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仍在持續,第一批上去的永興軍三千多人,傷亡慘重。楊彥在等待着機會,把第二批派上去。這個機會,就是陽涼關的大門!
一支身負特殊使命的小部隊,十數人,突到關下以後,迅速藏進了門洞裡。不管是城池還是關隘,它們的出口處一般都造有厚實無比的大門。而大門不可能跟城牆平齊,都是縮在裡面。要攻破城門關門,就要用破城錘猛撞。但西軍現在應該不僅僅用這種戰術了。
藏進門洞的士卒,一進來之後,就扛起鐵釺,撬開了地上的石頭,接着又有人揚起鋤頭,飛快地在地上刨出了一個坑。一名軍官馬上命令手下,將一顆巨大的震天雷埋了進去,只留長長的引線在外頭。
“去!招呼外頭的弟兄閃開!”那軍官親手執着火把,用盡力氣喝道。門口的士卒放聲大喊,提醒周邊的弟兄不要靠近。那軍官將手一伸,點着了藥線,拔腿就跑了出來。與手下士卒閃避在門洞兩旁,等待着那山崩地裂般的動靜!
一聲巨響,如預料中那般在身邊炸響!滾滾硝煙從門洞裡涌出來,那軍官不等硝煙散盡,就衝了進去,揮手驅散着煙霧,定睛一看。不禁罵起娘來!去他孃的,這關門也忒紮實了,這麼大的震天雷,居然沒把關門給炸爛,僅僅是將其中一扇門軸炸斷,使半邊門裂開,露出一條巴掌般的空隙來。透過這個空隙,軍官瞧見了關裡的混亂景象。
關門受襲!隱藏在關城根下的金軍迅速作出了反應,蜂擁往門洞衝來!不少人放聲大呼,聲稱宋軍進攻關門!
想通過弄開城門來攻陷城池關隘,基本上不太現實。因爲城門洞口空間很穿,非常容易防守。但這不重要,楊彥並不是想從關門攻進去,他要的就是金軍的慌亂。
一見關門冒煙,他迅速下令第二批部隊上!
時間在兩軍將士的浴血拼殺中漸漸流去,人在中軍陣中的徐衛擡頭望日,卻已經時過正午。而眼前的戰局,並沒有什麼可喜的變化,陷入了膠着之中。攻城扣關,拋開戰術不談,基本上就是拿人去填。這一仗,卻不知要填多少人進去?
扣關有某種程度來說,比攻城更難。因爲一般的城市,都建立在平坦之處,四面都可進攻,大型攻城器械都能派上用場。但扣關卻不同,拿眼前的陽涼北關來說。這是依山而建,夾在兩山之中,而且地勢相對陡峭。這就註定,如鵝車洞屋這種帶有防禦性的攻城器械用不上,士兵只能用最簡易的雲梯來進攻,這就極大地增加了難度。
如果有得選的話,他情願面對一支精銳的金軍步騎,去野戰爭雄,也不願意攻城扣關。但戰爭,從來都是沒得選擇。
激戰到晌午時分,戰局終於有了轉機。因爲威遠砲連續不斷地轟擊,導致關內的金軍佈置全亂,預備部隊除了隱藏在關牆根下的以外,其他的都已經撤到砲彈射程之外去了。而且西軍攻勢兇猛,守軍需要的一些器械無法及時送上城來。
晌午之後,城上的形勢危急。有多段關牆被西軍攻上來,儘管最後都壓制下去,但卻險象環生。預備部隊已經上城接戰,楊彥的第三批部隊也已經頂上。雙方都在耗,耗到對方支撐不住爲止!
“大王,震天雷所剩不多,要不要換石彈……”吳璘派來了人請示。因爲就算攻下了陽涼關,後頭肯定還有攻堅戰要打。
“不必!打光!”徐衛毫不猶豫地喝道。控制了陽涼關,我還怕不到補給麼?
一陣之後,他身旁一個文吏突然喊道:“上去了!上去了!”
徐衛定睛一看,只見右手邊,接連山體的那一段關牆,被西軍攻上去,並且穩住了腳步,將士們正拼命往前突。這是個好現象,從以前的戰例可以得知,一旦城牆有一段被控制住,那麼破城就有望了。
不止他察覺到了,連進攻的永興軍將士也察覺到了這一點。因爲敵軍的壓制明顯減輕,這是戰勝的徵兆!再加勁,破了這鳥關!
隨意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永興將士攻上城頭,雙方在就在上面進行着慘烈的貼身肉搏!關城上空間極爲有限,兩軍士卒幾乎要面對面地廝殺,血肉橫飛,絕不是一個誇張之詞!
楊再興一直守在徐衛身旁,他是馬軍統制官,攻城扣關這種事一般輪不到他。此時,見戰局有所好轉,他激動得全身都在發抖,真想求大王破個例,讓他帶一部弟兄上去,保管殺個痛快。只不過,他如今已經不是一員剽悍的偏俾之將,容不得無謂冒險。
關城上,西軍漸漸控制了局勢,守軍在有限的關上被分割成幾段,而關後的預備部隊也在威遠砲猛烈的轟擊之下,難以成規模建制地援助,只能是衝過來多少是多少,和添油一般。
藉着關上混戰,金軍無暇顧及關前的機會!前線軍官指揮士兵擡着一根粗如面盆的樹幹,猛力地撞擊着已經裂開的關門!
“一二三!一二三!”在巨大的撞擊力量下,那厚實的關門越裂越開。關門後頭的金軍則用血肉之軀堵着門的另一面,他們就像波浪一樣,隨着西軍的撞擊,一前一後地擺動。
“再來些人!加把勁啊,弟兄們!”軍官大聲鼓舞着士氣。“攻破陽涼關!大王有賞!”
終於,在一次撞擊之後,那扇本來已經斷了下邊門軸的關門轟然倒下,將後頭的金軍砸倒一片!
“殺!”軍官揮刀大呼!士卒蜂擁而前!短兵相接!宋金士卒幾乎是臉貼着臉!最前頭的根本無法動彈!後面的人則拼命使着刀槍猛砍猛砸!一名士卒,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他面前的敵人被砍掉半邊腦袋,血水和腦漿濺了他一臉!
“推!”
這時候,幾乎就是人牆再撞!金軍不敢放棄,因爲一旦關門被破,宋軍就可長驅直入!宋軍卻勢在必得,破了城門,進了關去,就大局已定了!
攻防雙方正在作着最後的拼搏!
身在小鎮後方的金軍主將眺望到這情形,心急如焚!局勢本來不應該到這地步的!可宋軍有火器之威,幾乎完全住了通道,讓援兵不敢過去!他十分明白,再這麼下去,要不了半個時辰,陽涼關就將易主!
就在此時,他突然發現,那幾乎不曾間斷的劇烈爆炸聲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聲沉悶的撞擊!宋軍已經打完了震天雷,此時不得不以石彈代替!
一發現這情況,金軍主將爆發出了血性!手執一口砍刀,親自率領援兵壓上來!呼嘯而來的石彈,在人羣中濺起血雨,但對金軍而言,這總好過震天雷那駭人的聲勢!
“閃開!閃開!”關門之前,一彪形大漢左右兩手各提着一顆震天雷,衝撞着自己的同袍。推不過去的士卒們扭頭一看,不禁駭得變了臉色!孃的,你是要把震天雷扔人羣裡?
進了城門洞範圍,這大漢再也動不了。這廝發了狠,狂吼道:“點火!”
“這麼遠,你扔得過去麼?”拿着火種的同伴擔憂地問道。
“去你娘個屄!點火!”大漢怒罵道。
“這,這先點先哪邊?”同伴有些慌了。
“你個娘!”大漢狂怒!
被罵得有些火起的士卒心一橫,直接點燃了他右手的藥線。這壯漢進了城門洞,跟其他士卒緊緊推擠着,所以他兩隻手一直是舉着,這就無法揮動手臂借力。只見藥線飛快地往前竄,他大吼一聲,將手中十來斤重的震天雷往前一拋!
另一頭,金軍正以人牆堵住宋軍的進攻,冷不防一個東西砸下來,直把一名金軍士卒砸得頭破血流!因爲人羣太過密集,這顆震天雷根本就沒有落地,卡在兩名金軍的肩膀上,藥線已然已經燒盡!
“不好!”這金軍話剛出口,震天雷就炸響了!
想想看,裝藥十斤的鐵殼雷,就在你肩膀上爆炸,它就是顆小炮仗,也得炸得你夠嗆!那一聲巨響之後,附近幾名金軍的腦袋幾乎沒有完整的!但人羣實在是太密集了,一顆震天雷居然沒把金軍給炸開!
但彆着急,第二顆又來了!這麼一搞,堵門的金軍再也沒有膽氣!頓時鬆懈!而宋軍越勢往前狠推,如洪水衝破堤壩一般,涌進了關裡!
正當勝利在望的時候!進關的將士們赫然發現,眼前人如潮涌,金軍的援兵正好接上!
手刀、長槍、骨朵,各色器械上下翻飛,兩軍陷入激烈的肉搏!金軍援兵又逐漸將進關的宋軍壓制回門洞中!而另一股,則搶上城頭,企圖將上城的宋軍再趕下去!
楊彥在山腳下看到這情況,急得直跳腳!一把撈過身旁的傳令兵,吼道:“去見大王!老子要奔雷箭!奔雷箭!”
很快,一隊好似扛着風箱的士兵從大陣中脫出,來到楊彥面前。後者揪住指揮的軍官,切齒道:“你去!給我打開一條道來!”
那軍官知道他的脾氣,不敢多說,只應了一聲是,隨後便帶着弟兄蹭蹭往山上竄。到關城底下,分兵兩路,一路借雲梯往城上攀登,一路直朝門洞而去。
那上了城的奔雷箭手,大聲呼喝着弟兄閃開!跟在他後面的同伴,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點燃了藥線!奔雷箭,是以四尺長的大箭,前端繫有藥筒,一旦發射,幾十支箭幾乎是同時竄出!它的威力並不大,甚至無法致死,但威懾力卻十足!幾十條火龍竄過來,還伴隨着巨大的響聲,是人都會怕!
奔雷箭一放,本來還算有序的金軍頓時節節後退,避之惟恐不及!而宋軍則步步進逼,拼命將他們往關城下面趕!
往門洞增援的奔雷箭手們麻煩一些。因爲門洞很狹窄,兩軍士卒在這裡較勁,根本施展不開。奔雷箭的指揮軍官不得不號令堵門洞的士卒先行退出來。
“退後!退後!奔雷箭來!”士卒們口口相傳。後頭的人先散到兩旁,前面的士兵也逐漸往外退。
攻得正猛的金軍一見,還以爲是己方佔了優勢,遂盡全力往外推。當宋軍全部退出門洞,閃到兩旁時,金軍士兵們突然發現,外頭一具具風箱正對準他們!
幾乎沒有反應的時間,奔雷箭呼嘯而來!那四尺長的大箭,在火藥的推力之下,力道雖比不上由弩發射,但卻足以這些幾乎沒穿鎧甲的敵人。
因爲奔雷箭在設計製造的時候,就考慮到了射程和爆炸時間的問題。所以,當鐵箭紮在身上時,那藥線還在往前竄。反應快的金軍一把扯下來,想往回擲。可惜,沒等他們把箭拔下,第二輪,第三輪,接踵而至!
爆炸聲響成一片,金軍大驚!本能地向後退卻!而他們正面的奔雷箭卻一刻不停,奔雷箭手交替發射,那門洞裡好似過年一般,熱鬧非凡!
沒用多久,金軍全部縮回關後!
奔雷箭打前陣,士卒們扛着箭箱,漫無目的往前發射,步軍跟在後頭,再次攻入關中!
“永興軍!全軍突擊!”楊彥將刀一揮,本能地就要往山上衝。旁邊幾名軍官大驚失色,衝上前去攔腰抱住!
“直娘賊!攔我作甚!”楊彥大怒。
“大王有嚴令!不許大帥親自參戰!”軍官們喊道。
“放屁!這都什麼時候了?哪還有什麼危險?撒開!”楊彥怒道。
軍官們死死拖住不放!楊經略的脾氣他們還不瞭解,一旦接了戰,那肯定是殺得性起!萬一他有個好歹,怎麼跟大王交待?
“經略相公息怒!且在此等候,我等率軍突擊!”
楊彥無奈,只得依從,永興軍全軍衝上山去!後頭的張憲本來還等着秦鳳軍露臉的機會,一看這陣勢,知道沒門了。勝利在即,宋軍大營前後,都爆發出陣陣歡呼聲。徐衛在樓車上看見,終於鬆了口氣,扭頭對楊再興道:“穩了。”
“楊大帥倒確實有些手段,永興軍組建不久,這戰力卻不俗。今日攻城,永興將士甘冒矢石,從無退卻之象,叫人欽佩啊。”楊再興從不輕易夸人,可見楊彥確實折服了他。徐衛笑笑,雖然沒有說什麼,心裡頭卻是高興的。
當西軍大舉攻入關中之後,金軍的抵抗迅速瓦解。其主將見無力迴天,早已經騎上馬,帶着衛隊逃跑了。無人指揮,留下作最後一搏的金軍將士也很快失去了鬥志,丟盔棄甲,拖械而逃!
一旦鬥志消失,指揮不靈,再勇猛的軍隊也只有被追殺的份。所幸,在這地方,西軍的騎兵派不上用場,追出幾裡地後,各部隊就掉頭回來,打掃戰場。
經過大半天的激戰,西軍終於攻下了陽涼關。徐衛進關以後,只見那小鎮已經被轟得面目全非,民房靠近關城的這一截,幾乎沒一座是完好的,那條通道上,遍佈彈坑。關上關下,死屍滿目。沒斷氣的,還在血泊之中。
這種時候,給他一刀來個痛快,其實對他是一種解脫。
將士們開始打掃戰場,經過初步估計,今天一戰,西軍折損三千餘人,算上前幾次的損失,光是攻這陽涼北關,七八千人的傷亡跑不掉,損失不可謂不小。但這卻是值得的,陽涼北關一下,太原盆地就幾乎沒有遮掩地暴露在西軍面前了!
而太原,是河東的心臟!
徐衛深一腳清一腳地走在滿目創痍的石板路上,他的身後跟着一大羣身着戎裝的戰將。得知戰事結束,趕回家來的本地居民,哀傷地看着殘破的家,不知該喜該憂。從河東淪陷以來,他們受到女真人殘酷的壓迫,被剃髮易服侮辱不說,還要負擔沉重的稅收。早就盼望着官軍前來光復。
但現在,雖說光復了,可家卻沒了。這使得光復的喜悅打了個折扣。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打仗,再所難免。
徐衛來到一位長者面前,抱個拳,問道:“老漢怎麼稱呼?”
那老漢顯然沒料到這戰將突然跟他說話,一時回不過神來,直到旁邊提醒,他才道:“小人姓徐,家中行九,沒大號,只叫徐九。”
此話一出,徐衛背後的將帥強忍着不敢笑。而他本人卻笑了出來:“哦,老漢也叫徐九?”
可能是受到驚嚇,這徐老九一時沒想明白這句話的含意,俯首道:“正是。”
“那還巧了,你是徐九,我也是徐九,合着是一家?”徐衛笑道。
此時,百姓們心頭才一驚!徐九?這人莫非就是陝西那位?那徐老漢擡起頭來看着徐衛,結結巴巴道:“官人也喚作徐九?敢是那,那陝西……”
徐衛點點頭,笑道:“大軍征伐河東,是爲光復故土。今日一場激戰,壞了你們的房舍,本帥也深感不安。但此事再所難免,你們也不必擔心!如今此地光復了,你們再也不用披髮左祍。等局勢穩定下來,上頭自然會有安排,到時,你們便可重建家園!”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