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宮門開啓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鍾唯唯輕嘆了一口氣。
重華緊張地動了一下手指,從眼角偷看她的表情:“阿唯……”他的聲音低啞粗糲,聽上去無精打采的。
鍾唯唯這才擡起眼皮,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回去再說。”
回去再說的意思,是說要找他算賬嗎?
重華頭皮一緊,心慌意亂,恨不得落荒而逃:“那個,什麼,你什麼……哦,你爲什麼會去找我?”
鍾唯唯過了一會兒纔回答道:“因爲東嶺人那邊出了點事兒,謙陽帝姬被刺殺。”
雖然城外還在抓捕清掃與韋黨、祁王有關的軍人,但城裡的叛亂基本已經結束,所以謙陽帝姬大搖大擺地出門,嘴裡說是配合端仁清查崑崙殿餘孽,其實是趁機刺探,並且指手畫腳。
這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反感,但是鑑於她的身份,大家都很隱忍,想着只要不理她,她也就消停了。
誰知她居然跑到菜市口去看韋七和柯柏秋的屍體,在那大放厥詞,然後引發了衝突。混亂中,她被人挾持,幸虧宋炎午等人防備到位,以雷霆手段很快將她搶回來,並且送回她的住處。
事情到這裡本來已經結束,但謙陽帝姬還不消停,晚上又指責她住處、負責燭火的僕役。
她話說的難聽,總是帶上酈國如何,東嶺如何,極盡侮辱。
這個僕役是酈國人,四五十歲的老頭子,平時逆來順受的,誰也沒想到他居然會暴起,用點燈用的長杆子刺向謙陽。
當時謙陽站得很近,身邊沒有其他人,居然就被刺了個正着,脖子被刺了個口子。
不是致命傷,但是很難看,因爲那東西還很燙,不但有創口還有燙傷。
因爲那僕役是酈國人,所以事件性質立刻變得嚴重起來,東嶺人不依不饒,非得說這是酈國針對東嶺發起的攻擊。
“情況緊急,我知道你和阿袤在那裡,所以就過去了。”鍾唯唯看向重華:“剛好遇到你們在做好事。”
重華拉起她的手,無意識地摩挲:“對不起。”
鍾唯唯道:“我並沒有怪你,也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是我自己樂意的。不過……如果我沒有撞破,你是不是打算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端一碗藥給我,然後讓我永遠也不知道這件事?”
重華一咬牙:“是。讓你知道幹嘛?讓你難受麼?”
鍾唯唯嚴肅地道:“我記得和你說過,不管遇到什麼事,都希望你能對我說真話,然後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而不是隱瞞。陛下記得嗎?”
重華不情不願地點頭:“但是這個事……”
“這個事,不是你一個人的事,說實在的,他現在可以依靠的只有我,我纔是更多能決定他去留的那個人!他長在我身上!和我血脈相連!”
鍾唯唯有點激動,“你和阿袤,肯定認爲那樣對我纔是最好,但你們誰都沒我知道,怎樣纔是對我最好。”
重華也急了:“你不會是聽信他的鬼話,真的要堅持下去?”
胎兒最終不能成活,還會給母體造成極大的傷害。
重華想起這句話,頭皮就是麻的,他好不容易纔盼到鍾唯唯解了毒,身體恢復健康,怎麼也不想要再面臨從前那種絕望的境地:“我不許!我不允許你拿命去賭!你聽清楚了!這件事由不得你!”
鍾唯唯火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有數!我從馬背上摔下來,摔得暈死過去,他都沒有事,說明他很好!如果他真不能成活,那我就等到他自然死去!反正我決不能親手扼殺他!你要是敢揹着我亂來,自己考慮後果!”
宮門剛好打開,她氣呼呼地跳下車,氣呼呼地獨自往前走,表示不和重華同流合污。
重華跟着下車,快步去追趕她:“你站住!”
鍾唯唯不理他,越走越快。
但她又怎麼快得過重華,重華三步並作兩步,追上去,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強迫她停下來:“爲什麼不聽話?”
鍾唯唯瞪他:“這是相互的。”
“你全然不知道什麼是規矩!”重華氣得口不擇言:“都是我慣的,慣得你不曉得輕重厲害了!”
鍾唯唯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就往宮外走。
“把她攔住!”重華氣得胸脯起伏,他就知道不能和她提這個,但是不提規矩,他又怎麼壓得住她?當然,提了也沒壓住就是了。
鍾唯唯冷冷地注視着上來攔她的人:“誰敢攔我,就是我的仇人!除非我死掉,不然別想好過!”
宮人們立刻就慫了,齊刷刷跪了一片。
由得她,她還要上天了!重華大踏步上去,攔腰把鍾唯唯抱起,黑着臉讓人把車趕過來,長腿一跨坐上車,緊緊將她禁錮在懷裡不許她動。
鍾唯唯要掙扎,他就威脅她:“有多大力氣都使出來好了,正好省事了。”
鍾唯唯立刻不動了,鴕鳥似地縮在他懷裡,低聲央求他:“讓我試試,讓我試試,畢竟話只是這麼說,誰也不能真的確切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對不對?有好多大夫,斷言病人活不了,好不了,但是也有活下來,痊癒了的人。”
重華心裡就和油潑似的,牙關咬得死緊,就是不鬆口。
鍾唯唯再次懇求他:“陛下,這或許是我唯一一次做母親的機會,我很想要他,我知道他長在我的這裡,我的心情立刻就和從前不一樣了,就覺得不管讓我怎麼樣,我都願意,我想要,我求你……”
“你以爲我就不心疼嗎?你以爲我就不難受嗎?我……”重華的鼻腔發酸,眼睛發紅,他猛地轉過頭,看着車廂角落,不敢再開口,只怕一出聲,眼淚就會掉下來。
許久,鍾唯唯輕聲道:“我知道了。”
重華以爲她答應了,連忙道:“我答應你,我會傾盡所有力量,重新給你找大夫,找藥,我們還年輕,以後還會有機會。”
鍾唯唯道:“你知道麼,當初我的母親,她要跟着阿爹去死,卻千方百計把我們姐弟倆送走,因爲她說,她捨不得。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