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歷大半年,從前的華陰縣。現在的定戎城。吊不說恢及小環貌。但遭受戰火破壞的房屋大多重新修整,人民6續迴歸重操舊業。老百姓現一個問題,經歷這麼一劫後,他們的日子可能更好過了。原因無他,住在縣城裡的,除了官仲人等,其他的大多經營些買賣。從前他們的顧客幾乎便城中居民,現在不同,徐知軍好幾萬人馬紮在這裡,那些當兵的雖說吃穿都有朝廷,可領了軍餉總得有處花吧?於是乎,本來不是原華陰縣的人,也巴巴遷過來。還有些陝西客商,甚至京兆的大賈也跟貓噢到鹹魚似的跑到定戎,不過,他們肯定不是爲做當兵的生意。
這人一多,定戎城裡本來也沒幾家客棧酒樓,又遭了兵禍,這些外來人口便只能住在民宅裡。別嫌,還不便宜,你要還一口價立馬趕你走,有的是人搶着住。定戎居民一時犯了嘀咕,這小地方怎麼突然之間就成香餑餑了?弄不明白也無所謂,有錢賺就成。
就這麼地,徐衛把尋館子的事交待給張慶,可苦了這廝。把定戎城跑個遍,攏共三家稍微上點規模的酒樓,晚上統統沒空座,全預定了。何況徐衛宴請各級統兵官,虎捷都指揮使,副都指揮使,都虞侯,八大指揮使,還有些文吏,醫官,不得二三十號人?上哪找地方去?後來尋到一家剛開張,連店名都還沒取的,結果讓人包了。急得張慶真想把知軍衙門的身份亮出來,後來想想,還是不好以權壓人。
剛想走,店主東追了出來,笑得眼睛都看不見,問了句,這位官人。是知軍衙門的張大人吧?張慶一怔,說不是。店主笑得更燦爛,大人裝個甚?就大人這身貴氣,沒進店我就聞到了。沒二話,你今晚定堂子,我這座頭全給你空着。多嘴問一句,是您請客還是徐知軍”
既然人家認出來了,張慶也不好不承認,不過還是拒絕一回。店主急了,說不是我的意思,是今晚在這定座的官人有意相讓。又推了幾回,盛情難卻,張慶便答應下來,想會會那位定座的官人,店主卻說對方已經出門了。
天還沒黑,虎捷的軍官們6續就到了。這店沒店名,先來的恐怕不好找,但後到的就方便了。你只管豎起耳朵聽聽,那具吼得最兇,那指定是。楊彥跟馬泰一起到的,站在那門口望了半天,說道:“你說張三尋個甚麼破地方!名都沒一個,叫我兄弟好找!”他左眼沒了,當時叫喚得兇,現在卻跟沒事人一樣,又和從前一副德性。
正說着,樓上探出個腦袋來。卻是張慶:“你他孃的嘀咕個甚?我在樓上都聽到了,趕緊上來!”
踏進店內,便有酒博士殷勤執行,左一個大人,右一個英雄,一路迎上樓去。只見二樓堂子又寬又亮,設着七八副座頭,擺了些涼菜野味。張慶、王彥、吳家兄弟,還有幾位指揮使都到了,正在那兒胡吹海侃,聲若奔雷。見他兩個上來,吳階先打趣道:“瞧,獨眼狼來了。”此話一出,滿堂鬨笑。這裡面有個典故,楊彥小西山一戰丟了左眼,人送綽號獨眼虎。可他覺得,徐衛花名紫金虎,自己也叫虎似乎不太合適,就說獨眼狼如何?結果徐衛回他一句,你怎麼不叫白眼狼?此事一時在軍中傳爲笑談。
楊彥哈哈大笑,對吳晉卿道:“獨眼怎麼了?咱以後放箭瞄準不用閉眼。”話音一落,又是一陣鬨堂大笑。坐下來之後,與同袍們聊些軍營之事,大家似乎都有默契。絕口不提小西山戰役,傷心。
正說得起勁,聽得樓下傳來一個聲音:“對不住,來遲一步。”
聽到這句話,在場所有人立即起身,轉向後頭相迎。只見徐衛頭頂抓角巾,穿身直掇,腰裡束着金帶,大步上來。看看,有家室的到底不一樣,回來沒兩天,收拾得整整齊齊。哪像咱們這羣光棍,一副邋遢相。
軍官們齊聲唱諾,吼得震天響,連街面上過路的行人都給駭了一跳,互相打聽,這家店怎麼回事?徐衛作個四方揖,徑直到了第一臺桌席主位,又環着作了一圈揖,這才坐下。等他落座,將領們便沒那麼多窮酸講究,各自找相熟的弟兄坐下。店裡的夥計端着熱菜絡繹不絕傳上來,頓時感到奇怪。剛纔這幫子帶兵的還聲震屋瓦,怎麼突然之間就鴉雀無聲了,一個個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的。
徐衛顯然是不想把氣氛搞得那麼嚴肅,這次赴河東招討,部隊傷亡夫,各級統兵官出了大力,很是不易,理應把酒狂歌,放縱一時。遂斟滿了酒碗,端着起身大聲道:“來!都給我滿上!我先把醜話說在前頭,今晚要是有一個。能挺直腰板走出去的,明天自己去領二十年棍,讓馬泰親自掌棍。”
軍官們一聽這話,笑作一團。紛紛起身倒酒,王彥笑道:“馬二神力驚人,讓他掌棍,腚眼子都給打堵上,哈哈。”
張慶自他一眼:“吃飯呢,能說句斯文話麼?”
“哎,咱又沒讀幾句書,那斯文話也學不來,弟兄們說是不是?”徐衛端着酒碗大聲問道。
“是!”衆將轟然應諾,氣氛徒然高漲。
“來!這碗酒,我敬弟兄們,此次河東作戰,打出了我們虎捷軍的威風!陝西宣撫衙門正在論功,不日便將封賞下來。今天咱們提前慶祝,來,幹!”徐衛豪氣沖天。衆將也狂吼一聲“幹”滿堂都是咕咕的喝酒聲。
徐衛並不稍作停留,立即滿上第二碗:“國難當頭,金狗猖檄,衆家兄弟齊聚虎捷戰旗之下,便與我徐九親親兄弟一般無二。好成事雙,再幹!”
一班軍官見狀,心裡暗喜。平日裡軍中酒禁極嚴,看樣子徐知軍今日是要讓我等一次喝個,痛快!又爽爽利利地幹下第二碗。
到了第三碗,徐衛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不見了。動作也不那麼暢快,緩緩倒上酒,雙手端着平舉起來,正色道:,敬回不來的弟兄們。”只泣麼一小向,沒多餘圳,那之間,熱鬧的堂子裡頓時一片肅穆。這本是虎捷軍官們現在最不願提及的話題。從靖接營開始,沒打過這麼艱苦的仗,傷亡近一半吶!大家都是一個鍋裡舀飯吃的弟兄,早上出城還肩並着肩,到了晚上回城,卻已經變成一具冰涼的屍體,天人永隔”可有甚麼辦法,當兵吃飽。保境安民,早晚得有這麼一天。
徐衛退了一步,將酒灑出一小半在地上,低聲道:“弟兄們英靈不遠,若聞得這酒香,便歸來吧。”語畢,一仰頭滿飲而下。
三碗酒喝罷,徐衛故意道:“先說好,今天都別灌我啊。”
張慶知道他的意思,馬上接口:“是喝醉了不讓進門吧?”
楊彥正難過呢,聽到這話笑噴出來:“哈哈,就九嫂那身手,九哥要是喝醉了,非給打趴下不可!”
氣氛又活絡起來,難得有機會挖苦都指揮使,一衆軍官接二連三打趣,最後聽得徐衛笑罵:“都說他孃的甚麼玩意?我像那懼內的人麼?”
“像!”部下們齊聲應道。徐衛想憋笑沒忍住,一揮道:“滾蛋!喝你們的酒!別給我省錢!”
不多時,呼喝聲,划拳聲,杯盤碗盞碰撞聲響成一片。這些人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活的,有今天沒明日,今朝有酒今朝醉。死者已已,活的還得繼續活下去不是?徐衛挨桌敬酒。那震耳欲聾的喊聲吼得他聽不見面前的人在說什麼,唯點頭而已。武人會餐,比不得文人相聚,沒有吟風弄月,沒有陽春白雪,有的只是豪情萬丈,一腔熱血。
七八桌敬完,徐衛回到座又拍着肚子,好像有幾分醉意了,對身邊吳階道:“瞧瞧,全他娘是酒,你們稍後得擡我回去。”
吳階眉開眼笑,又替他滿上:“先說好,萬一有人拿掃帚趕兄弟出來,可得算作戰負傷。
徐衛大笑,跟他碰一個”只喝一半就噴了出來,吳晉卿到也不爲難他,獨自幹下一碗後,長嘆一聲,繼而盯着碗吟道:“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還?”
旁邊吳磷接一碗酒喝下去,接過話頭:“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這話一出,銳氣盡顯!
徐衛對這話很是讚賞,端起剩下的半碗酒道:“好!衝唐卿這份豪氣,我捏着鼻子也把這半碗喝下去!”
祝籌交錯,唾沫橫飛,熱血男兒酒後本色顯露無遺。有人高聲呼喝,意氣風,有人埋頭吃菜,少言寡語,更有酒喝一半號啕大哭,爲陣亡弟兄傷心者。無論興致高昂,還是心情低落,目的只有一個,泄。戰場上積壓的所有情緒都在此時爆,,
天已黑盡,圓月高掛,喧囂的酒樓逐漸安靜下來。架不住的先尿遁了,硬撐到後頭的也個個舌頭打結。在吳階告辭之後,堂子裡就剩下徐衛、張慶、楊彥、馬泰四個。
楊大步履踉蹌,還東倒西歪地要去扶徐衛,嘴裡含糊地叫着:“哥哥,走,兄弟,兄弟送你回,我。我是不怕九嫂拿掃帚攆我”
徐衛靠在牆,閉着眼睛,滿嘴噴着酒氣道:“拉到吧,都這時候了,回甚麼回?走,營裡去睡!”一聽這話,伏在桌上的張慶,躺在凳上的馬泰立即來了精神,四個弟兄勾肩搭背,踉踉蹌蹌下得樓去,店主東慌忙送出門外,一再囑咐夜路難行,大人們小心些。
居民們早已經睡下,外面一片黑暗,若不是上天上那輪月亮掛着,還真伸手不見五指。四個人排成一溜,你扶我,我攙你,搖搖晃晃向軍營方向而去。
“從夏津出來兩年多,誰想過咱弟兄有今天吶”張慶喝高了,由衷感嘆道。
楊彥頭都擡不起來:“閉,閉,閉嘴!不許感慨,聽,聽不懂!”
“不止,止是今天,這局面。早早晚晚,我帶,帶弟兄打下”徐衛具齒有些不清楚,後頭的話其他幾個沒聽太明白。
晃晃悠悠出了城,酒勁上來,都走不動。四人都倒在路邊上,躺在草叢裡,聽那不知名的蟲兒聒噪。又看看天上滿月,時時微風徐來,倒也愜意。
楊彥抓着個石子,往後頭一扔,聽得撲通一聲水響,趕緊竄了起來,咦,這後頭咋還是個小河溝呢?定睛往裡一瞅,咦,這水裡咋還有個月亮哩?一把將馬泰扯起來,嚷道:“看,水裡有,有月亮,敢,敢去撈不?”
馬泰跟個不到甕似的搖來搖去,隨口道:“有甚麼不敢?你敢我,我就敢!”
楊彥推他一把:“你,你提着我褲腰帶,我下,下去撈。”
張慶不知何時也爬將起來,附和道:“那我提馬二”不對,馬二忒肥壯,你最後,我提,提楊大。”就這麼地,三個人跟猴似的,一個拉一個,楊彥還真探下身去,拿手往水裡撈呀撈。
徐衛聽到動靜,坐起來一看,突然拍手笑道:“我就說你三個撮,撮鳥喝高了吧?還,還嘴硬!那月,月,月亮明明在天上,你往水,水裡撈雞毛呢?看,看我的!”說罷,掙扎着爬起來,低着頭滿地的尋摸。終於找到一樣東西,歡天喜地的拾起來,卻是一截樹枝。
“看,看我給它捅,捅下來!”說罷,跳着腳在那兒捅月亮。
忽聽撲通一聲響,卻是張慶手鬆了,楊彥一頭扎進河溝裡。馬泰驚叫一聲“啊也。”慌忙道:“你穩住!我會水!”言畢,縱身跳下去,他是甚麼體格?直砸得水花四濺!可腳着底之後一看,這水怎麼纔到大腿?扭頭一看楊彥,正跟那兒狗刨呢。又聽撲通一聲,張慶也跳了下來。這三個被水一激,酒醒大半,找來找去,怎麼少一個?爬上去才現,徐衛還在那兒跳着腳捅月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