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嬉鬧着,卻聽得人道:“哎喲,哪裡來的小娘子,如此可人疼!”
阿真正坐下喝水歇氣,聞言,忍不住噴了,繼而有些興奮。
她眯眼看向正作風流倜儻狀,其實卻是一臉色相,大搖大擺搖扇而至的錦袍少爺,其身後跟着幾個三大五粗的護衛,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
從路人紛紛避閃的樣子來看,恐怕來頭不小,而且是個慣犯。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調戲良家婦女?
阿真興奮地想。
她手腳頗快地擋在靈兒和紫桐面前,呵斥道:“無恥!”
那少爺正色眯眯地打量着紫桐和靈兒,猛得竄出來一人擋住視線,正要惱怒,卻發現又是一個美人兒,雖然年紀看起來小了點,卻也是美人臉上眉目如畫,那一身肌膚更是晶瑩剔透,想來手感也是極好。
於是他猥瑣道:“嘖嘖,姑娘真是少爺知己啊,竟是一語道破少爺心聲,無恥好啊,美人兒,你我既如此知心,這便隨了我去吧?”
阿真依然護着靈兒紫桐,這讓她們頗爲感動,只還沒感動完,就聽阿真道:“哦?那你有錢嗎?”
兩人汗。
那猥瑣少爺哈哈大笑:“美人兒真是有性格,你放心,只要你乖乖跟爺回去,自是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包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阿真作一副嬌羞的樣子,正想再戲耍一番,忽見眼前遞過來一把璀璨珍珠,只聽一低沉魅惑帶點揶揄的聲音傳來:“他空口無憑,姑娘還是跟我回去吧?”
阿真看向來人,卻是謝書安安老闆。
只見他一身華衣錦服,長身而立,嘴角噙笑,一雙風流桃花眼正蠱惑地看她。
她伸手拈起一顆珠子,只見其大如龍眼,光華流轉,自非凡品。
便毫不客氣地再拿幾顆賞玩,道:“謝安老闆,珠子圓潤可愛,阿真很是喜歡。”
謝書安道:“阿真姑娘喜歡便好。”
他將手裡的珠子拿錦帕包上,遞給阿真:“喏。”
阿真微微一笑,隨手接過,見之前那猥瑣少爺已被蒼梧制住,暗道可惜。
她看謝書安身邊跟着的美貌女子,打趣道:“安老闆攜美夜遊,倒是頗有情趣!”
謝書安道:“只是隨便走走罷了,只是幾日不見,阿真姑娘卻是改行了?”
阿真長長嘆氣,一臉滄桑無奈:“沒辦法啊,”她指指阿默靈兒等人,“如此拖家帶口的,自是要辛苦一些的。”
紫桐等人嘴角一陣抽搐。
謝書安傻眼無語。
過了一會兒方有些無力道:“如此,書安便不妨礙阿真姑娘了,先走一步。”
阿真微笑目送:“安老闆走好。”
隱約見到謝書安微一踉蹌,繼而加快腳步。
不禁莞爾,這謝書安倒是頗爲有趣。
只是,私生子,要入謝家,是報復還是濡慕?
阿真把玩着手裡的珠子,微微皺眉,想起那文質彬彬的西華清嶽城副城主謝家少主謝書文,雖然謝家是太白門人,身爲太白宮主的自己在某種程度上有一定的話語權,但這家事——,就像對於七郎和他的東哥兒,幫他們解除誤會可以,但要幫忙說服七郎父親同意東哥兒進門,就不是她能指手畫腳的了。
想到此處,阿真的眉頭舒展開來,也罷,就修書一封由謝書安轉交於謝家,道一番骨肉親情的難能可貴就好,至於這信,能讓謝書安利用到什麼程度,就看他的本事了!
阿真嘴角勾起狡黠的笑,想看好戲的念頭一閃而過。
從夜市回來,夜已深沉,阿真坐在桌前,抱着裝錢的陶罐呵呵傻笑。
這就是有錢的感覺啊,她想。
紫桐已經看得無力了,只連聲催促她快去洗澡睡覺。
阿真仔細地將陶罐放好,方戀戀不捨一步三回頭地去了繡工筆花鳥屏風後的浴間。
沐浴後的阿真一身水氣地懶在竹編美人榻上,任紫桐爲她細細擦乾頭髮。
“司徒家大小姐司徒靜近況如何?”阿真緩緩開口,微合的鳳目隱有暗光閃過。
紫桐道:“心如止水,古井無波,於靈溪庵靜養。”
“哦?”阿真微微皺眉,“那她身上的傷可是好些了?”
紫桐點頭道:“有了太白靈藥,自是好了,”有些責備道,“阿真也真是的,幹嘛攬下這種麻煩事!”
阿真淡笑不語。
一旁名爲照顧實則摧殘着小黃蓮的靈兒也道:“就是,不就是用了那司徒家一張破帖子嘛,能讓咱們阿真用了那是他們的福氣,幹嘛這麼客氣!”
阿真眼睜睜地看着靈兒手上一個用力,原本如青玉雕琢般碧翠無暇的小荷葉便被生生扯了個破洞。
她心疼得直吸氣。
趕忙示意蒼梧將整盆小黃蓮放到她身邊花几上,逃脫靈兒的摧殘。
靈兒吐吐舌頭,掏出瓜子來啃。
阿真這才安下心來,道:“誰讓她是個美人呢?”
靈兒噗哧笑道:“是啊是啊,阿真可是最憐香惜玉的人呢。”
阿真呵呵一笑,狡黠道:“大家喜歡素齋麼?”
靈溪庵建於百年之前,坐北朝南,佔地頗廣。
其院落結構嚴謹,佈局得當,其建築古樸典雅、玲瓏清秀,頗接近民居情調,其身處之君山又風景秀麗,頗爲清靜,因此很得天錦城內貴婦人和大家閨秀的喜愛,常常來此進香散心。
那司徒靜在此靜養,自是心神平和。
這日她如往常一樣,任丫鬟僕從引着,在林蔭花間慢慢行走。
時值盛夏,草木茂盛,鳥鳴悠悠,還有那彩蝶在花間翩飛,很是怡人。
但這些可愛活潑的景象,始終進不了她眼裡。
她於溪水旁坐下,看調皮蜻蜓輕輕點水,依然眉頭微鎖。
她顧影自憐,神情憂傷。
上游傳來幾聲琴音,叮咚清雅。
她也不甚在意,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忽聽一人徐徐歌唱,聲音溫柔如水,伴着淡淡琴音,讓人不覺入神。
只聽那人唱到:
“……每一個如花的女子,
都有似玉般的年華,
爲期待中的故事,
拼盡一切的綻放。”
“每一次凋落的花事,
應證着流年的落差,
有多少苦澀的結局,
不能再重新接嫁。”
“我願如花的女子,
都有似玉般的年華,
前世護花的情郎,
還能相逢在今生的籬下。”
“我願如花的女子,
不知流年的落差,
在他房前和屋後,
做一朵永不凋落的黃花……”
司徒靜直聽得淚流滿面。
她聽那溫柔的聲音,宛若在耳邊輕語呢喃,細細撫慰,一絲一絲抹去她的哀傷。
這是她久違的被人寵溺的感覺。
她忍不住痛哭出聲。
自夫君去後,自己何時聽過這樣細心的關懷呵護?
婆家,只有聲聲指責,罵她剋死了自己的丈夫;
孃家,母親已經去世,父親身爲家主,忙着家事國事,除了回家當天過問幾句,又哪裡會明白自己的滿腹哀愁。
想起夫君在時的柔聲細語,體貼呵護,教她怎不肝腸寸斷?
偏偏自己又被婆家趕出家門,竟是連可以憑藉的物什也無一件,只對孤燈話淒涼。
她越哭越傷心,最後竟是嚎啕大哭。
那些丫鬟僕從何時見過自家溫婉柔弱的小姐如此失態,竟是呆若木雞,面面相覷。
哭得傷心的司徒靜忽覺自己落入一個溫軟懷抱,泛着清淡的藥香。
她擡起頭來,淚眼朦朧,只覺有人替自己輕柔地拭去臉上淚滴,言道:“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就好……”聲音裡帶着淺淺的憐惜,滿是溫柔。
她聞言,只覺異常委屈,埋在來人懷裡,哭得喘不上氣。
卻聽那人低低而笑,輕撫她後背,道:“傻姑娘,可是哭夠了?”
她微微有些面紅,聞着鼻息間的藥香,漸漸平靜下來。
她擡眼看向來人,映入眼間的竟是一雙華貴鳳目。
那雙眼裡,承載着無比廣袤的天地,讓人看去,只覺宇宙洪荒,一瞬便是千年。
而此刻,那雙高貴的眼睛,正滿含憐愛地看她,閃過縷縷疼惜。
她覺得自己似乎回到了童年,在孃親寵溺無奈的眼神裡,肆無忌憚地在陽光裡花叢間翩翩起舞,身邊燕語呢喃,彩蝶紛飛。
如此美好……
待她回過神來,再次打量,才發現那無雙眼眸的主人只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正對她淡淡淺笑。
她趕忙自那少女懷裡起身,頗覺尷尬。
那少女卻是不慌不忙,扶住有些力竭的她,道:“姐姐小心。”
她有些留戀地看着那雙鳳目,回憶方纔感受到的寵溺,一向空虛的心裡,竟是覺得滿足。
那少女長身而立,廣袖飄飄,華貴鳳眸淡淡看她,像是明白她的心思:“姐姐如此自憐自傷,自是看不見對姐姐百般掛心之人。”
司徒靜聞言苦笑,對我掛心之人?早已逝去……
那少女見她如此神情,淡漠的眉目竟是染上些許怒意,襯得眉目威嚴,再不復方纔之柔和:
“汝貪戀逝者溫柔,自殘自傷之時,可曾見汝之父親愁白了滿頭華髮?”
“汝在此地自怨自艾之時,可曾見汝之兄弟爲汝受婦人無禮謾罵,只因他們想爲汝取回幾件憑藉物什?”
見她面露愧色,方又細細說與:“若想得人之愛,必先愛他人,姐姐如此聰慧,怎會不明白?”
又道:“所謂親人,血濃於水,汝自當珍惜。”
司徒靜跌坐在地,嚶嚶而泣。
卻聽一渾厚之聲輕喚:“靜兒莫哭!”
原來是司徒家主司徒宏。
又有人扶起她:“姐姐安好。”
乃是司徒青越。
司徒靜跪泣道:“父親,靜兒不孝!”
司徒宏扶她起來,嘆道:“是爲父粗心,靜兒受委屈了。”
阿真淺笑着回過頭來,卻見阿默他們的神情皆帶着落寞,即便是靈兒,看起來也有些情緒低落。
想家了嗎?
她想。
她心裡想着,面上也不多說什麼,只作不知地招呼他們離開。
當晚,司徒一家人齊聚在桌前,喜樂融融。
司徒靜想起不知何時離去的少女,懊惱道:“倒是忘了謝謝那小姑娘。”
司徒宏撫須笑道:“靜兒啊,她可不是什麼小姑娘。”
司徒靜好奇道:“父親可知她是誰?”
司徒宏道:“她名真,字太白,正是吾太白宮之小宮主!”
司徒靜驚歎:“吾之榮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