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骨裹在狼皮褥子裡,溫暖帶走了風雪的寒意,不過他尚未睡着。
此番東來是要辦大事的,故而心中一直在思索着謀劃大局。
青宜結鬼章出兵了,他要幫助木徵奪取踏白城!一個小小的踏白城算不上什麼,拿下整個河州,將宋軍徹底趕出吐蕃才行。在這個過程裡,不能讓鬼章一個人出風頭,自己也需要有赫赫戰功才行。
如今風雪飄落,宋軍未必能適應高原上的嚴寒,看樣子要不了多久就會知難而退。必須搶在宋軍撤退之前去一趟河州,老待在後方也不是個事,鬼章肯定也心裡有數。待風雪停了就動身吧,阿里骨心裡這樣想着。
就在他勾畫美好藍圖的時候,突然感覺到大地微微的顫動,沉重聲響沿着大地傳到了龕谷。草原將領出身的阿里骨很敏感,他知道這是聲響從何處而來——馬蹄,很多馬蹄!
“來人!”阿里骨立即翻身起來,皮袍尚未穿好的時候,便有親兵來報:“王子,不好了,敵軍夜襲!”
“哪裡來的敵軍?”阿里骨額上已經驚出了冷汗,努力剋制心中的驚恐,沉聲詢問。
“不知道,看樣子像是宋軍!”
“宋軍?”阿里骨心中頓時咯噔一下,宋軍不是在河州嗎?怎麼會出現在龕谷?驚訝之下又問道:“有多少人?”
“黑夜之中看不清楚,總之有好多。營地已經亂了!”
阿里骨更是慌張,匆忙船上毛靴子。衝出大帳,耀眼的火光撲面而來,整個龕谷營地已經亂作一團。
風雪之中,林昭率領兩千刀鋒戰士衝入了龕谷吐蕃營地。
運氣也當真不錯,這場風雪成了絕好的掩護,吐蕃外圍偵查的斥候全都撤了回去。以至於宋軍輕鬆靠近。
營地的守衛也爲了躲避風雪鑽進了營帳,少數留在外面的,也都不同程度的走神。風雪很大。又是黑夜之中,視線不佳,想要發現宋軍的蹤跡更加困難。
最重要的是戒心,這樣大的風雪,地處大後方,安全無虞。上到主將阿里骨,下到普通士兵。全都是這樣的心思,完全沒有防備之心。
正是如此,當宋軍鐵騎衝進了營地,他們才反應過來。
可惜已經晚了!
青宜結鬼章帶走了一萬五千人,龕谷營地尚且不到五千兵力,大部分人都在營帳的被窩裡睡覺。外面根本沒幾個人。
他們又如何能抵擋住大宋刀鋒的勇士們呢?一個吐蕃巡邏隊提着長矛衝上來的時候,迎接他們的是鋒利的刀鋒。
鮮血飛濺,血淋淋的人頭落地之時,龕谷劫營之戰正式打響。
營帳裡的吐蕃士兵衝出來了,一個個衣衫不整。一陣寒風吹過,頓時渾身顫抖。這種狀態。如何拿起武器和宋軍戰鬥呢?宋軍又怎麼會給他們這個機會,鋼刀瞬間便落在了他們的脖頸間。
營地裡一片混亂,沒有人組織,吐蕃人就如同蒼蠅一般到處亂竄,根本無法組織有效抵抗。
即便他們的人數有四五千,兩倍於偷襲的宋軍,但是在凌亂的狀況下,完全是一盤散沙,沒有任何戰鬥力可言。慌亂在營寨中躲避,想要避開宋軍的刀鋒。
屠殺,更大的作用是震懾,而並非殲敵。
宋軍瘋狂的大開殺戒之後,吐蕃人的軍心便崩潰了,突如其來的襲營本就讓人驚恐。宋軍又表現的如此英雄,戰鬥力強大的讓人覺得可怕。只見到戰馬在營地中到處踩踏,根本不知道宋軍有多少,一個個幾乎嚇破了膽,根本無心抵抗,有人瞅着機會,想要逃出去。
林昭一邊砍殺,一邊命人放火。
雖說在下雪,但是堆積的乾草和皮革麻布的營帳並不十分潮溼,只要潑上了桐油,瞬間便燃起熊熊大火。
吐蕃人準備了許多動物油脂,也被烤化,順勢在營地裡流淌,帶着火苗前進。很快,龕谷營地便是一片火海,堆滿了死屍,成爲一片修羅地獄。
“將軍,大營已經衝破!”李承喜滋滋的來稟報。
林昭點頭道:“傳令下去,如果抓到阿里骨帶過來見我,其他人格殺勿論,一個不留!”
李承明白了,即便是有吐蕃士兵投降,依舊是死路一條。他們只有兩千人,沒有多餘的兵力來看押俘虜。留下俘虜只會是禍害,殺戮可以減少吐蕃人的兵力,給他們心靈上的震撼。同時,也是防備有人逃走,泄露消息。
青唐城那邊是瞞不住的,在大宋動兵進攻之前,董氈肯定會得到消息。但是青宜結鬼章那邊,暫時還必須封鎖消息。
看着面前的禍害,聽着慘烈的呼喊,林昭臉上的神情終於稍微舒展。
雪花依舊在飄落,阿里骨的心情卻沉入了谷底。
宋軍偷營,這是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的事情。他無法理解,宋軍明明還遠在千里之外,爲何突然之間越過踏白城,出現在龕谷?難不成鬼章已經全軍覆沒?
這個時候來不及思考這些,宋軍出現這是事實,自己該怎麼辦?
抵抗?營地裡已經是一片慌亂,阿里骨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組織抵抗已經來不及了。
“王子,末將等護送你突圍吧!”親兵很着急,阿里骨哪怕不是贊普親生,卻也是吐蕃王子,戰死或者被俘後果都不可想象。
突圍?
阿里骨一聲冷笑,向哪裡突圍?回青唐城?如果自己這般回去,丟掉龕谷營地罪責先不說了。還一定會成爲整個吐蕃的笑柄,會被人說是無能,是懦弱。尤其是後面一點,吐蕃人敬畏英雄,崇尚勇敢,退縮那是懦夫的表現。只此一遭,自己便會徹底失去民心,爲吐蕃人所鄙視。
不能走,那就留下來死戰!
可是現在哪裡有戰的資本和機會呢?結果要麼是戰死,要麼就是成爲宋人的階下囚。漢人有句俗話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阿里骨自然是知道的。若是沒了性命,再大的宏偉志向又有什麼用呢?
事情怎麼會這樣?阿里骨心中憤怒滾滾而來,看着茫茫的大雪,心中有一萬頭草泥馬奔過,想死的心都有了。
“王子,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事實上已經來不及了,就在阿里骨猶豫的這當口,宋軍已經直奔他追過來了。
“阿里骨,這是要去哪啊?”
回過身來,瞧見策馬而來之人時,阿里骨雙眼之中頓時寒芒一閃,冷冷道:“林昭,原來是你!”
說話間,語調已經起了變化,有恍然,有驚訝,有不甘,有仇恨,有鬱悶,有憤恨,阿里骨的心情無比複雜。
“數年不見,你可還好啊?”林昭笑了笑,這是今晚最大的魚,成功收網自然最好不過。
“好,好!”阿里骨連吐出兩個好字,身體卻忍不住有些顫抖。他嫉妒林昭,覺得不如林昭,纔會想要報復。
樑乙埋沒有殺死林昭,他心有不甘。這次來河州,除了立功和拉攏青宜結鬼章之外,未嘗沒有和林昭一較高下,一雪前恥的想法。
很幸運,結果很快就有了,根本沒有出手的機會,他已經完敗了。
這個答案,對阿里骨而言似乎有些慘痛,終究還是不如林昭。甚至連成爲人家對手的資格和機會都沒有,似乎有些悲哀!
悲哀的事情絕對不止是這一點,看到林昭,阿里骨便知道,今晚自己跑不出去了。自己曾經陷害過他,他怎麼可能放過自己?
死定了!
落入宋軍手中,性命堪憂,一切的宏圖大業,遠大抱負頓時煙消雲散,或許永遠不會再屬於自己。這一刻,阿里骨只覺得有些悲涼,心中格外不是滋味。同時他也意識到一個問題,鬼章的下場可能也很糟糕。
最重要的是河湟危險看,龕谷一失,鬼章兵敗,青唐城必然動盪不安。阿里骨終於意識到,自己眼中的天地還是太小了。
始終只盯着河湟那一片天看,卻忽略了宋朝這個龐大的敵人,也遠遠低估了它的可怕程度。
當這個巨獸張開大口的時候,河湟的未來已經一片黯淡。即便自己爭來了贊普的寶座又能如何?河湟不在,贊普又何在呢?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可笑,當真是太可笑了,從始至終,自己竟然都沒有想過這些問題。後悔自己大意已經毫無意義,錯的不是一事,而是從一開始就全錯了。阿里骨站在原地狂笑,笑聲很悲涼,有些悽苦,還有許多說不出的滋味。
“阿里骨王子似乎很開心啊!”林昭笑了笑,言語之中有幾分戲謔。河湟吐蕃之人,除了董氈、喬夫人,青宜結鬼章,其他人他根本沒有放在眼裡。自從透露消息給樑乙埋,截殺自己那件事之後,林昭便看透他了,他不過是自作聰明的小丑罷了。
“鬼章呢?”或許是阿里骨已經明白了自作聰明的可笑之處,故而毫不關心自己,他心中掛念的是鬼章,是整個吐蕃的命運。
“你們很快就能見面了,阿里骨王子稍安勿躁!”林昭笑了笑:“至於其他人嗎?不好意思,他們沒有資格去見鬼章!”
林昭大手一揮,刀鋒再一次從眼前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