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李鳳梧預料,第二日的大朝會上鬧開了鍋。
出使金國結束,自己那個通問金國副使的官職自然沒了,如今只是個從八品文散官的奉禮郎,一般來說,這個品階是不可能參加朝會的。
不過出使金國這種大事,要在大朝會上述職,李鳳梧生平第二次踏進了大慶殿。
站在文官行列最末一位,李鳳梧心中着實有些忐忑。
述職主由盧仲賢。
是以李鳳梧知曉自己只是來走過過場,因有昨日趙昚的預防針,也知曉自己不會被賞賜,對此只能表示蛋疼。
等盧仲賢說完金國的條件後,朝堂之上果然沸騰起來。
其他條件都還好說,唯獨割讓四州之地,讓朝內主站主和兩派爭論起來,趙昚也沒有說話,只是聽着臣子辯論。
大朝會上第一次出現如菜市場一般的爭論。
李鳳梧也看得好笑,這還是禮儀清明最注重形象的大宋官員麼,怎的都像吵急了的雞公一般,只差沒有對罵了。
而在割讓四州之地的爭論上,以左相陳康伯爲首力主拒絕,這便是陳康伯的矛盾性,歷史對其評價兩極,有說他是主戰派,有說他是主和派。
其實都不對。
他既主戰,又主和。
能戰的情況下,陳康伯絕對支持北伐,比如隆興北伐官家旨意繞過三省,史浩無法容忍辭相而去,陳康伯去卻沒有任何表示。
若是不能戰,陳康伯便是踏踏實實的主和派,而割讓土地,這是陳康伯的底線。
從某方面來說,陳康伯代表着廣大的中庸官員,有恢復山河之志卻無恢復山河之能,註定只能中庸着走完仕途。
右相湯思退態度曖|昧,從附議他的官員言論中不難得出,都認爲應當忍辱負重以圖一時安寧。
爭論許久。最終趙昚一錘定音,割讓四州不能同意,擇使通知金國。
於是本次朝會以主戰派的暫時勝利告終。
其後便是盧仲賢、趙雲兆和李鳳梧的安置,趙昚早有計算。盧仲賢賜朝奉郎,遷正六品集英殿修撰,趙雲兆賜朝請大夫,遷從四品左諫議大夫。
讓朝堂重臣大跌眼鏡的是,對於另一位副使李鳳梧。趙昚卻提也不提。
於是有人自以爲揣摩到了官家心思,立即出列奏了一本:“臣有本啓奏,奉禮郎李鳳梧出使期間,肆意妄爲,失禮敗德,金人大有非議,然其爲使君,金人非議其短,便是辱我國顏,且此事有礙兩國和談。極有可能招至金國兵鋒報復,臣以爲,應當重罰以儆效尤!”
李鳳梧站在人羣最後,瞥了一眼那人,眼生的緊,貌似不認識……
事實上整個朝堂之上,李鳳梧也只認識區區數人。
倒是禮部尚書魏杞愣了許久,這傢伙怎麼回事,按理說這個時候他應該不會出來參李鳳梧一本纔對,事先根本沒和自己通過氣啊。
出來參李鳳梧一本的是禮部右侍郎江君烈。
這件事自己早和禮部的人說過。李鳳梧在金國胡鬧了這麼久,丟的並不是大宋的臉,而且從這件事的前後推測,李鳳梧此舉很有可能是官家授意。
江君烈爲何還要強出頭。事前也不曾和自己打過招呼?
魏杞心中有些詫異。
自己是禮部尚書,禮部的官員卻不和自己通氣就擅自參朝臣,雖然於理無錯,但於情不對,想到此魏杞悄悄打量着江君烈,卻見他眼觀鼻鼻觀心。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來。
能以同進士在短短十五年間爬到禮部右侍郎,江君烈的仕途功夫自然不差,當然不可能被魏杞看出什麼端倪。
而在魏杞觀察江君烈的時候,從文官系列中又走出了六位附議。
全是六部侍郎。
這下不僅魏杞愣住了,其餘四位尚書,吏部尚書葉顒、戶部尚書曾懷、工部尚書王望北、刑部尚書諸葛瑾我全都有些吃驚。
唯獨因湯思退除右相而騰出來的兵部尚書一位暫時空缺,是以左右侍郎暫領兵部諸事。
而此時兵部兩位侍郎都出來附議了。
關鍵是這兩位侍郎,其中一位很可能要升任尚書,按理說不可能看不出官家意圖,斷然不會做出這種妄測聖意的事來。
讓他們如此貿然附議的人,朝堂之上的人中怕是不多。
這就很值得人揣摩了,六部幾位大佬心思電轉,同時想到了一個人:湯思退。只有在兵部呆過一段時間且如今是右相的湯思退能做到。
此時再傻的人也看得出來,自己部門的這些人似乎是有組織有預謀的行動。
看透了這一層,魏杞等幾位尚書心中着實有些凜然,想不到湯思退竟然已經滲透到六部來了,不得不說這貨勾結朝臣的能力超羣。
其實大家心知肚明湯思退是什麼貨色,只是如今官家要議和,所以才重用他,左相陳康伯、參知政事洪适、樞密院蔣芾、陳俊卿甚至於六部尚書心中都清楚。
一旦和議之後,湯思退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只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清楚這一點,否則此時也不會有這麼多侍郎在他的授意下參李鳳梧一本了——按理說要參也是參盧仲賢一本。
究其源頭,湯思退此舉是惱恨盧仲賢沒有聽他的授意,同意金國的和談要求。
果不其然,附議的兵部左侍郎朗聲道:“臣以爲,盧仲賢爲正使,卻管束不住屬官,有失職之嫌。”
所以說,湯思退畢竟是湯思退,註定只能是秦檜的黨羽,就算他坐到了相公的位置,也無法如秦檜那般將天下風雲盡數掌控在手中。
秦檜爲相時,何曾做過此種落人口實的事情。
感情你湯思退還在用上皇時的仕途心態來應對官家,要知曉當今官家可比上皇有進取心多了,否則不會在登基一年後便興兵北伐。
思念及此,魏杞便出列,“臣反對!”
朝堂之上頓時盡皆愕然。
如果說有人蔘李鳳梧一本,朝堂上誰都可能,那麼可能最大的便是魏杞,而爲李鳳梧說話的人中,也是誰都可能,唯獨魏杞不可能。
誰都知曉,這位魏尚書如今最惱恨的便是李鳳梧。
他怎麼可能爲李鳳梧說話?
因爲魏杞出列反對時,不僅左右相公、參知政事洪适、樞密院兩位大佬和六部其餘尚書愕然,就連趙昚也愣了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