受辱懷孕心中備受煎熬一年之久,而老侯爺卻和另外一個女人成婚生子,甚至互生了愛慕,她心中是作何感想,她千里迢迢長途跋涉的追隨,難道不是因爲愛麼,可是她的愛在千里之外卻受到這樣的對待和打擊。
析秋自問,如若是她或許不會如太夫人做出驚人之舉,但是對那樣一個男人,即便是顧全大局心中也不會再如以前那樣愛着,甚至她也因此生了恨也未可知。
若真的是這樣,那麼可不可以解釋,太夫人在老侯爺死後得知蕭延誠親手殺了老侯爺後,而那樣平靜以對,甚至不曾責罰蕭延誠只是將她送去別院療養的原因呢?或許在她心中,也曾經生出一絲惡意的想法,老侯爺當初爲了對那朵堅守承諾而讓她在自己身上下蠱,將他們父子綁在一起,這何嘗不是對太夫人的一種背叛……諷刺的是,到最後老侯爺依舊是死了,依舊是被他和那朵的兒子親手毒殺,太夫人會不會有些冷眼旁觀之姿?
她嘆息的搖了搖頭,忽然能理解太夫人對待蕭延誠的態度,她不是十惡之人也不是良善之輩,她用盡全力守護自己的愛情守護自己的家庭,她傷了別人的同時,自己卻受到了同樣的傷害。
將匣子放在蕭四郎書桌之後,析秋閉目靠在哪裡,人的一生每一次的十字路口,都面臨着不同的選擇,你的人生如何結局如何,歸根究底便是你當初的選擇!
她又想到了蕭四郎,心中越加的疼惜,當年他不過十幾歲的年紀,懵懂輕狂之時,卻遭受那樣一個讓他難以接受的“事實”,他如何不憤怒?大驚大怒之下他選擇了反叛,厭棄自己,終日和一些江湖中人廝混,夜夜笙簫,麻木自己,可是析秋能夠想象,那時候的他一定是無助的孤寂的痛苦的,尊敬崇拜的父親並非如他想象的偉岸高大,巾幗英雄的母親並非表象上那樣無暇,親和寬厚的兄長並非所見那樣的敦厚,甚至連他自己,也可能是骯髒的令人不恥。
以往和樂融融的侯府,不過是一個假象,華麗精緻的外表下包裹着令人唾棄的過往。
所以他才那樣放蕩不羈縱容自己過了那麼多年的麼。
她長長的嘆了口氣,不知道苗疆那邊到底如何,不知道蕭四郎有沒有找到太夫人和蕭延亦。
她希望一切的誤會都能解開,大家自此以後都能迴歸到自己的位置,能平靜的對待自己最親近的人。
太夫人,蕭延亦,蕭四郎,蕭延誠亦是!
想到此,她提筆給蕭四郎寫了一封信。
烏羅叢林中的對峙卻還在繼續,戰事的結果似乎沒什麼懸念,苗疆連着榮郡王帶來的士兵也不過八千餘人,而程衝卻是整整三萬兵馬。
榮郡王面如死灰,朝蕭延誠看去目光盡是詢問,在烏羅叢林伏擊蕭四郎的決定是他做的,現在榮郡王自然要去問他。
蕭延誠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目光微垂腦中極快的轉動着。
程衝朝蕭四郎大步走來,他壓着聲音問道:“一鍋端了?”這可是絕好的機會,將榮郡王和蕭延誠抓了,苗疆的戰事還有什麼可愁的,只等着領軍功即可。
“隨你吧。”蕭四郎負手而立,了眼兩軍對峙寒光閃動的場面,點頭道:“將榮郡王留着。”說完不再看衆人負手朝另一邊而去悠悠的坐了下來閉目養神。
程衝嘿嘿一笑,朝蕭四郎一抱拳頭,道:“領命!”蕭四郎這就是將軍功讓給他了。
“各位苗族軍士,現在本將軍給你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程衝高聲喊道:“投降者一律不殺,並按身份高低給予獎勵,最高者可得良田千畝,牛羊千頭!”
一陣嗡鳴聲,自苗軍的陣營中傳了過來。
握在手裡的彎刀不由自主的鬆了鬆。
榮郡王聽着大怒,看向程衝喝道:“鼠輩,竟用此下作手法。”說完看了眼蕭延誠見他依舊沒什麼反應,不由拔出腰間的佩刀舉過頭頂便是用力一揮:“給我殺,按人頭行賞,每個人頭值十金!”
這樣的近了距離,程衝看着榮郡王就哈哈笑了起來,指着榮郡王就道:“郡王,一看你就是個生手,你也別虛壯聲勢,你若是投降我雖沒什麼可獎勵你的,可我保證送你回京的路上一定慢慢走,讓你多活幾日。”
榮郡王大怒:“閉嘴,你是何等下作身份,有什麼資格與我說話!”
程衝眉梢一挑,挑釁之意明顯,他一揮手漫不經心的道:“少廢話,打吧,別耽誤我和大都督吃酒!”說完,一揮手早就等的不耐煩的漢軍一衝而上,近兩萬的兵馬就在這密集的樹叢之中打鬥起來。
蕭四郎背靠大樹閉目悠閒,蕭延誠額頭上的汗卻是慢慢流了下來,這個局面他自然能料到結局,蕭四郎這樣的態度,分明就是要如溫水煮蛙一樣讓他一點一點備受煎熬折磨。
太夫人由蕭延亦扶着走到蕭四郎身邊,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孩子們大了,他們有自己的想法和決定,有獨立的行爲能力,她這個做孃的再沒有能力干涉他們。
無助和悲涼之下,胸口驚怒交加之下她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蕭延亦攔住太夫人,朝蕭四郎喊道:“四弟!”蕭四郎朝這邊看來,眉頭一擰便疾步走了過來,打橫抱起太夫人朝蕭延亦道:“我送你們出去。”
蕭延亦知道此處不易久待,他朝打鬥中的蕭延誠的看了一眼,心中輕嘆點了頭道:“好!”隨着蕭四郎朝林外而去。
蕭延誠餘光看見蕭四郎抱着太夫人離開,目光便是一轉和綁着的三夫人對視一眼……
刀槍嗡鳴寒光交錯之中,蕭延誠迅速朝三夫人靠近,以極快的速度解開三夫人的繩索,三夫人撿起地上死去軍士落下的刀,兩人且戰且退一路至外圍,蕭延誠低聲道:“上馬!”三夫人飛快的點頭,一個翻身便上了停在一邊的馬背之上,蕭延誠亦是翻身落在三夫人身後,隨即馬蹄揚起飛躥了出去。
程衝大驚,大喝一聲:“攔住他們!”
榮郡王更是怒容滿面,喝道:“蕭延誠,你這個背信小人。”手起刀落卻是不停,心中卻也生了退意。
馬速極快,蕭延誠和三夫人極快的朝林子外面與蕭四郎相反的方向飛馳而去,遠遠的就將衆人拋在身後,三夫人邊走邊道:“相公,我們去哪裡?”
“先回寨子再從長計議。”今天是他失策,一心只想報當年之仇,卻沒有想到反而落到蕭四郎的圈套之中,現在再求援兵來不及也不可能做得到,只有先離開這裡再慢慢計議。
三夫人怒容滿面,低聲咒罵道:“待他日,我定要將蕭四郎千刀萬剮!”頭頂之上樹枝一一飛過落在身後,一支支從後方追射而來的箭矢擦着蕭延誠的後背又落在地上。
又跑了一段,三夫人終於鬆了口氣,緊繃的神經鬆懈,她道:“綠珠呢,你把綠珠放在哪裡了?”
“在回苗疆的路上,你放心她很安全。”蕭延誠用刀身抽打着馬背,馬兒吃痛速度的越加的快。
三夫人放了心,臉上的笑容還不及展開卻是忽然一愣,就瞧見遠遠的在離他們百米之遙的必經之路上,一人一馬凌風立在哪裡,馬背上的男子一身黑袍宛若羅剎,他眼眸狹長微微眯起,手中一張彎弓橫亙於胸前,一直長箭駕於其上,箭頭上寒光鋒芒。
“蕭四郎!”三夫人一驚脫口喊道:“他怎麼會在這裡。”他明明帶着太夫人和蕭延亦去了另外一邊。
蕭延誠聞言也是一驚,探目去看頓時愣了一愣。
不過眨眼功夫,蕭延誠已經極快的做出反應,他一扯馬上繮繩打算調轉馬頭……
電閃雷鳴間,只見蕭四郎脣角冷冷的一勾,手中的利箭電掣般的飛射而出。
“相公,快走!”
幾乎話落的一瞬,她只覺胸口一陣鑽心之痛,再低頭時左胸被穿透而過,她瞪着眼睛滿目的不敢置信,又擡頭去看蕭四郎,林子那頭哪裡還有蕭四郎的身影,彷彿如鬼魅一般來無影去無蹤。
“丹藍!”蕭延誠大驚匆忙接住三夫人,卻是力道不穩兩人同時從馬背之上滾落在地,馬卻未停一路狂奔而去,蕭延誠抱着三夫人滾在地上,他大驚失色看着三夫人胸口的那支箭:“丹藍,丹藍!”
三夫人面色已經慘白,她咬着牙看着蕭延誠,用苗疆的話咒罵了一句,蕭延誠不敢去拔那支箭,問道:“你不要動,我去找馬來,我帶你回去。”
“相公!”三夫人卻是拉住蕭延誠,淒厲的搖了搖頭:“不要去!”說着,眼眸緊緊盯着蕭延誠,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的道:“來不及了,相公我有話問你,你一定要如實告訴我。”三夫人捂着胸口痛苦難擋,她不待蕭延誠回覆,便亟不可待的問道:“相公,你是不是很恨我?”
“你不要說話,在這裡等我。”蕭延誠哪裡有心思現在去和她談兒女情長,他只希望三夫人不要死:“我一定不會讓你死的。”
三夫人卻是緊緊攥着他的衣袖,又抓住了他的手,拼盡全力的握着:“沒有用的。”說着一陣咳嗽嘴角已有血溢出來,她又緊追不捨彷彿確認一樣問道:“相公,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很恨我?我強迫在你身上種了情蠱,我自作主張生下了綠珠,我不聽你的話留在家裡等你,又一意孤行去抓四弟妹,是我將你的計劃都打亂了,你是不是很恨我?”
“不要說這些沒用的話。”蕭延誠不耐煩的擰了眉頭:“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等你身體好了我們再說也不遲!”三夫人卻是搖着頭,油盡燈枯的樣子,悽慘一笑:“看來你果然是恨我的!”她又握住蕭延誠的手,用盡全部的力氣問道:“那……你有沒有愛過我?”
蕭延誠摟着她的胳膊便是一頓,看向三夫人年輕漂亮的面容,他有沒有愛過?
什麼是愛?他不知道。
他連什麼是愛都不知道,哪裡又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愛過。
心思轉過,他看向三夫人,三夫人已經失望的閉上了眼睛,緊緊咬着牙齒鮮血自嘴角,自胸口迅速溢出來,更有眼淚順着眼角滑落下來,她看向蕭延誠忽然笑了起來,笑容說不出的苦澀:“原來,這麼多年你都沒有愛過我,蕭延誠,你……一直在利用我是不是?”
看着她這樣,蕭延誠只覺得胸口彷彿有人拿着尖尖的刀子,一點一點割着什麼,尖銳的痛讓他透不過氣來,他搖着頭安慰似的笑道:“真傻,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你還不相信我嗎。”說完摟着三夫人一頓又道:“你在這裡等我,我去找馬來,我一定會帶你出去的。”
三夫人緊緊盯着他,不錯過一分一毫,她很想說幫我報仇,可是她更知道她一死蕭延誠也活不了,報仇的話就顯得那樣的倉惶。
蕭延誠將她平放在地上,深看她一眼,也不再和她說話轉身飛快的朝原路跑去,他要找一匹馬來,他不能讓丹藍死,他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做,他的大仇未報,他要她陪着,她不能死……他也不能死!
三夫人轉過眼眸,看着越跑越遠蕭延誠的背影,脣角的笑容越發的擴大,他根本不愛自己,這麼多年他一直在利用她,是啊,怎麼會愛呢,當初她用非常手段對他用了情蠱,逼着他娶了自己,又生了綠珠,這麼多年她也知道,他不斷爲寨子效力爲的就是有一天,他能帶着苗疆的大軍踏平中原,他要報仇更有雄圖大志,是她一直絆着他前進的腳步。
三夫人緩緩閉上了眼睛,她要睡一會兒,就一會兒,相公就會回來了……
她安慰自己,他這麼急着去找馬,這麼着急甚至沒有想到在她臨死之前取出她的精血,是因爲他害怕自己死去吧,害怕失去她纔會這樣方寸大亂吧。
三夫人想着,眼皮彷彿千金重一樣,緩緩的……緩緩的……闔上。
蕭延誠自另一邊騎着馬狂奔而來:“丹藍,我帶你回去。”他一躍翻身下馬跳至三夫人面前,打橫將她抱在胸前,一腳重新踏上馬鐙之上,但上馬的動作卻是一頓,他低頭朝懷中的三夫人看去,隨即瞳孔一點一點放大,滿臉的不敢置信。
“丹藍……丹藍!”他重新將三夫人放在地上,伸手便去探她的經脈,隨即手上的動作就定格在哪裡。
蕭延誠的臉色一點一點由白轉灰,繼而如土一般彷彿生氣一點一點被抽走。
他直覺得胸口腥甜翻拱上來,喉間便是一癢一口血便噴了出來,落在地上枯黃的落葉間,刺目而冰冷。
蕭延誠癱坐在地上,癡癡的看着三夫人。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想起來,他身上的情蠱……想到此他目光頓時清明,他取出腰間配着的匕首……只有取了她的精血,他纔有一線生的希望。
匕首舉起,他毫不猶豫的就要橫刺而下,就在這時一襲黑袍落站在他眼前,蕭延誠手勢一頓擡目看去,就見蕭四郎負手而立,眉眼冷厲的看着他,眼底極盡諷刺:“現在再取,是不是爲時已晚?”
蕭延誠一頓,晚了?是啊,已經晚了……丹藍已經死了,已經之人哪裡還有什麼精血。
啪嗒。
匕首落在地上,蕭延誠一臉死氣的坐在哪裡。
許久之後他擡頭,嘲諷的道:“現在……你滿意了?”他看着蕭四郎,眼中皆是恨意:“爲他報仇,他哪裡好,值得你這樣崇拜他,不過一個懦夫而已!”
蕭四郎眉頭一擰,眼中露出一絲慍怒,蕭延誠又道:“他該死,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我不管當初的實情如何,我的存在便是最好的證明,他若不是貪生怕死,又怎麼會有我的存在,我又做錯了什麼,憑什麼他做錯的事情讓我來揹負承擔,我娘做錯了什麼,她不過是一個純真的女子,都是因爲他,才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面,老四……你不該恨我,你應該恨他!”
蕭四郎鼻尖冷嗤一聲,回道:“當年事我不知情,我只記得當初是他教你我習武,是他教會我們認識第一個字,是他教會你吹第一首曲子……父愛如山,作爲父親他不虧欠你我,所以,我們便沒有權利去恨他!”他說着一頓,咄咄逼視着蕭延誠:“你說你揹負了痛苦,那你可想過他呢,當時的情景若是換做是你,你又會如何做,他有沒有錯,不管由誰來評判,但絕不會是你我!”
蕭延誠緊緊攥住手中的匕首,刀刃嵌入手掌之中,一滴滴鮮紅的血跡落在三夫人的胸口,與她的血溶在一起!
“所以,我不能容你!”蕭四郎一字一句說着,不容人有半分質疑。
“住口。”蕭延誠站了起來,腳步已經輕微的不穩,他趔趄着站着與蕭四郎對視,怒道:“你懂什麼,你錦衣玉食浪蕩逍遙,你懂我的心中的苦嗎?這麼多年我尊敬的母親,卻是親手毀我親孃的仇人,我滿心歡喜的父愛,卻是別人不得已的施捨……”他說着後退了一步,絕望的搖着頭:“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懂!”
“這一切都只告訴我一個道理,這個世界上無論是誰都不能相信,我只有靠自己,靠自己的雙手去爭取,我要討回所有屬於我的東西,曾經傷害過我的人,我要雙倍的百倍千倍的討回來!”他說的咬牙切齒,彷彿用盡畢生的力氣:“他欠我的欠我孃的,我要討回來,討回來!”
蕭四郎卻是輕笑一聲,問道:“那現在呢?”
那現在呢,那現在呢……
現在你討回了什麼,得到了什麼,爭取了什麼?
蕭延誠目光頓了頓,他腦中飛快的轉着,他得到了什麼,是母愛?不是,他的母親已經在他懷中死了,是權利?不是,他還沒有達到最高的頂峰,那他得到了什麼?
他忽然朝腳邊躺着的三夫人看去,目露迷茫!
遠處轟隆隆的腳步越來越近,他知道一定是程衝抓住了榮郡王打贏了他們,而來助蕭四郎一臂之力。
那樣訓練有素的腳步,不是常年屈辱的住在深山之中的苗人能發出來的。
蕭延誠再次後退一步,身體彷彿正被什麼從裡面啃噬着,一點一點憋了下去……
他看着蕭四郎,忽然就想到小時候他們兄弟幾個在花園中練武場景,大哥忙於庶務只有晚上才能見他一次,二哥向來不喜武功,只拿着書帶着年紀還小的五弟坐在一邊陪着他們,只有他和四弟兩人,在烈日炙陽之下滿頭大汗的打着拳。
四弟學什麼都很快,一套拳法只要父親演示過一次,他就能記住,可是他呢,彷彿很笨總是要四弟私下裡偷偷教他數遍才能記住。
可是他有一樣比四弟強,那就是說話,不管在什麼地方,只要他想他總能讓所有都喜歡他,讓所有人都能開懷大笑。
那時的時光是最美好的,不管做什麼事情都能那樣開心,他忽然好希望能回到那個時候……
他什麼也不知道,就這樣懵懂的,無知的活着。
天空離他越來越遠,蕭延誠看着頭頂上壓着他的藤蔓樹枝,像是透不過起來,他緊緊抓住衣襟張着嘴巴大口的呼吸,像是離開水岸的魚,呼吸着,喘着氣,卻依舊是透不過氣來,彷彿胸口破了個洞,無論怎麼呼吸都填不滿。
“四……弟!”他斷斷續續的發出聲音,眼睛瞪着蕭四郎,眼眸中開始失去原有的焦距,他看着他:“答應我一件事……”
蕭四郎蹙着眉頭,負在身後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一刻後他微微點了頭。
他撐着最後一絲力氣,笑着道:“將我娘……的名字,寫在蕭氏的族譜之……上,這是她畢……生的願望!”
蕭四郎目光閃了閃,將一個苗族女人的名字列入蕭氏族譜談何容易,況且,即便是可以,她也只是蕭氏的妾,一個妾根本沒有資格入族譜!
蕭四郎沒有立刻說話,蕭延誠卻是滿眼期望的看着他……
“好!”蕭四郎擰了眉頭,聲音沉沉的也含着悲痛,蕭延誠看着他就笑了起來,他捂住胸口忽然瞪大了眼睛……
噗!
一聲極其詭異的聲音響起,彷彿皮肉破裂,他猛地的低下頭,就看到自己的胸口,在和三夫人同樣的位置上,冒出一個窟窿,窟窿裡沒有血噴出來,卻在以極快的速度慢慢變大變大……
在黑暗的洞口,一隻三角的腦袋探了出來,沒有眼睛卻四處去探,它在蕭延誠胸口的大洞爬了出來,又順着他被掏空的身體飛快的爬下來,一瞬又跳在了山夫人的身上,再順着三夫人胸口的箭傷鑽了進去……
蕭延誠臉上的表情停留在驚詫的樣子,再也沒有動過,便是連眼睛的方向也定格住。
砰!
草飛葉落。
他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隨後又被厚厚的枯黃的落葉湮沒。
蕭四郎側開眸光,眼眸之中滿是沉痛,身後有細微的聲音傳來他轉身看去,就見太夫人由蕭延亦扶着,遠遠的站在那裡……
程衝跑了過來,隨意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對蕭四郎道:“擒住了榮郡王,大都督是要在此休整幾日,還是即刻啓程。”
蕭四郎的目光從太夫人身上轉開,落在遠處,聲音沉沉的道:“現在啓程。”說着一頓又道:“準備一輛馬車!”
“是!”程衝抱拳領命,又朝太夫人和蕭延亦點了點頭行了禮,去準備啓程事宜。
林子中,傳來榮郡王不甘大罵的聲音。
“夫人,夫人,四爺來信了。”天誠飛快的跑進院子裡,看見析秋正圍着院子轉着圈兒的走路,臉上露出疑惑的樣子來,析秋停了腳步看向天誠:“四爺來的信?”
“是,是兵部送來的。”天誠笑着道。
析秋接過信,滿臉的喜色,蕭四郎是不是要回來了,他能趕得及回來嗎?
她由春柳扶着迫不及待的回到暖閣裡,拆開手中的信,信不同前一次,長長的約莫有七八頁的紙,上面將他這些日子的事情事無鉅細皆列了上來,當她看到蕭延誠和三夫人死了的事情時,心中也是怔了一怔,說不上高興,可也沒有難過,只覺得蕭延誠對與她來說一直是一個神秘的存在,直到如今他依舊像一個謎一樣。
信中還提到了太夫人,和蕭延亦這會兒正在鎮遠,太夫人一切都好,信中說兩日後啓程,現在她收到信恐怕太夫人已經啓程了吧。
湘藍在烏羅叢林一戰損失慘重,又沒有蕭延誠這樣的軍師,和榮郡王這樣的奔頭,元氣大傷,但聽蕭四郎的意思,只怕收復還要幾場的苦戰要打,因爲苗地都是山地,不適合大規模的格鬥,而苗人又擅長遊擊和偷襲,他們要時刻戒備,程衝也有幾次進攻,但寨子都是建在深山中,甚至有的在山壁之上,易守難攻……
但不管怎麼說,蕭四郎在最後告訴他,他會在五日之後押解榮郡王返程。
析秋看完信,算了算他們的腳程,五日後他們可能行到哪裡,便提筆給蕭四郎回了一封信,信中的內容也是一改前兩次的簡潔,而是洋洋灑灑寫了許多內容,將府裡這兩日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他。
前兩日大嫂幫我找了穩婆,妾身已經安排他們住下來了,兩個穩婆瞧着人很老實,也很有經驗,想必應是可靠的……
奶子府裡也送了七八個奶孃來,我挑了兩個,兩個人年紀一般大,家都在京城中,妾身也將她們安排住下來,岑媽媽日日燒各種油葷給她們吃着,伙食可比我這個夫人還要好上許多。
寶寶的東西我都準備好了,大嫂說到時候來府裡陪我,讓我不要害怕……
其實我一點也不害怕,總覺得寶寶這麼長時間以來都很乖,這一次他也一定會很聽話的。
四爺,妾身雖然希望你能快些回來,但你一路也要注意休息,不要太趕……
她寫了許多,落款之後發現竟然比蕭四郎的還要多。
析秋笑了起來,摸着自己圓圓的肚子,輕聲道:“寶寶,你要等你爹爹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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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兒啊,你催了十張票,這是在催我死啊。嗷嗷嗷~!
關於蕭四郎的身世,奴隸是沒有資格繁育下一代的,我當時也查了點資料,許多族裡的奴隸是隻有一些強壯的地位較高的,纔有資格成婚繁衍後代,大部分族中爲了控制他們人口的(不至於太多引起反抗而無法鎮壓)進行了“結紮”手術…所以不要懷疑蕭四郎的身世,就如朱朱說的,蕭四郎和蕭延亦以及蕭延箏我都強調過,有蕭氏特有的丹鳳眼…但我沒有寫過三爺的眼睛,甚至連敏哥兒我也沒有寫過他的眼睛,可是鑫哥兒我卻強調過!
還有件事,關於苗疆的歷史,都是查資料的,如果有錯誤的地方不要較真哈,就當我淺薄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