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延失陷的消息很快傳到了中原,徐紹在東京接獲懈示以後。深感局勢艱難,關中平原可能不保。他是帶兵出身,也在陝西任過職,自然知道种師中的策略是對是錯。可是憑良心講,他也不敢冒這天大的風險,批准棄守關中。李綱向他請示,不過就是想把這燙手的山芋扔給東京留守司。不過他並不記恨李伯紀,陝西情況那麼複雜。李綱也不容易。
在給陝西宣撫司的覆函中,徐紹含糊地指示“相機而動”另外又說,既然种師中病重。無法理事,則由涇原經略安撫使徐原暫掌陝西軍務。同時,他又向鎮江行在金牌快馬報告此事,並請求行在儘快確定陝西制置使的人選。
這一來,局面更加撲朔迷離,陝西自己作不了主,要請示千里之外的東京。東京也不敢頂這個雷,又請示遠在江南的鎮江行在。可一個江南,一個秦隴,皇帝就算想管陝西的事,他也是鞭長莫及。趙扭以及行在的文武大臣這個時候只知道陝西在打仗,至於打成什麼樣了,誰也不清楚。若是等到鎮江行在批覆此事,別說黃花菜,回鍋肉也涼了。
大宋這邊沒個主張,女真人可沒閒着。打下延安之後,粘罕雖然在嘟州集結兵馬,其實不過就是想逼迫徐家兄弟和曲端罷兵。
曲師尹迴環慶,徐家兄弟撤回耀州之後,粘罕立即佈置奪取廊延全境的軍事行動。
保安,絡德兩個軍,轄區都很大,是從前爲了對抗夏國而設立的。這兩咋,軍兵力雖然不多,但難就難在,其防區內,不僅有兩座堅城。堡壘軍寨更是遍地開花。這個當年宋軍“壁壘推進策略”的產物,讓粘罕很頭疼。打吧。逐步推進,得輕到什麼時候?不打吧,又怕後院起火。與部下商議之後,決定用攻撫兩手。一面進攻,一面招降。延安都失守了,保安接德兩軍的將佐人心不穩,投降女真者甚多。
到七月初,保安知軍開城投降,綏德軍孤懸於陝北。按說綏德投降那也是水到渠成的事,但就在這個地方,金軍碰了釘子。佞德知軍也姓徐。名喚徽言,這咋。人是武舉出身,而且是“武舉絕倫及第”說簡單點也就是武狀元。性情耿直,忠義,他的老婆是折可求的外甥女。因此一聽到延安淪陷。他就聯絡背後麟府路的折家軍,準備以死,抗戰。
金將撒離喝挾破延安之餘威前來扣城,沒想到被徐徽言當頭一棒。連攻三日,折了上千兵馬。此地素爲宋夏前線,莫說正軍,就是鄉兵,甚至只要上了十三四歲的男女,都會舞槍弄棒,金軍一夜被襲擾兩次。逼不得已只能退回延安。粘罕聞訊大怒,延安城堅兵廣我都拿下來小小的佞德怎能擋住我女真大軍?遂改換遼東漢軍大將韓常往攻。可行的策略來。東京留守司的覆函基本上沒什麼實質內容,說了等於沒說,李綱萬般無奈之下,只能把“權制置副使”徐原召回來,又聚集宣撫司一干佐官,以及陝西的監司長官們商議種太尉提出的棄守關中,退保秦隴的建議。
這個議題一拋出來,立即引起軒然大波。以宣撫判官王庶,提點小刑獄万俟商爲代表的官員激烈反對,認爲應該固守長安以保全關中。並說种師中老朽昏聵,病得着了魔。居然敢提出放棄關中!
權制置副使徐原自然是極力贊成。首先,他認爲這個策略是正確的,不如此,則陝西必失。其次,涇原是他的根本,從妾宿入侵開始,他就帶兵前往陝華,與兩個堂弟並肩作戰。現在廊延丟了,局勢惡化,他也想盡早回去守住家門。
再則,如果要堅守長安,保全關中,徐宣撫能依靠誰?還不是我們徐家兄弟?把我們的部隊拉到關中平原跟金軍血戰?我吃飽了撐的?前些日子在同州跟妾宿對陣,打得我五癆七傷。若不是種太尉及時增援,我他孃的險些潰敗了。反正現在我就認清一個道理,在平原跟金軍打大會戰,不是瘋了就是傻了。
結果徐原這話觸怒了人,朝廷以武臣掌軍,文官們心裡本就不以爲然。你現在還蹦得這麼高?這事你說了算麼?最終還得宣撫相公點頭才成!
馬擴因爲幫腔,被万俟離一頓狠毛!你算哪根蔥?一個有歷史問題的犯官,不是宣相提拔,你現在還在深山裡當流寇呢,有你說話的份麼?不是你馬家父子矇蔽聖聽,促成海上之盟,能有今天女真南侵?你現在就該以死報君王社稷,怎麼還極力鼓吹棄守關中?你是什麼居心?
李綱一瞧大多數人都反對。當時也沒表態,散了之後,將徐原單獨留下。
盯着万俟商等人離開大堂,徐原仍舊忿忿不平。這幫東西,站着說話腰不疼,打仗是你上還是我上?書生意義,空談誤事,孃的!
李綱這幾日茶飯不下,也睡不安穩,臉上似乎都泛着黑色。尤其令人注目的是,兩邊鬢角竟在不知不覺之間全白了。官員們走後,他步下堂來。隨便尋了個位置坐下,又對徐原道:“義德坐下說。”
徐原要說跟李綱有什麼交情談不上,但知道他對徐家老九極是器重,又是鐵桿的抗戰派,因此對他比旁人多敬幾分。抱拳一禮後,方纔落座。
“方纔你也看見了,大多力主堅守關中
話網開了個頭,徐原性急。不耐道:“宣相,堅守堅守,至少也得可守吧?這關中一馬平川,怎麼守?不是長金賊志氣,女真大軍一過黃河,關中就等於是淪陷了。所幸。完顏類宿中了種太尉的計,被引到定戎去。現在粘罕捲土重來,壓根不靠近渭水。廊延一失陷??關中就已經袒露!”
李綱沒有打斷他,耐心地聽完之後,問道:“若守長安,你有把握麼?”這話其實根本不用問,徐原的態度已經是
後者似乎不想把重複過多次的主張再說一遍,略一思索後,反問道:“宣相,若要堅守關中,兵馬自何處來?”要跟金軍在關中大戰,不說多了,至少得十萬八萬兵力吧。
李綱沉吟道:“陝華、涇原、秦鳳三個帥司的兵力加起來,就已經超過十萬人,況且還有都統制曲端手裡的部隊,應該足夠吧?”
這話如果是旁人說的,徐原早火冒三丈了,打仗不是比人多!但李綱爲文官,不懂軍事也正常,況且人家是陝西最高長官。因此,詳細解釋道:“宣撫相公,首先曲端會不會來是個未知之數。其次,就算把種太尉、徐衛、趙點和卑職的兵力加起來,也無法保證戰勝金人。自古以來,征戰首重地利,騎兵利曠野,步軍利險阻,在關中和金人決戰,誠爲不智。此外。宣相試想,如果我等在關中戰敗,後果是什麼?。
這一點李綱倒是十分清楚。如果集結幾大經略安撫司的兵力,萬一戰敗,也就等於宣告陝西淪陷。因爲你把部隊都集結到關中來,打敗之後,金軍接收城池也就不費吹灰之力了。
“照義德的意思,關中是必棄不可?。李綱沉聲問道。
徐原也嘆一聲:“卑職世受國恩,若宣相執意於關中會戰,我必身先於士卒,蹈死不悔!只是倘若戰敗,則全陝盡失。”這就有點違心了。其實他早就打定主意,如果上頭不聽勸,非要在關中平原與金軍決戰,他哪怕背咋,違節的罪名,也堅決不從!
說完之後,他去看李綱反應,只見後者雙手平放在椅子扶手上,低着頭。看着地面良久,最後才點點頭:“本相知道,自宣和之變始,你們徐家三代人馳騁沙場爲國征戰,忠貫日月,世所共知,罷,容我細想。
徐原站起身來,俯首拜道:“盼宣相早作決斷。”語畢,倒退着到門口,方纔轉身而去。
留下李綱一人獨坐堂上,越顯孤寂。若退守秦隴。放棄關中。天下必然震動,朝中言官不會放過自己,至少也是奪官去職,安置某處。如果堅持於關中決戰,敗了自然也是丟官,但至少還有一線希望。
爲自己考慮,當然要集結西軍主力與金軍血戰到底,或許能僥倖得勝。只是萬一落敗,就不只是丟官。連帶着陝西六路也盡入女真之手。兩們比較,敦輕敦重?
耀帥,富平。
徐原走後,徐衛統率四萬陝華涇原軍,並數萬義軍駐紮在此。營救延安以失敗告終,嘟延淪陷。軍中士氣不免低落,徐衛命各級統兵官安撫士卒,不在話下。在大軍進駐耀州之初,他已經派人東進華州。密令留守的張慶等官員作好準備向西轉移。
延安的淪陷,確實大出徐衛意料,張深一投降,與廊延接壤的陝華路跟着遭殃,隨時處在金軍打擊範圍之內。不過這一點,徐衛倒不擔心,有東京三叔的背景,他無論如何也會有落腳的地方。
他現在憂慮的,反倒是李宣撫。徐大去長安已經兩日,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去商議售後的戰略走向。不管李宣撫怎麼決定,只要不在關中跟金軍會戰就好。這一次金軍精銳齊出,粘罕大有不是你死,就是我傷的架勢,如果在關中跟女真人血戰,當真沒有幾分勝算。
首先曲端絕不會出兵,其次,就連他的大哥徐原恐怕也不會遵從宣撫司的命令。這麼一算,就剩下他和种師中兩支部隊。地勢已經不利於我了,更何況兵力也相差這麼大?哪怕就是他突然施展什麼鬼神莫測之計。把粘罕十幾萬大軍全滅了,也不能改變一個現實。
這些年,他時常衝鋒陷陣。也算贏得了一個帥位,拉起了幾萬人的部隊。但如果李綱決定在關中決戰,一切就變得不可預知了。會不會如同歷史上的“富平之戰”一樣小誰也說不清楚。
延安淪陷以後,徐衛常常在想一個問題。從穿越到大宋,正逢金國南侵之前,受家族背景的限制。他選擇了“武人”這一條路。最初。沒兵沒錢沒糧,依靠朝廷來出位,這是必須的。現在,手底下馬步軍五萬餘。官也做到了四品。預備節度使。無論聲望,實力。都到達一定高度了。
但到了這個時期,曾經對他非常有利的因素,“朝廷背景”也開始制約他了。打個比方,如果他只是一名純粹的西軍將領,那麼宣撫司的命令,想聽就聽,不想聽就陽奉陰違。可有了“東京背景。”他就不能這麼幹。他是朝廷派來的,他的靠山就是李綱,所以他必須嚴格招待李綱的命令。哪怕這一次李宣撫決定在關中會戰,他也沒得選擇,就算明知是條死路也不能違抗。
這一點讓徐九覺得很不好。尤其是張深投降之後,這種感覺尤爲強烈。同樣是西軍,同樣拿朝廷的糧餉俸祿,曲端等輩可以不把李綱當回事,張深之流甚至連所謂的民族大義也不顧了,直接投降叛國。憑什麼我就要一步一腳印,勤勤懇懇,踏踏實實?
我穿越到大宋來,是爲了給趙家當忠臣麼?歷史上,岳飛嶽武穆,就是忠直之臣,戰績顯赫,名動天下,可除了在後世的歷史教科書上留下“民族英雄”四個字外,他一生爲之奮鬥的“直搗黃龍,迎還二聖。”永遠也沒有實現。好像後來的教科書,還不稱他爲“民族英雄”只是介。“抗金英雄
當然,如果趙官家有漢武帝,唐太宗那樣的本事和胸襟,西軍這些將領個頂個都跟衛霍,李靖一樣,那我也情願和大家一道同心抗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我也認了。可問題是,這差得不是一點半點。
有鑑於此,徐衛這些天以來一直在思考,他的出路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