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遠眺的時候,對岸樹林之後的山並不覺得很高,那後面的世界也不會感覺多遠。
但真正過了江才發現視覺可見的距離,和實際雙腳要去踐行的相差很大,可終究還是不得不走下去!
過了樹林,不遠處有個小村子,村口立着一座將近五尺,宛如新立的石碑,上面有兩排詩句:
林經萬代始造木
夕度無垠盡餘寸
斯人默唸僅佔半幅石碑的詩句,倒是並未太在意後面的留白,只是覺得留下這詩句的人當時應該已經垂垂老矣,或病入膏肓,但總之是自知時日無多了!
徐徐詫異問:“爲何這麼說?”
斯人微笑道:“表面看這兩句詩首位相連就是村名而已,不過枯木不成林,獨木難爲材。想要成林造木,實則不過就是成材鍛造,或取暖烹煮,也許更多人會覺得那纔是林木最終體現的價值,但何嘗不正是失去自我的開始?後半句殘霞流溢之美固然賞心悅目,卻空悲最後的寸許夕陽。即便只是單純的傷春悲秋,也不至於到這個地步!”
徐徐似乎不太理解他說的東西,只是奇怪問:“斯人,你不會今天才知道這兩句詩吧?”
“怎麼?這兩句詩很有名嗎?”
“這個……,有沒有名且可不論,這村子叫夢村沒錯,而且得名也確實因爲這兩句詩。但這詩,可是你們瀞靈派三百多年前化一前輩所留,據說是其壯年之時偶然遊歷至此,有感而發所作。你們瀞靈派的弟子,好像開始入堂授課便會先學習門派掌故吧?”
斯人聽了苦笑道:“這倒也難怪了!我在流雲山十年,頭一件事是把在天涯派時穿的一件雲錦長衫當了給師父換酒!之後,也沒人提過讓我去入堂學習的事。”
徐徐愣了下,但轉念一想倒也不奇怪!
進入村子,此時不過剛剛過午,路上很安靜!經過一間茶寮吸引了斯人,因爲那茶寮門前幌子上的三個金字“綺夢香”。
就這山村野鋪,那幌子明明已經晦暗透薄,但三個金字仍舊熠熠生輝,鮮亮十足!
徐徐告訴他,如果倒退兩百年來這,別看區區一個山村,小小的茶寮,卻也是江湖上十分有名的一景!而關鍵就是村口的石碑,以及這茶寮的幌子。
和任何門派都一樣,瀞靈派也曾經歷過低谷,但三百多年前一代英雄化一真人的出現,將門派推上了一個幾乎可算空前的興旺時期!至今瀞靈派江湖地位或許不如昔日重要,但聲望仍舊不減,門中那塊拜劍石碑不得不說很關鍵!
而幌子,今天來講出現雖比石碑要晚上不少年頭,但畢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仙尊所留。
這兩位前輩其實所處同一時代,又同屬到家子弟,可謂一時雙璧,年輕時也曾十分親睦,經常結伴遊歷。
而之後的那一戰,原本所有人都認爲這對居功至偉的摯友將會開創江湖一世昌盛,卻沒想到化一真人卻公開與江湖正道決裂,從此瀞靈派處於江湖再無同好之交。
後來化一真人故去,玄宗仙尊一次偶然經過夢村,面對着故人留詩頗多感慨!而駐足茶寮品茗之際爲此間特產所陶醉,隨即爲茶寮當初的店主留字,後扯成幌子成了此後相當長一段時間的江湖一景!
不過若單隻如此其實頂多“某某到此一遊”之流,算不了什麼。但也不好推算是什麼時候有人突然發現,因爲村口的石碑上半幅留白,有人便想續寫詩句。但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無數人嘗試過,可不管是用任何墨汁,乃至血液,甚至兵器鑿刻,從來沒有任何人,任何方法可以在上面留下絲毫痕跡!
而那幌子差不多,自打掛起來之後,近三百年過去了,茶寮主人也換了又換,招子同樣日益陳舊,但唯獨三個金字始終嶄新如初,毫無褪色。
有人覺得兩位前人都是江湖上難得一見的奇才,修爲深湛。雖然真要坦然承認世間有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比擬的人物不那麼舒服,但終究太多人嘗試過,終究只能不了了之。
奇特可以吸引人,但終究無法解釋的只會被人漸漸遺忘。就像這夢村,如今早就已經淡出人們視野,頂多有人路過且知道這段往事的可能會多少緬懷一二!
斯人對這類傳奇軼事倒也不曾有過什麼興趣,反正祖師早都故去那麼多年了。至於什麼玄宗仙尊,或許江湖上會以能見其一面當做畢生榮耀,可並不包括斯人!
二人在村裡大致走了一遍,別說那茶寮,所有房屋都明顯空了不短日子。不過村子雖然空了,到並無特別混亂的跡象,料想是村民自己主動離開的。只是所有房屋中的日常需用並未帶走,這村子雖然不算富裕繁榮之地,正常情況下沒道理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這種時候,斯人的感官就很值得信賴,況且小白也到處跑了一大圈回來,都不覺有什麼特別。
可事出反常必有妖,雖然無跡可尋,但終究還是要小心些。
按斯人的意思就此上路得了,可徐徐自覺這事情透着古怪,往小說或許能讓斯人長些經驗,往大說萬一真是什麼妖魔作祟,身爲正道也不能視而不見!
斯人是無可無不可,既然徐徐要留,他便跟着就是。當晚,二人隨便找了個需用比較全的農戶暫住,做飯的事當然得徐徐幹。
無所事事中,斯人便一早倒下休息了。徐徐坐在桌邊,看到等下那清秀俊雅,略帶稚氣乃至幾分虛弱的容顏,心裡不由一陣悽然!
也不知爲何,他忽然間沒來由的心裡反思起了自己的過去。想起師父,還有自己在師門的生活。
其實當時的廣成正教諸位長老中,他師父算是存在感很弱的一位。並非實力不濟,否則也不可能坐的上長老之位。不過乃是性情淡泊,素來遇事基本都是隨大流附和,輪不上拿主意。
而徐徐也是苦命人,自小家鄉遇難,與家人失散孤苦無依,幸好遇到了師父被收容,否則實在不敢想象自己如今將會是怎樣的境況?
而原本師父的寬容和溫和一直是他最安心、最溫暖的港灣。但隨着年齡漸長,看久了師父因爲隨和常被人當軟柿子捏,往日的溫暖變得越來越熾熱、不忿。
師父在的日子,好歹一方面能壓住他,另一方面別人看在長老的份上對他多少有幾分寬容。可師父故去了,他在師門幾乎就是沒有立足之地。更加上居然衝撞了掌教,毫不意外被逐出了師門!
但對當時終究還年少的徐徐,被驅逐又如何?天大地大,男子漢大丈夫何愁沒個容身之地?即便畢生浪跡天涯,也未嘗不更自由自在。
但他自己心裡清楚,每每午夜夢迴,往事歷歷在目,那些和師父相依爲命的日子本事自己一生最平靜快樂的記憶,長大成人之後回憶起來其中卻盡是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