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晚宴,其最終目的,不過是讓皇帝對各位美人有更深的瞭解,方便安排侍寢罷了。
所以,當明妃說要來點才藝表演助助興時,大家也是心裡有數的。
因爲皇帝登基纔不過一年,現在這西華後宮的女人,其實是不多的。
除了原先三位和幾位地位較低的可以忽略的女人,就是阿真她們這些新來的了,即一貴人,四才人,五美人,三常在,七娘子,選侍,才女各五名。
所以,儘管是按着品階的順序來,每個人也都有機會上場,不用擔心時間不夠。
阿真自然也逃不了。
現在是那位新貴人在跳舞。
新貴人喚蓮,稱蓮貴人,居清芷閣。
蓮貴人的姿色,饒是阿真看了這麼多美人,也不禁稱道的,所謂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也不過如此了。
況且她身材玲瓏有致,此番悠悠舞來,一個甩袖,一次折腰,映襯着那張芙蓉臉兒,怎不叫人垂涎?
果然,先前沒甚興趣地聽着月昭儀彈琴的皇帝,此刻正饒有興味地盯着蓮貴人。
阿真微微一笑,看來近幾天是不用擔心失身問題了。
蓮貴人一曲舞罷,皇帝就讓她坐到他身邊去了,衆美人皆切齒。
阿真微微有些詫異,都說後宮看朝堂,朝堂看後宮,看來這皇帝倒是沒有如此多的顧忌,聖心獨斷得很。
接下來的演出平平,素雲淡淡地彈了首曲子,阿真亦無奈地另彈了首曲子,其他或歌或舞,實在沒甚看頭。
夜已深沉,晚宴結束,皇帝擁着蓮貴人離開,衆人相送。
和素雲一起迴轉如意閣,阿真微微打着呵欠,吩咐香草妙萍侍候洗浴。
昏昏欲睡地趴在大木桶邊,阿真懶洋洋地道:“以後這夢蘭軒裡,別燃香木了。”
靜容姑姑微微一顫,躬身稱是。
走到外間,靜容姑姑帶着人將香爐裡燃着的香木滅了。
安公公帶着兩個小太監來幫忙,靜容姑姑便走到邊上看着。
安公公走到她身邊,悄聲說:“靜容姑姑,這小主倒真是不俗的。”
靜容姑姑沒搭話,只是稍稍笑了笑。
安公公便也不再言語。
沐浴完,阿真披了真絲白玉繡紋睡袍,散着一頭長髮,倚在雕花美人榻上,任香草拿着柔軟吸水的雪白棉巾替自己細細擦着溼發。
她的視線透過雕工精美的花窗看向外面,淡淡的月輝,忽閃的星子,嵌在夜空裡,讓人倍覺深遠。
她摩挲着裝着火鳳掛在胸口的錦囊,可能是因爲裝着藥草的緣故,讓人以爲只是個普通錦囊,倒是沒有被收走。
感受着心間的溫度,忽而想起阿提拉來。
阿提拉給她的感覺,和阿默他們,完全不一樣,帶着他獨有的熱情,在她心裡留下別樣的影子,揮之不去。
與他一起,幾乎都是在昏迷中度過,卻依然有點滴美好,落在心間。
她喜歡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與他精壯粗獷的外形完全不同,那樣如海般寬廣溫柔的波光,全心全意地注視着她,讓她只想沉溺其中,無法自持。
她也喜歡他的身體。
他的身體線條流暢有力,顯露着粗曠的健康,性感魅惑。
她微微閉上眼睛,想起他霸道的話語,小阿真,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她淺淺笑起來,明明說着這麼霸道的話,卻又用那麼溫柔地眼神看她,甚至,還帶着點忐忑。
頭上微微扯痛,她回過神,淡淡瞥了眼香草,坐起身來。
香草早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聲討饒。
靜容姑姑等一干人皆做着自己的事,目不斜視。
阿真環視一週,微微一笑,輕甩衣袖,舉步往內間行去,侍立在門邊的小宮女早早地打起了雕花月門上的紗簾。
阿真在門邊略停了停:“我這夢蘭軒,你們喜歡待着就待着,不喜歡就直說,別動些不清不楚的小聰明。”
衆人齊聲稱不敢。
阿真直往裡走,不再停步,只那淡雅的聲音卻直透人心:“這次就算了,若還有下次,自己掂量着罷。”
衆人跪下稱是。
第二天,阿真吃完早飯,照例坐在窗下黃花梨木榻上自己跟自己下棋。
香草和妙萍侍立在旁,靜容姑姑端了茶盞給她,不待她問,便細細說了今早蓮貴人被封了嬪位的事。
阿真擡頭看她一眼,嗯了一聲:“從正六品到正五品,不錯。”
靜容姑姑心裡便突然忐忑起來,便道:“皇上今兒個下了朝,便又去了清芷閣。”
阿真丟了棋子,端起茶盞,淺淺抿了一口,微微閉目,似笑非笑。
靜容姑姑猶豫了下,又道:“看樣子,今晚又是安排蓮嬪侍寢。”
阿真這會兒卻是真笑了,看了靜容姑姑一會兒,道:“姑姑好眼力。”
靜容姑姑這會兒倒是鎮定下來了,恢復了不卑不亢的溫婉,福身道:“蒙小主看得起。”
阿真並不叫起,只將茶盞輕輕往几上一放,嗑地一聲,讓侍立在旁的香草妙萍微微心驚。
阿真震震衣袖,起了身,親自將靜容姑姑扶起,嘴角勾笑,直直看她:“姑姑多禮,以後,還望姑姑多多照拂。”
靜容姑姑不自覺地錯開視線,低頭稱不敢。
阿真滿意一笑,復又上了榻,執起棋子,細細琢磨。
靜容姑姑鬆口氣,靜靜站於一旁,有穿堂風吹來,才覺出自己後背已驚出汗來。
這小主,漠不關心的樣子,居然什麼都逃不過她的眼去。
自己的連番試探,怕是早就看破了吧。
好眼力,小主這是在警告呢。
從來都只有主子選奴才,哪有奴才試探主子的?
在皇宮這麼多年,居然忘了自己的身份。
得人稱一聲姑姑,倒真把自己做主子了。
她緩緩籲出一口氣,定下心來,以後,盡心服侍罷。
阿真趴在窗上,看院裡小宮女小太監來來往往地掃地灑水,再瞥一眼對面廊下執卷看書的素雲,悠悠嘆氣。
這皇家,果然是養老的好去處。
除了每逢初一十五去太后處請早安,便是吃了睡睡了吃,再無其他事可做。
皇帝那邊,你方唱罷我登場,各路人馬爭寵爭得轟轟烈烈,倒是給瞭如意閣一個清靜。
阿真伸個懶腰,接過妙萍遞來的茶盞,剛想喝,又意興闌珊地放下了,宮裡的人,也是勢力的,這吃穿用度雖然沒怎麼剋扣,可跟新來時是不能比的。
這天也越來越熱了,想念紫桐做的沁涼冰沙。
唉。
她昏昏欲睡。
什麼時候能找到她啊。
看來只能等皇帝避暑後回宮之時,悄悄溜走了,可這不單危險,便是時間也太長了,起碼要到九月份吶。
阿真撥弄手指,啊,還有兩個多月。
要是子微師父給的玉佩在就好了。
香草在一旁見她撥弄手指,便道:“小主,可要染些蔻丹?”
“嗯?”阿真有些疑惑,隨即明白過來,看看自己泛着粉色光澤的指甲,笑道,“也好。”
她從沒染過指甲,對於書裡所說的蔻丹,很有興趣。
現在正是六月初,夏初時節,園子裡的千層紅雖然是初開,也應該不少的,阿真帶着香草走了一會兒,卻是隻見到零星幾朵。
阿真納悶之餘,三分鐘熱度便散了,走走逛逛,看那池子裡荷花開得好,便叫香草剪了幾株。
靜容姑姑見她回來,遞了沁涼的棉巾給她擦臉擦手,溫婉笑道:“小主怎麼忘了青婕妤的事?”
阿真愣了愣,笑起來:“也是。”
這青婕妤是繼蓮嬪之後的又一受寵女子。
青婕妤原是新進的美人,在蓮嬪聖眷正濃時插足而上,得君青眼相待,侍寢之後,便封爲婕妤,從四品,高出蓮嬪一大截,讓蓮嬪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
據說皇帝極喜她一雙白嫩如玉的纖手,十指染着紅紅的蔻丹,嬌豔如花。
於是,宮裡美人便紛紛效仿,到如今,便是自持身份的明妃等人,也悄悄地染了指甲。
阿真搖搖頭,接過妙萍遞來的青瓷細頸瓶,將荷葉荷花插好,瞧了瞧,吩咐小宮女給素雲送去。
相處了這麼些日子,雖然並不常在一起聊天,阿真對素雲的喜好,也有幾分瞭解。
這素雲喜讀經卷,很有些無慾無求的味道,倒是對這青荷,情有獨鍾,喜歡它的濯而不妖。
又留了一份給自己,放在花几上,襯着雕花木窗,倒有幾分畫意。
阿真想着無事,便命研了丹青顏料,拿了細絹來,捲了衣袖,對着几上荷株,細細描畫。
她的畫工並不好,在太白學堂所分的丹青十門八類裡,她能入老師眼的,不過是花鳥蔬果,小景雜畫罷了,也就平時畫着看看,可愛趣味,要論意境,那是半分也沒有的。
不過,她雖不太會畫,卻是有種近乎直覺的鑑賞能力,這是連太白書院第一畫師都稱道的。
據她所知,樂遊苑中,行雲閣裡的那幅金碧山水江帆樓閣圖,靜雪軒裡那幅水墨山水雪溪圖,以及清韻閣裡的水閣清幽圖,都是極好的佳作。
太白宮裡名家畫作不知凡幾,可惜這三幅山水畫卻只有幾可亂真的仿作。
她想起上次跟着太后等人一起逛園子時,美女們對這幾幅畫毫不憐惜地指指點點的樣子,一陣心疼。
話說,難道就沒有一個人看出來那是真品嗎?
哼哼,阿真撇撇嘴,等阿默他們來了,就把它們偷走,換上假的,反正也看不出來。
正心裡YY着,靜容姑姑過來,道:“小主,皇上駕臨如意閣了。”
阿真一驚,指尖執着的墨筆跌在剛出點形狀的畫上,染上了烏團:“什麼?”
隨即又問:“什麼緣由?”
靜容姑姑喚小宮女捧上水盆替阿真淨手,道:“素雲小主在園裡看經卷時碰到了皇上。”
阿真仔細想了會兒,“替我更衣,”又加了句,“按規矩來,別有什麼別出心裁的,若是出了錯可不好。”
靜容姑姑聞言張了張嘴,又閉上。
香草妙萍手腳伶俐地給她收拾好,一行人便去院子裡等着請安,對門素雲幽蘭軒裡的宮女公公們,也都立在廊下等着。
開道淨鞭響過三下,便有皇帝貼身大太監喊話:“皇上駕到!”
如意閣裡衆人立馬叩首請安,口呼萬歲。
一聲陌生而熟悉的“平身”響起。
衆人稱謝起身。
阿真偷偷瞄一眼對面,只見一襲明黃袍子的碩長身影擁着素雲纖細的身子進了屋。
她心裡思量着,迴轉自己的夢蘭軒。
這日晚上,由素雲小主侍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