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真。”年輕男子再喚一聲, 冷峻的神情有些波動,清寒星目似染了水波,變得潤潤的, 似乎帶了些委屈, 此刻他的樣子, 倒像是個需要人照顧的大男孩。
“怎麼了?”阿真見他這樣, 不由笑了, 過去捏捏他的俊臉,嗯了聲道:“瘦了些!”
又問:“我們蒼梧從哪裡來?吃過飯沒?可是餓了?”
原來那冷峻男子正是往日裡的抱劍少年蒼梧,此刻聽了阿真哄孩子般語氣的話, 不由輕哼一聲道:“不餓!”
阿真輕笑:“果真?我前幾日剛好學會做魚仔羹呢,你不嚐嚐?”
蒼梧眼裡頓時閃起愉悅, 表情卻沒變, 似乎不得不給面子般道:“那好吧。”
於是阿真去廚房洗手做羹湯, 蒼梧卻也亦步亦趨地跟着,看着。
只留下廊下兩個娃娃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 看着院裡那匹黑溜溜的大馬……
鮮嫩香滑的魚仔羹很快做好,阿真又煮了兩個雞蛋,讓蒼梧就着吃。
蒼梧吃得很香。
吃完,阿真見蒼梧一臉疲倦,便讓他去睡會兒, 等吃晚飯再叫他, 他卻拉了阿真的手搖頭。
阿真便又是笑, 坐在牀邊拍拍鬆軟的枕頭, 道:“好了, 睡吧,我看着你。”
蒼梧一邊鬱悶她把他當孩子哄, 一邊卻覺得這感覺挺好,於是乖乖地躺下休憩,只一手卻握了阿真的手不放。
阿真任他握着,靠在牀沿看他順從地閉上眼睛,伸手撫了撫他的鬢髮,心裡不由得柔軟,嘴邊亦始終噙着笑。
午後的小院又恢復寧靜祥和,除了偶爾兩個娃娃奶聲奶氣地吱哇一聲,再無其它聲音。
哦,還有銀魚兒和李嬸嘀嘀咕咕的聲音。
阿真偶爾接到一兩個詞,不過是夫人,男子,護衛什麼的。
她低了頭,伸手撫過蒼梧的臉,忽而調皮一笑,乾脆蹬了軟繡鞋,輕輕巧巧地在蒼梧身邊臥下,抱了他的胳膊,舒舒服服地閉上眼睛。
阿真心裡喟嘆,真懷念啊!
又想,小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閒來聽聽小八卦,無事逗逗小娃娃,再有一兩個親朋好友到訪,便很是滋潤啊。
蒼梧察覺她的動作,睜眼看了看她,稍一猶豫,便伸手試探地攬住她的腰,見她沒反應,便放心地將她摟進自己懷裡,滿足地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蒼梧舒心地醒來,手上一動,卻撈了個空,睜眼看去,卻見原來在他懷裡的阿真已經不在,不覺嘆笑,這麼放鬆啊,她什麼時候離開都不知道。
待坐起身來,卻見阿真正坐在窗下,懶洋洋地支着下巴,朝外面看。
“醒了?”阿真聽他起身的動作,轉頭看他。
“嗯,在看什麼?”蒼梧束好衣裳,走到她身邊,俯下身,也朝外面看去。
阿真順手替他理了理衣襟,聞言笑道:“看看你的馬兒。”
蒼梧看向院裡,只見他的黑馬好端端地站在院裡,並無不妥,再轉眼一看,才見到兩個原本粉粉嫩嫩的娃娃此刻正灰不溜秋地匍匐在地上,像兩隻肉呼呼的毛毛蟲般動啊動啊地向黑馬前進,要是見到黑馬轉頭看他們,還知道停住不動,很有偷襲王者的風範。
蒼梧不由憐憫道:“阿真,小孩子真可憐。”
做孃親的如此不關心……還看笑話……
阿真就笑了:“那快去抱他們過來吧!”
蒼梧雖然對兩個娃娃感情複雜,但實在怕他的黑馬傷了他們,就利落越過窗去,跳進院裡,卻半天不見迴轉。
阿真一看,不由又是笑。
只見蒼梧正立在當地,地上兩個娃娃擡着頭,眨巴着圓溜溜的眼睛看他,不知道這個大個子突然冒出來擋住他們的路,是爲了什麼……
阿真喊蒼梧:“哎,怎麼愣住了?”
卻見蒼梧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地上兩個娃娃,無奈地對阿真道:“他們太嫩太小了,怕弄壞了。”
阿真一愣,忍俊不禁,臉上不由燦笑,這蒼梧,真是太可愛了……
窗外的銀魚兒也捂着嘴偷偷地笑,李嬸笑呵呵地道:“瞧這話說的,可真孩子氣。”
蒼梧看窗裡阿真笑得開顏,便也隨着展笑,只覺好久都未曾見到阿真這樣燦爛的笑容。
於是,地上兩隻灰不溜秋的嫩娃娃,被堅決地忽視了……
休息好了,阿真一面讓銀魚兒和九連去街上店鋪買被褥物品,一面讓李嬸燒水,準備給兩個娃娃洗澡換衣,然後自己泡了茶和蒼梧一起坐下說話。
只蒼梧雖不似阿默整日沉默,但也是個話少的,只略說了說靈兒成親他離開太白以後,在家鄉所做的一些瑣碎事,不過是練練武,管管事,再孝順孝順父母雙親。
阿真也不問他怎麼找到這兒來的,想來應該是紫桐與他互通消息時提到的罷。
她只微笑聽着蒼梧想一句說一句地說話,好像往日年少之時,如此溫情。
蒼梧說完,靜靜地看了阿真一會兒,替她理了理鬢邊的碎髮,似滿足也似感慨地輕嘆口氣,輕輕將她擁入懷裡,壓低了好聽的嗓音,似抱怨似委屈地在她耳邊呢喃:“阿真,你要離開時,靈兒阿默他們,都告別到了,卻爲何獨獨漏下了我?”
阿真低低一笑,放鬆地靠在他胸前,握了他修長的手,輕言道:“出了太白,路過西華的時候,倒是想去看看你,只,只西華爲了備戰,顯得有些緊張忙亂,就又熄了念頭。”
蒼梧明顯不相信這個藉口,只道:“給我寄封信也是好的。”
阿真舒服地半眯起眼,不經意地道:“那個時候啊,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待着呢!”
蒼梧聽了,便不再多說,只明白了什麼似地道:“原來是那謝書安寬慰了阿真。”
阿真輕輕地笑,伸出手來,長長的袖擺如水般鋪展開來:“好看嗎?他說好久沒見我穿廣袖衣裳了呢!”
蒼梧並不言語,只伸出手去,與阿真臂膀交纏,將她不知何時生了薄繭的手細細包在自己手心裡,再輕輕地收回來,端詳了一會兒他與她的手,才道:“若是阿默在這裡,他會說,阿真從來都適合穿廣袖。”
阿真又笑,在他懷裡仰頭,問:“那你呢?”
蒼梧只一笑,沒有言語。
阿真伸手刮刮他挺直的鼻,笑道:“你啊~,定是心裡在想,要他多事!”
蒼梧果真點頭:“是。”
阿真聽了又笑了一會兒,然後道:“你來,不是也來告訴我你要成親了吧?”
蒼梧搖搖頭:“不是。”
阿真便玩笑道:“還好,不然你娘子知道了,定是要罵我的。”
蒼梧沒接她的話,只道:“你知道的。”
阿真聞言微嘆一聲,往他懷裡躲了躲:“是啊,我知道的。”
知道他的心意,便不好亂開玩笑……
“知道就好。”蒼梧輕哼一聲,有點孩子氣。
阿真心裡便柔軟起來,澀澀地有些微疼。
“傻孩子!”
晚間正在準備飯食,李嬸偷偷地問阿真:“夫人,我們該如何稱呼那位俊哥兒?”
“俊哥兒?”阿真一愣,看一眼倚着廚房門站着的蒼梧,笑道,“就俊哥兒吧!”
李嬸抿嘴笑了:“那可不甚恭敬。”
本想說無妨的阿真略想了想,忽而笑道:“那便喊他少爺吧!”
“少爺?”李嬸明顯愣了,“可是小少爺小小姐……”
被蒼梧翻了個白眼的阿真只得認真道:“那是小舅老爺。”
李嬸哦了聲:“原來是小舅老爺!”
備好晚飯,阿真支使蒼梧擺碗筷,蒼梧卻將碗筷塞還給她,自己去端熱乎得有些燙的飯菜。
李嬸跟銀魚兒在咬耳朵:這小舅老爺可真疼夫人!
蒼梧便有些得意地勾了勾嘴。
阿真則忍不住白他一眼。
只有兩個娃娃都認認真真地在吃晚飯……
夜深了,阿真哄睡了兩個娃娃,剛要吹燈,卻又輕聲道:“怎麼不去睡?”
蒼梧現出身形,在牀踏上坐下:“你睡吧,我守着你。”
阿真依言躺下,又側頭問他:“不累?”
蒼梧微微搖頭,只是有些感嘆:“好久沒這樣做了。”
阿真笑笑:“怎麼跟紫桐說一樣的話?”
蒼梧只勾了勾嘴角,並不言語,直到她放鬆地閉上眼睛,才喃喃低語:“阿真,你放心。”
似乎已經睡去的阿真朝裡側了側頭,長長的睫毛裡微微閃着光。
你放心,我總會守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