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漢莫是說笑?我等不是客商。那又是……”週四強笑道。身旁同伴已經開始偷望四周,準備應變。
猥瑣漢子轉着一雙綠豆般的小眼,嘿嘿笑道:“這便要等你來回答了。你幾個撮鳥,別賊頭賊腦地打望,不說清楚,甭想全須全尾地出去。”此話一出,週四等人神色陡變!正當此時,又見幾個漢子綁着兩人押過來,正是先前安排放風之人。神不知鬼不覺之間,就能將兩個身手矯捷的漢子制住,看來今天這事棘手了。
“哪條王法規定你這裡來不得?即使是走錯了地方,你憑什麼抓人?你是官府麼?”週四身後,一個黃面吊眼之人強作鎮定,再度狡辯道。
“走錯了地方?你等避過巡邏士卒,登上高峰窺視,分明是蓄意而爲!且身藏利刃,又是外鄉口音!若不從實說來……”領頭抓住他們的漢子一番搶白,說得幾人無言以對。
正當他們各懷心事,苦想對策之時,猥瑣漢子似已不耐,揮手道:“罷罷罷。留待與閻王老子說!左右,拉去砍了!”
週四心知這是對方有意嚇唬,不爲所動。可幾名同伴卻信以爲真,一聽這話,齊齊發難!旁邊看押之人一時不防,竟被打倒兩個。猥瑣漢子勃然大怒,身形一動,像條泥鰍一般滑入人羣,手中不知何時已多兩柄短刀,只見上下翻飛,刀身人身絞作一團,難辨真僞。悶哼聲接連響起,不一陣,七人倒了六個,就剩週四立在當場,神色陰晴不定。
收回短刀,啐了一口,猥瑣漢子盯着週四,一雙小眼閃現殺機,喝道:“殺!一個不留!”
四周響起一片暴喝,當即便有兩人上得前來,抓住地上一人頭髮就往外拖。可那廝情急之下,竟然破口大罵:“我要是少一根汗毛,你這羣豬狗性命難保!老子是大金國的使節!”
這話一說出來,拖着他的兩人頓時停下。都把目光投向那猥瑣漢子,等待命令。後者一時無言,又瞧向立在原地沒動的週四。從頭到腳打量一番,試探着問道:“你們是……”
若不說出真實身份,今日怕是難逃一死。但一說破,此事幹系太大,會讓上頭十分被動,這可如何是好?思之再三,面無表情地回答道:“就是客商。”
猥瑣漢子一怔,手指大罵那人道:“他不是說……”
“就是客商!”週四這會兒,竟然像換了一個人,目光凌厲地盯着對方,斬釘截鐵地喝道。他不是在找死,而是在求生。看這領頭的態度,一聽到“金國”二字,立時變了顏色。此時,縱然自己一口咬定是客商,他也會有所顧忌。此人十有八九是宋軍軍官,否則不可能在軍營附近安插人手,甚至逮捕執法。既是軍官,便應知道“金國”二字在大宋的分量如何。且有可能怕事情鬧大,爲免惹禍上身,而息事寧人。放了自己一行。他們,不總是這麼幹麼?
猥瑣漢子沉吟一陣,移步向前,向先前大罵那人問道:“你們究竟什麼來路?”
此時,這人也領會了意思,瞥了他一眼,哼道:“不是說了麼,我是北地販賣薪炭的客商。”
見對方矢口承認,猥瑣漢子似乎有些爲難,看了週四半晌,下令道:“看住他們。”說罷,命人牽來馬匹,帶幾個隨扈,出了軍營直投西北角而去。進了靖綏營主營大寨,問指揮使處去,說是在張憲都頭營中。遂調轉馬頭,又奔向張憲駐地。
靖綏營兩萬多人馬,自然不可能絞成一團。除正副指揮使並營中諸如書吏、機宜、工匠,以及馬杜二都頭所部駐在主營大寨外,其他各部都頭分駐牟駝岡附近。那猥瑣漢子不是旁人,正是李貫。來到張憲所部駐地,查驗了身份後得以通行。未到校場,便遠遠望見數千士卒前坐後立,他們面前,幾人正擺弄着一個物件。
走近一些,便發現徐衛、王彥、張憲都在場。又有幾名孔武有力的健卒,正奮進全力轉動那物件上的把手。仔細一看,那如小牀般的架子上,三張硬弓兩正一反排列。士卒絞動把手。就是爲了拉開這三張硬弓的弓弦。
“莫非這便是神臂力?”李貫心裡暗猜。本想等試完箭後再去稟報,但想到此事不同尋常,遂下了戰馬,快上得前去,在徐衛身後叫道:“卑職李貫,見過指揮使。”
徐衛身穿便裝,收拾得十分利落,回頭看是李貫,問道:“何事?”
李貫略一遲疑,上前低聲說了幾句。徐衛聽罷,臉上波瀾不驚,當即便命人牽來坐騎,對王彥說道:“子才兄,走。”王彥也不多問,翻身上馬,幾人便同行往李貫駐地而去。
不多時,踏入營中,那些身着便裝的漢子見到徐衛,紛紛駐足垂首。週四等七人被十數個漢子圍在當中,徐衛跳下馬,將馬鞭扔給身旁親兵,揹負雙手上了前去,掃視幾人一眼。隨口問道:“搜過沒有?”
李貫跟上前來。畢恭畢敬回答道:“未敢輕動。”
“什麼敢不敢的?搜,搜完了帶進來。”徐衛說罷,徑直踏入李貫大帳。
週四聞訊,眼中閃過一抹驚色,大聲道:“你可知……”
哪料王彥目光如電,厲聲喝道:“沒問你話!”
既然指揮使下了命令,李貫還有什麼顧忌?把手一招,十數個部下蜂擁而上。按定週四等人便開始搜身。只是這些人明顯還生疏得很,就拿雙手在人身上一通亂摸。可除了些銀錢之外,別無他物。
李貫見狀,眉毛擰成一團。眼睛都快眯得看不見了。忽然揮揮手,不耐地喝道:“閃開!看清楚了!”部下退開,只見都頭挽起袖口,直走到那週四身前。兩人對視一陣,李貫卻遲遲不見動手。一雙小眼在七人臉上瞄來瞄去,最後落在一人面上。
“我跟你親近親近。”嘴角掛起一抹陰笑,人未走攏,對方卻已經掙扎起來。無奈兩支明晃晃的槍頭幾乎抵在頸項,動彈不得。李貫來到他身前,強令擡起雙臂,便從他手腕開始,一路往上撫,連腋下,胯下也不放過。摸完了正面摸後背,卻連毛也沒搜出來。部下眼巴巴地望着,滿以爲能學到兩手,見此情形,都面面相覷,都頭這番尷尬了。
李貫退後兩步,將面前這人仔仔細細端詳一番。沒找出什麼破綻,又退幾步,將七人逐一審視。他們有個共同點,身上穿的衣裳,都是全新的,連鞋子也不例外。唯一不同的是,其他六人身上都是整整齊齊,便方纔被他搜身這位的衣襬卻稍顯皺了一些。
緩步走過去,立在那人面前,眼睛死死地盯住他。對方卻是神色不改,從容不迫。李貫笑道:“你這衣裳剪裁不太合身吧?我替你瞅瞅?”
那人下意識地將身軀後傾,李貫出手如風,一把掀起他腰下衣襬!果然在這!
帳內,徐衛王彥正商議着什麼,李貫手提一件直綴疾步奔入,遞到徐衛手中,後者定睛一看。只見直綴的前擺背面,密密麻麻寫着很多文字。可卻看得人兩眼一抹黑。因爲除極個別字能認出來外,其他的倒像是鬼畫符一般。很明顯,這不是漢字。在那塊文字旁,又有一幅怪異的圖畫,一個框,框裡不規則地分佈着些符號,而框外,卻只三五個圓點。這是什麼意思?
交給王彥看了一陣,只聽得一句:“這不是漢字,也不是党項文。”
聽到這句,徐衛起身,直視週四,不急不徐道:“你們中誰是契丹人?”
週四目光遊離,故作輕鬆道:“何以見得?”
“既不是漢文,也不是党項文,除了契丹文,還有別的麼?”徐衛輕笑道。
週四一聲冷哼:“那你爲何不說有女真人?”
“很簡單,女真人還沒有文字。”徐衛此話一出,王彥李貫都覺詫異,你怎知女真人沒有文字?可週四卻已經暗暗叫苦。偏偏徐衛拿過那件直綴來到他面前,沉聲說道:“從實招來,保你性命。”
週四還是一愣,繼而大笑起來。一個年輕後生,看模樣還斯斯文文,居然敢說出這樣的話?你保我性命?哼哼,用不了多久,看你的性命倒攥在誰手裡。
徐衛見他拒不回答,又盯着那些怪異的文字和圖畫看了一陣,聯想到據李貫所言,這幾人偷上高峰,窺視軍營。忽然一笑,手指那框外左上方問道:“這裡是不是還差一個圓點?”
週四這回笑不出來了。遲疑一陣,臉色鐵青道:“我不懂你說的話。”
徐衛此時已經摺身向後走去:“你不用懂。”言畢,右掌伸至頸下,輕輕一拉。李貫王彥駭了一跳!指揮使,你確定你這動作沒比劃錯?這羣撮鳥,有可能是女真使節!殺了他們?你不怕上頭追究下來?要知道,朝廷眼下正與金國議和,你要是來這麼一手,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趙官家對帶兵之人,可向來不曾手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