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失禮
析秋只覺得渾身的肌肉立刻崩了起來,血液都凝固了。
好在那蕭四郎只是看了一眼,又面無表情的轉開臉出了門。
析秋呼出口氣,祈禱蕭延亦儘快出現!
忽然,她垂在身側的手臂猛的一緊,已經被一雙大而有力的手緊緊攥住,她大驚,轉頭朝來人看去,就看到一雙狹長而凜厲的鳳眼,滿是狐疑的看着她……
“是你!”蕭四郎看清面前的人,手頓時像被灼了一下,將析秋的手臂放開。
析秋愣住,不爲他知道自己是誰,是因爲他明明從正門出去了,怎麼無聲無息的出現在自己旁邊,而她卻毫無察覺!
目光上下一動,析秋重新打量了他一遍,只是身高比較高,身形更爲挺拔一些,並無任何特別之處,她想到佟全之說的話:“我學武自是要上戰場殺敵的,和宣寧侯一樣保家衛國!可是你不知道,真正武藝最強的,不是侯爺,而是那個臭名昭著的蕭四郎……”
她當時只是笑,卻是暗付道:“宣寧侯爺能去殺敵,不是因爲他愛國抑或是武藝高強,而是宣寧侯自老太后去世後,雖沒有被收爵位,但光景已然大不如從前,侯爺收到聖命根本無路可退!”
“你在這裡做什麼?”蕭四郎不知道不過轉眼功夫,她想了這麼多,只挑着劍鋒一般的眉梢,看了眼大老爺的書房:“等人?”說完又似明白她的意圖,露出譏諷的表情來。
析秋目光一轉,並沒有被他嘲諷的表情激怒,含笑看向蕭四郎,淡淡的道:“蕭四爺在這裡又是做什麼?!”沒有反脣相擊,沒有含怒挑釁回去,析秋面色無波淺笑嫣然。
蕭四郎眉梢一挑,露出一絲訝異的表情,長長的鳳眼中微露狐疑:“你不怕我?”
他很高,析秋只能昂着頭,面容上卻毫無怯意之色,她挑着眉頭道:“蕭四爺又非虎豹,爲何要怕?”
目光微動了動,蕭四郎露出饒有興致的表情看着析秋,眼前的人不過十一二歲的樣子,瘦瘦的彷彿風一吹就能倒,然而她卻昂着頭,半步不退讓的與他對峙着,即便此刻深陷尷尬,她也沒有露出半絲慌亂。
他想到任雋的話,佟府要把女兒嫁給他做填房……又想到那日在桃花塢看到的情景……他本以爲她們姐妹是爭婚而不惜動手,可過後他再去武進伯府時,任雋便道伯公夫人有意退了六小姐,而選三小姐!
不知爲什麼,他就忽然明白了她當時的意圖!
小小的女子,竟有這樣的心機和手段,蕭四郎脣角微勾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來:“這裡不是桃花塢……雖是你家,可不見得就便利!”彷彿話裡有話。
析秋只注意到他提到桃花塢,臉上閃過驚訝之色,難道那天他也在桃花塢中?看到了她和佟析言爭執,甚至還動了手,所以一見她就露出嘲諷的表情來?
析秋無奈的笑笑,卻不想解釋,只是不相干的人罷了,沒必要去費口舌,況且,事情都已經有了她想要的結果,別人知不知道,又有什麼關係!
明白蕭四郎意有所指,析秋笑道:“承蕭四爺好意,在自己家中自是便利許多的!”
“是嗎?”蕭四郎輕哼一聲,深看了析秋一眼,又道:“還是任三爺?只怕你不需你費力了……”
這一次就連析秋也忍不住露出震驚的表情,他什麼意思,是在暗示她什麼?
“蕭四爺什麼意思?”
蕭四郎負手而立,居高臨下的看着她,露出一抹似有深意的表情,淡淡的道:“還是想想怎麼從這裡出去吧!”
說完,他竟是頭也不回的,大步招搖的從樹叢中走了出去!
高大的身影,甫一從樹叢中出現,滿院子守着的小廝就驚訝的看着他,一個個驚的目瞪口呆!
他們明明看到蕭四爺從門口出去,怎麼又會從樹叢裡走出來?!
然而罪魁禍首卻彷彿毫無察覺,負着手波瀾不驚的出了門,毫不在意別人的反應。
析秋皺着眉頭,只覺得這個人非常可惡,前面還和顏悅色,轉身就拆她的臺,從這裡走出去,這樣不等於在暴露她的藏匿之處!
小廝們目光又紛紛狐疑的朝析秋這邊看來,甚至已經互相推搡着,讓對方來探個究竟。
不能再等蕭延亦了,說不定還沒等到他,自己就被小廝發現,那明日滿京城的人都會知道,佟府六小姐不顧禮教,偷偷潛在外院會外男……
她嘆了口氣,慢慢移動,打算反開了門從夏姨娘的院子裡出去。
正在這時,蕭延亦的身影非常適宜的在院門口出現,滿院子的小廝頓時垂下頭,肅立在一旁行禮:“二爺!”
蕭延亦目光淡淡的點頭道:“都去忙吧!”大家躡手躡腳的各自去忙活。
析秋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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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見蕭延亦淡然的上了臺階,不一會兒書房裡就傳來他淡淡的聲音:“岳父與周大人正在通濟河邊,讓我來請幾位大人同去!”
就聽到一個略粗的男聲問道:“哦?佟大人周大人已經去了?那不如我們也去湊湊熱鬧吧!”
蕭延亦就看向二老爺:“佟二老爺的院子的裡,還有株鐵桿海棠,聽說花期正是這幾日,化開豔麗香氣宜人……”
“好好!今兒我們也做回憐香風雅之人……佟大人不會介意吧?!”這是在問二老爺,就見佟正川道:“自是蓬蓽生輝,請!”
隨即,幾位大人就相伴走了出來,二老爺,佟慎之以及徐天青還有蔣士林,以及一位不認識的公子,七八個人說說笑笑出了門。
就聽到蔣士林道:“早聽說二老爺的院子裡種了幾株貼杆海棠,一直想去欣賞一番,卻苦於毫無機會,今日是託了劉大人的福了!”
二老爺滿臉的笑:“蔣探花客氣了!”
被稱爲劉大人的男子,約莫四十幾歲,穿着棕紅色的直綴,負手走在前面,聽到蔣士林的話便笑道:“蔣探花不必謙虛,這滿城權貴的後花園,你也是來去自如的,本官自愧弗如啊!”
蔣士林含笑擺手!
另外一位穿着藍色長衫的公子道:“二位大人都莫要謙虛,二位可都是我們學子的榜樣,現如今我們談論最多,最爲崇拜的,莫過於幾位大人了!”
劉大人眼底就露出一抹驕傲之色!
析秋側開身,就去看佟慎之和徐天青,就見徐天青很安靜的走在佟慎之的身邊,面上掛着微笑很認真的在聽別人說話,倒是佟慎之讓她很意外,表情雖沒有徐天青那樣,讓人瞧着舒服,可也並不同於在家中那樣的古板,反而有份與大老爺相似的表情來,舉止謙和讓人親近,卻又姿態清高讓人生敬。
她感嘆,不管是大老爺這般君子風度的男子,還是二老爺這樣圓滑的官員,又或者佟慎之這樣一板一眼的夫子,只要能在官場站穩腳跟,都有其特有的待人處事的態度和方式!
一行人邊走邊聊出了院子。
隨後蕭延亦從書房裡走了出來,又朝院子裡候着的小廝們:“這裡也沒什麼事,你們都跟去伺候着!”身份尊貴的大姑爺命令,沒有人敢不從。
轉眼功夫,偌大的書房院子裡,就只剩樹叢後面的析秋,門口站着的蕭延亦,和廂房裡關着的佟析硯。
就見蕭延亦不慌不忙的去了廂房,打開門讓佟析硯出來,兩人又一路朝析秋這邊走來。
此刻析秋已經出了樹林,遠遠的就朝蕭延亦屈膝行了禮:“多些姐夫!”佟析硯也隨着析秋朝蕭延亦福了福!
蕭延亦滿面的笑容,淡淡道:“快回去吧!聽說岳母正在找你們。”說着他又從身後拿出一本書交給佟析硯:“若是岳母問起來,你們便說來外院尋我了。到時候我會和岳母再解釋!”
佟析硯和析秋雙雙詫異不已,佟析硯接過書,就看到上面娟秀的寫着五個大字《李真清詩集》。析秋也暗暗挑眉,沒想到他想的這樣周全。
兩人感激的和蕭延亦道別:“那我們回去了!”蕭延亦微微點頭,析秋兩人就結伴出了院子。
蕭延亦站在臺階上,看着兩人的背影,卻長長嘆了口氣!
大太太立在東跨院裡,沉了臉,心裡怒意翻騰,她陰冷的盯着王姨娘道:“王芳芝,我不管你在玩什麼花樣,在我面前你最好不要耍小聰明!”
王姨娘就掩袖笑了起來,一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樣子:“太太許多年沒有喊奴婢的名字,奴婢聽着可真親切。”她當年是大老爺的隨侍丫頭,直到大太太嫁進來兩年後懷了身子,大老爺纔將她收了房的,這之前府裡的人都喊她芳芝!
王姨娘又道:“太太這次可錯怪妾身了,我的丫頭可親眼所見,兩位小姐來了東跨院的。”
大太太冷哼一聲:“最好是這樣!”
兩個人之間已經沒有任何拐彎抹角,自從大老爺回來後,王姨娘所有的計劃和打算,都破滅了!她想到了夏姨娘被冷落六年,大老爺一眼都沒有瞧過,她不要成爲夏姨娘那樣的下場,她用盡手段去挽回,可是大老爺呢,卻處處聽大太太的話,無論她說什麼他都不信,甚至她的孩子沒了,他也不相信是大太太做的手腳,竟說是她貪食無知所引的禍事,那可是她盼了十年才得來的兒子,她時時小心翼翼的護着,怎麼可能犯了那樣的錯誤!
她爲此查了醫書,一頁一頁翻給大老爺看,以爲大老爺會替她做主,至少要訓斥大太太一番,可是結果,大老爺非但沒有說大太太一句,還說她編排主母是非,挑撥妻妾矛盾,讓她閉門思過好好想想自己錯在哪裡!
更爲可恨的是,大老爺竟然問也不問她,就要將三小姐許配去山東,那個什麼洪大人,都快要致仕了,洪公子又是殘廢,三小姐嫁過去上有老下有小,這日子怎麼過!
況且,婚事是大太太選的,她們鬥了這麼多年,沒有比她更瞭解大太太,那位洪公子絕非只是斷了一條腿那麼簡單!
她絕對不能讓三小姐的婚事任由她擺佈,她汲汲營營這麼多年,爲的不就是能在佟府站住腳,能讓三小姐不要和她一樣,能跳出佟府過人上人的日子。
大老爺不幫她,她就自己去做!
兩人站在門口,去等丫鬟婆子回來報信,令人戰慄的壓迫感,讓緊隨趕來的房媽媽,緊張的站在大太太身側,生怕王姨娘做出破罐子破摔的事情來!
她想到剛纔王姨娘一回戲園子就和大太太請罪,說是四小姐燙的厲害,她心裡愧疚的很,幾位夫人一聽就很擔心,紛紛說去看看四小姐……
大太太推脫不過,又不能駁了幾位夫人的好意,再說她心裡也擔心的,雖是有疑惑可終還是因爲擔心四小姐,就歇了戲又讓人去外院通知了大老爺,自己則陪着幾位夫人去了西跨院。
剛一進院子,就看到端媽媽竟是和六小姐身邊的司榴一左一右的坐在門口,兩人一瞧見幾位夫人過來,臉上皆是露出慌亂之色,端媽媽上前屈膝行了禮:“大太太!”又朝幾位夫人行禮:“幾位夫人好!”
兩個人神色可疑,支支吾吾,大太太就皺着眉頭道:“四小姐怎麼樣?你們不在裡面伺候,坐在這裡做什麼?”
端媽媽臉色一怔,垂着頭道:“小姐沒事,腿上紅了一塊,剛剛六小姐親自敷了藥,又喂四小姐吃了藥才睡下,奴婢見沒事,就和司榴姑娘在門口坐一會兒。”
大太太就饒有深意的看了王姨娘一眼,她點點頭道:“去沏茶,端些點心瓜果,幾位夫人來看四小姐。”
冷汗都快流了出來,覺得呼吸都不怎麼順暢了,端媽媽深呼吸口氣冷靜下來,朝大太太和各位夫人道:“太太,夫人。四小姐剛剛睡下,奴婢先進去把她喚醒。”
幾位夫人都是人精,一個奴才敢攔把夫人攔在門口,不是佟夫人管教無方,就是房間裡另有蹊蹺,就見楊夫人目光微微一動,就喊住端媽媽:“媽媽別急!”又朝大太太道:“即是睡了,我們知道四小姐沒事就可以了,免的再把她吵醒,又起牀又換衣服的折騰了。”
劉夫人也道:“沒事就好,還是讓她好好休息。”
大太太眉頭略皺了皺,對端媽媽生出一絲不悅。
二太太笑着打岔:“端媽媽是府裡的老人,她說沒事該是沒事,六小姐向來又是穩妥的,有她守着也放心許多,即是不進去那我們就回去聽戲吧!”
劉夫人和楊夫人皆是點頭,楊夫人笑道:“可只唱了一半,我還惦記着下半場呢。”
幾位夫人笑了起來,王姨娘卻是目光一轉,笑道:“夫人們一片好意,即是來了怎麼能在門口站了站,哪有被拒的道理,若是他日傳了出去,我們太太可要擔個待客不周的名聲了。”又冷了臉去看端媽媽和司榴:“我看也不能勞動你們了!”說着就要親自上去推門。
司榴一個箭步上前攔住王姨娘,笑道:“姨娘休惱,奴婢這就進去通稟!”
兩人對峙在門口,大太太就面露不悅的斥道:“成何體統!”
王姨娘冷笑一聲:“倒是小看了這丫頭,跟在六小姐身邊幾日,比小姐的架子還大!”說着推開司榴就打開門回頭對幾位夫人道:“夫人們請。”
司榴大太太不敢說,但是端媽媽原是她的人,性情她自是清楚,這樣一反常態她早就生了疑,可走到這步若真的攔住幾位夫人,還不定她們回去怎麼說這件事,只能騎虎難下的回頭笑道:“幾位夫人請。”
楊夫人和劉夫人對視一眼,又朝一側沉默的江夫人看了一眼,幾人微微一笑,隨着大太太進了正房,王姨娘又親自替幾人掀了簾子,進了臥室!
房間裡墨香幽幽,擺設素雅,楊夫人暗暗點頭,不虧是書香門第,小姐的閨閣也似文人清客的作派,毫無市井之氣!
大太太進了房裡,看見月白的綃紗帳子裡,佟析硯好好的躺在牀上,可是卻不見六丫頭。
“四小姐。”王姨娘目光一閃,輕輕喚道。
佟析華也是上前:“四妹妹,幾位夫人來看你了。”
帳子裡靜悄悄的,只有淺淺的呼吸聲,大太太再次皺起眉頭,面上卻是笑道:“這丫頭,從小睡的就熟!”
劉夫人笑着答道:“年紀小,覺也好,哪像我們風一動就驚醒了。”
這邊司榴和端媽媽奉了茶進來,幾位夫人就在房間裡四方紅漆圓角桌邊的杌子上坐下來。
王姨娘嘴角露出絲笑容,就指着帳子道:“四小姐這牀可是不結實,怎麼一直在抖。”
一言驚四座,佟析華狠瞪了王姨娘一眼,心裡也犯了嘀咕,上前就去掀了帳子道:“四妹妹!”又親自坐在牀上,去按‘佟析硯’的肩膀:“夫人們來看你……”她說着一愣,覺察到手下的人不對,身體一直在抖,她心裡一凜,首先想到是王姨娘做了什麼手腳,將佟析硯藏了起來,府裡今日人多又雜,難保不會有什麼歹人潛進來……
她出了一身冷汗,回頭去看大太太。
大太太面色也是很不好,冷了臉去看王姨娘。端媽媽的反常,王姨娘的迫不及待,以及眼前牀上躺着的人,這其中必有蹊蹺。
大太太不說話,房裡的幾位夫人也個個面色古怪,此刻她們若還不知道自己被人當槍使了,就枉費各自在府中主持中饋多年了。
房間裡的氣氛有些尷尬,佟析華笑着起身道:“這丫頭,睡的這樣熟!”人已經離開了牀。
江夫人就站了起來,她女兒以後還要嫁進來,小姑子的事情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佟夫人,府裡還有許多事等着做,今日也打攪了您半日,改日再回請您,我就先回去了。”
劉夫人和楊夫人也雙雙站了起來!
王姨娘一瞧情形不對,就飛快的上前一步,措手不及的拉開被子,然後驚呼一聲:“司杏?!”
衆人臉色都變了,懷疑終歸是懷疑,只要不被證實就永遠停留在懷疑的階段。
王姨娘弄出這一出,大太太恨不得立刻上前扇她一個耳光。
“怎麼四小姐六小姐不見了,卻換成你在這裡了。”王姨娘一把將臉色慘白的司杏拉起來,冷嘲熱諷的道。
司杏從牀上滾了下來,跪在大太太腳邊:“奴婢該死!”卻是一句話都不再多解釋。
大太太眯了眼睛,喝道:“沒眼力的東西!四小姐去哪裡了?”
司杏嚇的臉色蒼白:“奴婢……奴婢不知道。”
大太太忍了怒,轉了頭對幾位夫人道:“讓夫人們見笑了,四小姐從小貪玩,又向來和六小姐親近,定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又怕我責怪,不定去哪裡瘋玩去了!”
二太太笑着接話:“大嫂也別生氣,兩位小姐都不是冒失的人,指個人去找找就行了。”
劉夫人也道:“她們貪玩也是佟夫人賢惠。”說着掩袖而笑:“我家的幾個猴兒,見了我跟貓見了老鼠一樣,沒的死板了些。”
楊夫人也笑着道:“夫人可別這麼說,瞧着是死板了,揹着您可不知瘋成什麼,避開了您尋了法子玩,我還記得我小時候,還偷偷換過男裝,想溜上街去……”說着笑了起來:“門不敢走,就去爬牆,卻從牆上摔下來,折了退,在牀上躺了半年才下地!”
幾位夫人都笑了起來,剛剛的尷尬消散了不少,大太太鬆了口氣。
佟析華也笑着站起來:“母親,您派幾個婆子去找找,統共不在這裡就是在六丫頭那邊胡鬧罷了,我和二嬸嬸陪着幾位夫人回去聽戲,找到人了就綁了來給幾位夫人請罪,白白給人添了驚嚇。”
二太太就抿脣清脆的笑着:“正是這個理,好好的罰一罰。”又上前親暱的挽住劉夫人的胳膊,朝江夫人道:“江夫人,府裡的事日日做不完,難得出來清閒一日,可不能急着回去受累了。”
劉夫人就笑拍了二太太的手:“剛剛還說自己不是孩子,我瞧你和四小姐六小姐一樣,都是貪玩的。”
一行人說說笑笑的出了門。
王姨娘眼底滿是失望,她本想讓幾位夫人也去的,這樣大太太就是百口也辯解不了,可是這幾位都是人精,竟避的這樣快!
等人一走,大太太就沉了臉喝道:“跪下!”
端媽媽,司杏,司榴就一個個跪了下來,只有王姨娘直直的站在一邊,大太太含怒的視線朝她覷着,王姨娘面色僵硬的跪在幾個丫頭身邊。
“我道你們長了幾個膽子,欺上瞞下的!”大太太坐在桌邊指着端媽媽道:“你這老貨,我當你年紀大了也該活出幾分心思來,竟是做出這樣沒譜的事來。說!人都去哪裡了?”
端媽媽臉色白的像紙一樣,她進府這麼多年,大太太還沒這樣斥責過她,眼下說什麼都沒用,只能先守住四小姐的秘密:“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四小姐和六小姐悄悄出了院子,說是去竹林瞧個什麼新奇的東西,不讓奴婢跟着,奴婢也不好細問。”
“竹林裡?”大太太指着端媽媽道:“回頭仔細算這賬。”又回頭吩咐丫鬟婆子:“還不快去找!”
丫鬟婆子紛紛出了院子,將東跨院地毯式的搜索了一遍,回來面稟大太太:“沒有見到四小姐六小姐。”
大太太終於變了臉色,她看着王姨娘,她一直覺得她流產是她做的手腳,嫉恨自己,又加上三丫頭的婚事,難保不會做出什麼蠢事來,勾結外人將兩位小姐綁了出去,想到這裡她眼裡滿是凜厲:“你也不用遮遮掩掩,說吧。你到底有什麼用意。”
王姨娘驀地擡起來頭來,忽然笑道:“太太可錯怪我了,我可不敢有什麼用意,只是我身邊的婆子瞧見兩位小姐偷偷去了東跨院,奴婢怕出什麼事,又覺得兩位小姐不是貪玩的人,還是先確認的好,這才稟了大太太。”
大太太已經不想和她多說,只等過了今日,這府裡一刻也不能留她,回頭對房媽媽道:“去把大老爺請來,這時候也不用遮遮掩掩了!”
王姨娘一驚,跪着的身子忍不住抖了抖,臉色比端媽媽還要難看,大太太什麼意思她怎麼會不知道,她攔住房媽媽:“媽媽且慢!”一改方纔的冷嘲熱諷,笑着道:“太太這又是何必,奴婢說的可是實話,再說,您就是給奴婢幾個膽子,奴婢也做不出爲非作歹的事情,奴婢真的只是一片好心。”她又指着端媽媽和司杏道:“若真是奴婢做了什麼手腳,端媽媽和司杏司榴我可都指揮不動的!”
一句話提醒了大太太,是啊,王姨娘再有手段,端媽媽和司杏司榴她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拉攏收買的!
難道真的是兩個丫頭偷偷出去玩了?可若是平時夏姨娘在,還能解釋四丫頭陪着六丫頭去東跨院看望夏姨娘,可是今兒東跨院一個人都沒有,她們去做什麼。
電光火石間,大太太忽然想起來。
東跨院一牆之隔的,可是大老爺的書房。
心裡生了冷意,大太太突然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着王姨娘,目中是毫不掩飾的警告:“走!”
事情已經有些超出王姨娘的預料,不過即便這樣也沒什麼,今兒府里人多,只要將四小姐堵住,就不怕沒有漏風的牆。
她心底冷笑凜凜,隨着大太太出了門,朝東跨院裡去!
房媽媽站在大太太身後去看王姨娘,就見目光一直緊鎖在院子東頭的那個小門,她暗暗想着,難道四小姐在那夾道里面。
這時,去查探的丫鬟婆子紛紛回來報,院子里根本沒有四小姐六小姐。
大太太就眼露寒光,利箭一般看着王姨娘,房媽媽就瞧見王姨娘果然不急不忙指着那夾道,道:“那裡有個夾道,可去看過了?!”
就有婆子答道:“沒有,門鎖着奴婢們進不去。”
王姨娘神情一愣,眼底露出絲狐疑來,可轉念又笑了起來:“不過是陳年舊鎖,風吹雨淋的,早就爛了……”
她到底想幹什麼?!,
大太太犀利的目光看向那扇角門,聲音冷冷的道:“去,打開門看看。”事情發展這個階段,大太太心裡也有了底,縱是兩個丫頭去了外院,也必然和王姨娘脫不了干係!
房媽媽立刻上前一步,自告奮勇的道:“奴婢去瞧瞧。”親自帶了丫鬟,去開鎖。
門鎖果然如王姨娘所說,輕輕一推就開了!
房媽媽就帶着人進去轉了一圈,又轉了出來,朝大太太道:“裡面沒有人!”
王姨娘一愣,就不敢置信道:“不可能!”難道從另外一個角門出去了?可是她明明親自察看過,那道角門上着鎖,而且鑰匙早不知丟在哪裡去了!
這不過兩盞茶的功夫,人怎麼就沒有了呢。
她急急忙忙跑進去,一路小跑到角門邊去看鎖,卻發現鎖已經打開,卻被人從另外一邊鎖上了。
換了方向,這裡確確實實來過人。
但是她卻來遲了一步!
眼底的火蹭蹭的冒了出來,她算的清清楚楚的,連東跨院外頭都守着小丫頭,明明四小姐追着六小姐進去,不見兩個人出來,她們也不會有膽子隨着蔣公子繞出去到大老爺的書房去,若是被人瞧見,可比在內宅看見還要嚴重的多!
諒她們也不會這麼蠢!
可是,眼下確確實實沒有人,兩位小姐又去了哪裡?
這時,四小姐身邊的心竹被紫鵑找了過來:“太太,奴婢在戲園子裡看到她的,就將她帶了過來!”心竹一來就跪在大太太腳邊上。
大太太就冷了臉問道:“你們小姐呢!”
心竹垂着頭答道:“我們小姐正和六小姐在三小姐的院子裡!”
大太太眉梢一挑,去看王姨娘,王姨娘卻是臉色一變道:“胡說,三小姐的裙子我早送去給四小姐,她們又去三小姐那裡做什麼!”
她當然不敢說,三小姐根本不在房裡!
心竹擡起頭,很肯定的回道:“六小姐說三小姐今兒看上去臉色不大好,就想和四小姐去看望她……奴婢就是從三小姐那裡出來的,可三小姐不在房裡,又沒回園子聽戲,奴婢就想着出來尋尋……六小姐和四小姐現在還坐在院子裡喝茶等着她回來呢。”
王姨娘彷彿受不住刺激,搖搖晃晃的扶住牆壁。
大太太目光一動,就似笑非笑道:“走!去三小姐那裡看看!”又回頭看着王姨娘彷彿中了魔一樣,她就道:“去扶着王姨娘!”
就有兩個粗使婆子,一邊一個架着王姨娘,也是繞開小花園去了去了西跨院。
進西跨院的門口時,正好碰到從小道過來的大老爺,他臉色沉沉的,目光在被幾個婆子扶着的王姨娘身上轉了一圈,就落在大太太身上,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大太太看了眼王姨娘,皺着眉頭朝大老爺福了福,道:“虛驚一場,讓老爺受驚了。”
大老爺眼睛微微一眯,頗有深意的看了王姨娘一眼:“兩個丫頭找到了?”就見大太太點點頭,朝大老爺問道:“外院那邊可好,老爺今兒辛苦了。”
大老爺面色鬆了鬆,露出絲微笑:“不過是同僚,剛剛路上碰到任三爺,聊了幾句,既然無事那我便回去了。”
大太太本想點頭,忽然想到心竹所說的三小姐不在院子裡的事,她朝大老爺道:“四丫頭今兒受了驚,老爺既然來了,就進去看看吧!”
大老爺想了想,就點點頭:“也好!”揮開衣袍當先跨進了院子,沒有再看王姨娘一眼。
王姨娘滿肚子的話,卻被大老爺剛剛那一眼,頓時堵在了喉間,一句也說不出來。
打鷹不成反被鷹啄!大太太就冷笑着,隨着大老爺進來院子!
左手邊第一間院子就是佟析言的院子,此刻院子門口,四小姐的另一個丫頭心梅,正在門口探着腦袋不知在看什麼,一看到大老爺,大太太帶着人過來,心梅就不慌不忙的迎了過來,朝大太太屈膝行了禮道:“老爺,太太!”
大老爺輕點了點頭,大太太就問道:“你們小姐呢!”
心梅答道:“在裡面等三小姐呢!”
大太太進了佟析言的院子裡,析秋和佟析硯聽到院子外的動靜,早就迎了出來,雙雙朝大老爺和大太太屈膝行了禮:“父親,母親!”
大太太看着兩人,又盯着佟析硯仔細看了遍,大老爺目光也在兩人隨意一掃,低聲道:“進去再說。”
析秋和佟析硯就擁着大老爺和大太太進了正廳坐下。
客廳正中間擺着一方紅漆八仙過海的方桌,大太太就和大老爺一左一右坐在主位上,下面四張紅漆喜鵲登梅高腳椅,析秋和佟析硯不敢坐,乖巧的站在一邊。
婆子們放開王姨娘,她也是不出聲的站在那裡,眼角的餘光卻緊緊盯着門口。
不待大老爺出聲詢問,大太太語氣一改方纔的凌厲,對佟析硯道:“這傷着還沒好,怎麼又亂跑……”
佟析硯垂了臉沒有說話。
王姨娘一聽大太太這架勢,想要把事情避重就輕的抹掉,她就笑着上前道:“四小姐六小姐,真是好快的腿腳,這麼快就東跨院西跨院,跑了兩個來回!”
大老爺眉頭一皺,大太太也是滿臉的不悅,就見佟析硯歪着頭去看王姨娘:“姨娘說的什麼我怎麼聽不明白,什麼東跨院西跨院跑了兩個來回?”
王姨娘冷笑一聲道:“四小姐也不用在大老爺面前遮遮掩掩的,我的丫頭清清楚楚看到你去了東跨院,不一會兒六小姐也悄悄跟了過去,四小姐若是不信,便叫了丫頭來對質!”
佟析硯臉色微微一變,大老爺就沉聲朝王姨娘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王姨娘就掩袖而笑起來,討好的去看大老爺:“老爺,這話我可不敢說,還是由四小姐自己講出來比較妥當。”
大老爺眉頭狠狠的皺了皺,佟析硯心裡一個激靈,臉色白的滲人,大太太也看出了蹊蹺,心裡狐疑,可畢竟是自己的女兒,問不出什麼事倒也罷了,若真有什麼,那也該她來問。
“老爺,四丫頭受了傷,您別嚇着她了,有話慢慢說。”
王姨娘就搶白道:“太太可不能這麼說,老爺最近爲了述職的事,日日忙的腳不沾地,難得有空關心一下兩位小姐,總不能辜負他一片心意啊!”
大太太差點捏碎了茶盅,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去看佟析硯。
平日裡伶牙俐齒,到了關鍵時候就變的這樣笨嘴拙舌的。
佟析硯做賊心虛的垂着頭,一時間腦子裡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到詞語去和大老爺解釋,這時,析秋乖巧的站了出來,拉着佟析硯一起跪在大老爺和大太太的腳邊,低聲道:“父親,母親,姨娘說的沒有錯,我和四姐姐確實去了東跨院。”
佟析硯身體一怔,喃喃的去看析秋。
王姨娘眼底就露出一抹得意來,抓不到又怎麼樣,四小姐去沒去東跨院,大老爺一查就能查出來,想瞞也瞞不住的,況且,她可是連那人是誰都知道。
大太太臉色一變,將茶盅放在桌上,聲音冷冷的去問析秋:“到底怎麼回事!”
析秋就擡起頭來,解釋道:“我們去外院,找大姐夫了!”
大太太眉梢一挑,王姨娘不敢置信的一愣,大老爺卻是微微皺眉道:“找延亦?何事?”
佟析硯終於清醒過來,想到連走前蕭延亦囑咐的事,就急忙對心梅道:“把姐夫的書拿來。”心梅應聲而出了院子,眨眼功夫就拿了一本書進來,交給佟析硯。
“上次大姐夫來,答應給女兒找李真清的詩集,女兒苦等了數日也沒有消息,今日一聽大姐夫來了,就迫不及待拉着六妹妹陪我去找他。”就把書遞給了大老爺,又道:“女兒怕母親責怪,就……”
李真清是一代奇女子,她似男子一樣拋頭露面,不但開了鋪子與男子做生意,甚至還學了武藝在身,行遍天下,她爲人豪爽又有文采,是一位傳奇人物。
但作爲封建禮教的佟府,卻覺得這樣的女子違背祖宗禮教婦訓婦德,拋頭露面,所以她的詩集在佟府是禁讀之物。
析秋脣角露出抹笑容,蕭延亦找了這樣一本書,真的是用心良苦。
就見大老爺眉頭雖依舊是皺着,但臉色明顯要比方纔好看許多,大太太也似乎鬆了口氣。
唯獨王姨娘瞪着眼睛,不敢置信道:“四小姐真是能言善辯,我倒不知道蔣探花何時變成大姑爺了!”
“住口!”大太太拍了桌子怒瞪着她:“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滿嘴胡言亂語!”
“奴婢可沒有胡言。”王姨娘不甘示弱,走到大老爺面前:“老爺,即是找大姑爺借書,爲什麼要去外院,找人去大姑爺那邊取便就可以了,再不濟不還有大少爺,七少爺在!”
大老爺去看佟析硯,佟析硯已是鎮定自如,她直起腰板道:“姨娘不讀書,不明緣由也是正常。”她看着王姨娘表情漸漸龜裂,就笑道:“父親曾明言禁止我看李真清的詩集,我又怎麼能讓大哥和七弟知道!”她又看着大老爺:“父親,都是女兒一個人的錯,與六妹妹無關和大姐夫無關,請父親責罰!”
大老爺將詩集放在桌上,卻沒有說話,大太太卻怕大老爺懲罰佟析硯,搶先了道:“即是這樣,就罰你們兩個回去抄婦德婦訓,每人五遍,抄不完不準出院門半步!”說完她又去看大老爺:“老爺,您看……”算是信了兩位小姐的說辭。
她都處置了,大老爺自是不會說什麼,就道:“你是主母,兒女之事自是由你做主。”
大老爺不追究,大太太臉上就露出絲笑意來。
王姨娘心裡不服,正要說話,大太太卻忽然轉了臉先發制人對王姨娘道:“倒是三小姐不在房裡,又未去花園看戲,她去了哪裡,王姨娘可知道?”
王姨娘臉色鉅變,就聽大老爺滿臉的不悅道:“怎麼三丫頭又不見了?”
大太太深看了王姨娘一眼,道:“許是房裡悶的慌,出去走走也未可知!”彷彿意有所指的去看大老爺。
大老爺皺着眉頭已是不悅:“胡鬧!府裡這麼多人,不老實在內宅待着,到處亂跑什麼。”又指着一干丫鬟婆子:“去找。”
丫鬟婆子應是,匆匆去找佟析言。
大老爺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兩個女兒:“以後這種書休要再看,若是有什麼事讓身邊的人去辦,閨閣小姐便是在自己家裡,也不能肆意妄爲!”說着就揮袖起身道:“外院還有事,我回去了。”大太太起身送他:“老爺去忙吧,若有事我讓人去告訴老爺。”
大老爺點點頭,剛剛出了門在院子裡,就見一個面生的婆子匆匆忙忙跌跌撞撞的爬了進來:“太太,不好了!”她在大老爺腳邊停了,發現大老爺也在立刻嚇癱在地上。
大老爺冷哼一聲。
房媽媽認出是二門守門的蔡婆子,平時與她關係還不錯,她含怒去拉着蔡婆子,怕她失態惹怒了大老爺,就道:“這樣沒有規矩,什麼話,快說!”手底下使勁一掐。
蔡婆子被這麼一揪,立刻清醒過來,人也緩了口氣,朝房媽媽看了一眼,就道:“老爺,太太不好了,三小姐……三小姐跳河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