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來的連綿大雪已經停了,園子裡樹木花草銀裝素裹,在陽光下很是妖嬈。
精神頭稍微好點的阿真披着厚實的貂絨大氅,抱着裹了精緻錦繡的小銀手爐,穿着綿軟防水的鹿皮小軟靴,慢悠悠地在後園散步。
身後跟着兩個侍女,一左一右照應着她,防她不小心滑了。
阿真很有些納悶。
按理說,阿默他們既然已經查到阿提拉,那這麼些天過去,也該有些動作,怎麼會這麼一點動靜也沒有?
而且這幾天阿提拉也沒出現,以往不是時不時就來一趟的嗎?
她一邊思索,一邊沿路走上假山頂的亭子。
上面雖然風大了點,卻是可以俯瞰整個院落。
兩個侍女見她在此停了步,神色頗有些緊張。
欲言又止的樣子,看得阿真鬱悶。
她好像不兇的吧?
她記得之前在小村落裡時,服侍她的侍女也沒有這麼戰戰兢兢的啊。
終於有個侍女開口了:“姑……姑娘,格桑去拿火盆毯子來吧。”
另一個也附和:“是啊,要是姑娘有點不好,王爺回來了,又要責罰我們了。”
阿真挑挑眉,和顏悅色:“嗯,去吧,今日陽光好,我曬曬太陽。”
原來是怕阿提拉責罰。
不過,阿提拉有這麼嚴厲嗎?
兩個侍女福了福身,離去了。
阿真看着她們的身影,心裡有些難過。
想紫桐和靈兒了喲,不知道她們好不好。
忽聽身後有一怒氣衝衝的聲音:“你是誰?誰允許你上來的?!”
阿真轉身,原來是個嬌豔的年輕姑娘,眉目立體,紅脣性感,高高昂起的頭,帶着些嬌蠻,梳着北戈姑娘常梳的滿頭細碎辮子,纏了以紅色爲主的五彩絲線,很是亮麗,穿一身紅色的騎馬裝,披着珍貴的白狐裘,腳蹬着雙鑲寶石的軟靴,正風風火火地衝上亭來。
阿真微微一笑:“我叫阿真,美麗的姑娘怎麼稱呼?”
那姑娘愣了愣,卻還是‘哼’了一聲,道:“你哪來的?竟敢用這副口氣跟本郡主說話?!”
阿真挑挑眉,輕嘆:“美麗的郡主,我是被六王爺擄來的。”
那姑娘嬌叱:“胡說八道!騰格爾哥哥纔不會這樣!”
阿真微愣:“王爺不是叫阿提拉嗎?”
她下意識地道。
姑娘聞言大怒:“大膽奴才,誰讓你這樣叫騰格爾哥哥的!”揚手便是一鞭。
阿真眨眨眼,好吧,她忽略了鞭子是可以抽人的。
於是躲閃不及的她狼狽地跌坐於地。
真疼!
她摸摸肩膀。
那姑娘已經在亭子裡石凳上大刀金馬地坐下,俯視着阿真,將她打量了一會兒:“你就是那個騰格爾哥哥帶回來的狐狸精?”
阿真迷茫:“啊?”
那姑娘又怒了:“還裝傻,騰格爾哥哥這次回來就再也沒回過王府,更別說去看我了,定是你這狐狸精作亂!”
可能是越說越氣,隨手又是一鞭。
阿真狼狽地躲閃。
阿提拉啊,你死哪裡去了?!
還有,親愛的侍女們吶,快點出現吧。
那姑娘一鞭子落空,心裡越發惱火,鞭子便接二連三地落下,結結實實打在阿真身上。
阿真頭暈眼花,努力躲避,跌跌撞撞跑下假山,後面那嬌豔的郡主緊追不捨,鞭子的勢頭越發凌厲。
她這是倒了什麼黴了,阿真苦笑,莫名其妙挨一頓打。
又是一鞭掃來,她下意識地側身,卻是腳下一空,“嘩啦”一聲,跌入了水池。
冰冷的水帶着碎冰,讓阿真直覺得冷得透心。
觸目所及,黑沉沉的一片,讓她怎麼也喘不上氣,掙扎着想浮出水面,卻只飄起幾個水泡,她便直直地沉了下去。
然後就迷迷糊糊什麼都不知道了。
阿真覺得自己一直迷迷糊糊地,好像在水裡似的,浮浮沉沉,沒有着力點,渾身上下還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很是糾結。
有時候意識稍微清醒一點,她會聽到阿提拉的怒斥,瓷器被摔碎的聲音,或者是求饒的聲音。
但大多數時候都是陷在黑暗裡。
糾結之餘,也隱隱覺得舒服,感覺很輕鬆,什麼都不用想,也不用忍受病痛。
然後,她聽到靈兒一聲聲地喚她:“阿真阿真!”
她先是迷糊了一會兒,然後很是高興,他們找到她了?
於是她就努力地想要醒過來。
“阿真阿真!”靈兒看到她睜開眼睛,又哭又笑的,然後變成大哭:“阿真,壞阿真,嚇死靈兒了,嗚嗚……嗚嗚……”
阿真無力地睜着眼睛看她,鼻子發酸,有些心疼,但渾身上下居然連動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只好牽起嘴角,努力笑笑。
忽而湊過來一張咋一看很有些驚悚的大臉,鬍子拉渣的,雙眼通紅:“阿真……”
原來是阿提拉。
靈兒一把推開他:“走開走開,壞蛋!”
阿提拉沒防備,竟被她推得踉蹌幾步,很有些狼狽。
阿真卻看到他嘴邊露出放鬆的笑來,心下不由一動。
阿提拉……
靈兒雖然還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卻小心地墊高阿真的頭,端來小玉碗喂她。
阿真看着碗裡碧綠的瓊汁,疑惑地看她。
靈兒小心翼翼地餵了幾勺給她,才吸吸鼻子,道:“阿真一直昏迷不醒,這壞蛋又打不過阿默他們,就偷襲把我抓來,幸好我們都有隨身攜帶天池瓊漿和凝香丸的習慣,不然阿真……阿真……嗚嗚……”
靈兒又哭起來。
原來阿提拉這幾天是去偷襲阿默他們了。
她看看牀邊正仔細端詳着她的阿提拉,好像受傷了?
她看見阿提拉胸口隱隱透出的血絲。
阿真努力想擡手擦擦靈兒的眼淚,想問問蒼梧他們有沒有受傷,可才醒了這麼會兒,眼前就一陣陣發黑,只好放棄,任自己昏昏沉沉地再次睡過去。
再次清醒過來,耳邊卻是安靜無比,感覺舒暢許多。
阿真睜開眼來,便一眼看見守在她牀邊的阿默和蒼梧,兩人一個靠着牀柱,一個側坐在牀下踏几上,閉目養神,看起來都很有些憔悴。
“阿……默……”她很是驚喜,開口喚他,卻發現那聲音連自己都聽不清楚。
蒼梧卻有感覺似地睜開眼來,先是不敢置信地一愣,然後墨色深邃的眼裡閃過狂喜:“阿真!”
阿真朝他笑笑,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握在他手裡。
眼眶便微微泛紅。
阿默也隨即睜開眼來,看她醒了,似乎是大大鬆了口氣:“阿真……”
阿真亦對他笑笑,卻又鼻子一酸,流下淚來。
怎麼回事,居然變得愛哭了?!
蒼梧抖着手替她抹眼淚,連聲問:“怎麼了?哪裡痛?告訴我,哪裡不舒服?”
阿真聞言只覺得心下發酸,眼淚卻是不停了。
阿默嘆口氣,柔聲勸慰:“阿真,沒事了,我們都在的。”
蒼梧卻是身形一動就不見了。
阿真平靜下來,疑惑地看阿默。
阿默墊高她的枕頭,拿了牀邊小几上用熱水溫着的天池瓊漿喂她,一邊告訴她:“子饗長老也來了,蒼梧是去叫他了吧。”
阿真更加疑惑了。
阿默繼續喂她,告訴她:“靈兒被擄走後沒幾天,我們就找到你了,察看過你身體情況後,瓊芳和琅軒大驚失色,”阿默頓了頓,一向堅定的手有些微微的顫抖,“……趕緊派飛鷹送信,子饗長老便馬不停蹄地趕來了。”
他放下小碗,拿帕子擦擦阿真的嘴角,摩挲着阿真毫無血色的臉龐,沉聲道:“阿真,你這次,居然昏迷了一個多月,若是再不醒來,怕是子饗長老也……阿真……”
他的聲音有些微微的顫抖。
阿真艱難地移動手指,碰到阿默攥得緊緊的拳,朝他笑笑。
阿默強笑一下,反手握住她的手:“對,阿真醒來便好了……”
正說着,子饗長老匆匆而來,見她醒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手上卻是忙不迭地號起脈來。
最後微微籲口氣,瞪她一眼,道:“差不多了,暫時沒什麼危險。”
大家都鬆了口氣。
阿真對着子饗長老傻笑下。
子饗雙眉一豎:“笑,還有心情笑,喝了瓊漿就快點睡覺!”
然後又開始囉嗦,“自己的身體自己不擔心着,我太白宮人什麼時候這麼沒用了?被打了都不知道躲的?!叫你隨心隨心偏總是顧忌那麼多,早早地把太白宮牌亮出來,誰敢對你不敬了?也不用受這麼多苦,折騰來折騰去,就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阿真含着笑,在子饗的嘮叨聲裡放鬆地睡去。
感覺真好啊。
有子饗長老坐鎮,阿真的身子慢慢地好起來,但經過上次的受凍和這次的落水,到底受寒嚴重,本就氣血不足的阿真更加畏寒,手腳冰涼,總也暖不過來。
阿真自己倒是不在意,只時不時調皮地拿手去凍靈兒的臉。
一向平和的紫桐這次卻是怒了,沒辦法找阿提拉的麻煩,就幾下子就把那個刁蠻郡主綁了來,丟在地上。
又奪了她的鞭子,將靈兒拉了過來:“喏,咱們打她一頓,把她丟水裡去!”
靈兒不等她說,就是一鞭子過去:“哼!叫你打我們阿真!”
靈兒的修爲跟紫桐他們比起來自然是差上一大截的,這也是爲什麼阿提拉能將她擄來的緣故,但對付郡主卻是綽綽有餘的,絲毫不容得她躲閃。
可憐的郡主叫聲悽慘。
可惜此刻阿真被阿默他們護着去找子饗長老去了,救不了她。
於是郡主就被丟進水裡去了。
雖然馬上就被王府的護衛救了上來,到底還是又驚又怕,大病了一場。
紫桐他們方纔覺得解恨了。
阿真無意間聽說了這件事後,託着下巴,眨巴着眼睛看他們。
紫桐他們摸不着頭腦,頗有些膽戰心驚的。
子饗長老哈哈笑着走進來:“怎麼,阿真還想罰紫桐靈兒不成?”
阿真笑道:“怎麼會,我只是想學子饗師父嘮叨嘮叨下罷了。”
子饗長老佯怒:“喲,阿真小丫頭嫌子饗老了,囉嗦了。”
阿真嘿嘿笑道:“我嫌棄就嫌棄唄,只要子越師父不嫌棄就好啦。”
子饗老臉一紅:“真是翅膀硬了,居然打趣起老夫來了。”
阿真呵呵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