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黃河決口,大宋朝頓時一片愁雲慘淡。
不管怎麼着,事情已經發生了,還是要想辦法處理的。首先一個,自然是統計受災情況,追查原因,其次是儘快救災,最後便是一個很傳統的事情,那就是——追究責任。
朝堂的任何的事情都不是那麼純粹,背後都是有利益關聯的。治河更是如此,當年爲什麼六和塔的方案能夠入選?說白了,這與富弼和文彥博,以及與他們利益相連的人也是有關係的。
在朝堂上諸位大佬們眼裡,方案的對錯並不要緊,重要的是自己沒有錯,自己的利益不受損失。正是因爲這種情況愈演愈烈,大宋朝的黨爭也逐漸便的嚴重,神宗之後更到了頂點,這也是大宋朝亡國的原因之一。
當年六塔河方案之所以能夠通過,並不見得是有多高明,相公們也未必仔細論政考察過。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這他們有一個勁敵,前宰相、判大名府的賈昌朝提出的“回覆舊道法”。
姑且不論他們誰的方案更加優秀,因爲相公們直接忽略了這一點。因爲治河方案意味着政治資本,治河成功更是天大的功勞。對於賈昌朝而言,一旦自己的方案通過,治河成功,便可以成爲再次拜相,東山再起的資本,並且笑傲廟堂。
文彥博和富弼怎麼能容許這樣的情況出現呢?所以自然不會選擇他的方案。只是一時間又找不到更合適的方案,於是乎投機取巧的六塔河方案便被矮子裡面拔將軍。然而他們都沒有仔細考慮論正過,甚至沒有諮詢懂得河工水情之人。
六塔河方案失敗了,那是註定了。不過恢復故道之法也未必可行,畢竟橫隴故道已經嚴重淤塞。若是要全部清淤整理出來,怕是需要數十年之久,動用至少百萬以上的勞工,花費更是驚人。
無論從可行性和性價比上來講都是不成的。只是六塔河方案比他更加不靠譜。儘管當時歐陽修反對了,卻最終反對無效。因爲當時方案已經開始實施。如果這個時候叫停,豈非說明文相公與富相公眼光有問題,決策失誤?而且兩人還會認爲,歐陽修是在幫賈相公說話,自然毫不猶豫地反對了。
兩位相公拉不下這個面子,也壓根不願意承認錯誤。最終只能是堅持到底,一錯再錯。當實際來檢驗的時候,一切都清楚明白。這個時候對錯還有意義嗎?受苦的是沿河的百姓,受傷害的則是大宋王朝。
這就是政治,治河在北宋絕對不是個技術問題,也不是工程問題。而是個政治問題。
這一次也毫不例外。
熙寧二年的方案,王安石主持過,於是乎朝中對他的彈劾很多。當然了,是皇帝趙頊首肯主導的,當時王安石畢竟還不是宰相,所以也不能怎麼怪罪。
至於大河決口處的大名府地方官,雖然有彈劾。可是大部分人都悄悄的,頂多是淺嘗輒止,並未太過深入。因爲判大名府的不是別人,正是前宰相,河北路宣撫使韓琦。
如果只是前任宰相,倒也不足爲奇,然而韓琦卻比較特別。
韓琦,字稚圭,自號贛叟,相州安陽人。天聖五年進士,三朝元老,擔任宰相數十年之久。朝中唯有富弼與文彥博能與之相提並論,歐陽修雖然出名,可是在官職與政績方面要差一些。其他人的資歷都相對差了一些。
而今雖然離開了汴京,卻判大名府。要知道大名府乃是河北路最大,也是最重要的城池。同時還擔任了河北路宣撫使的職務。前文已經說過,宣撫使乃是很重要的官職,代表天子,在軍政方面都有重大權力。
大宋朝最重要的兩個宣撫使便是陝西路和河北路,一個抵禦西夏,一個抵禦遼國。相對來說,遼國乃是大宋朝的頭號對手,心腹之患。,更爲重要一些。皇帝趙頊能將河北路放心交給韓琦,足可見對其信任。
再者,因爲黃河決口和改道的問題,近年來,河北路一片糜爛,完全是個爛攤子。韓琦能夠料理,並且逐步恢復,也可見其能力。
除此之外,韓琦還有一個特別之處,是狄青告訴林昭的。
趙宗實能夠當上太子,繼承大位,韓琦出力不少,可以說是從龍之臣。當年汝南王趙允讓與韓琦私交不錯,韓琦自然要爲他家十三郎出力了。仁宗晚年時期,韓琦曾多次勸諫仁宗立太子,而當時的太子不二人選正是趙宗實。
當趙宗實繼位之後,太后曹氏的影響甚大,並且手握玉璽,可以垂簾聽政。正是韓琦威逼利誘,幫助趙宗實從曹太后手中奪權的。不得不說,如果趙宗實對曹太后不孝的話,韓琦則有些忤逆。
從這個角度而言,韓琦並非好人,至少是林昭的敵人。
外人可能不知道韓相公的這些功勞,但趙頊肯定的知道的,自然不會薄待了自家功臣。朝中大臣們懾於韓相公的威名不敢過分彈劾,趙頊也有意忽略,同時也不相信韓琦在堤防上有失誤。
韓琦在奏報河北路災情的時候,也對決口的原因做出的說明。是因爲二股河淤塞,排洪功能有限,大名府附近的河堤乃是前兩年修建的,並不十分牢固,大雨日久,受到浸泡出現了垮塌。加之北部地勢更地,所以河水向北流去,出現了決口。
如此解釋似乎合情合理,乃是天災而並非人禍。加之韓相公親自巡視,加固堤防,最終亦無可奈何,似乎怪罪不得。
天災就天災吧!黃河水患已經習以爲常,故而大宋君臣只得默認這樣的事實。
只是如此一來,治河方案失敗了,黃河水患該如何解決呢?
一直北流自然是不行的,塘泊是唯一的屏障,大宋朝的國防問題實在是堪憂。所以黃河必須儘量恢復東流,這是滿朝大臣們的共識,治河絕對不能放棄。
只是到底該怎麼辦呢?趙頊有些束手無策了。
思來想去,趙頊發出了一道命令,向全國徵集治河方案。他已經清楚地認識到,黃河水患已經徹底威脅到了大宋朝的生死存亡。所以,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要解決,當成一個工程問題解決,而非一個政治問題。
趙頊已經下定了決心,治河絕對不能再成爲大臣們爭權奪利手段。他要親自主持,真正投入,治理黃河。
徵集治河方案的詔書隨即就發出了,無論官民皆可提出治河方案,已經採納,可行實施,便會重賞。良田萬畝,三十萬錢,升官封侯等諸多厚重的賞賜公佈的時候,大宋朝沸騰了。一時間許多人聚集到黃河岸邊“勘查”,抑或者上書提出方案,都期待着能被選中。
看到這樣的情況,林昭笑道:“這是要鬧笑話嗎?看來須得先辦一場海選才是!”
李承道:“如此投機取巧者不在少數,大部分人都是衝着賞賜去的,濫竽充數,至於方案,有幾人能夠拿出來?即便拿出來了,大都是狗屁不通的東拉西扯罷了!”
狄青笑道:“這也就罷了,關鍵最後選誰的方案?到時候朝中諸公必然又是脣槍舌戰,各不相讓。趙頊想治河沒錯,只是想要純粹的治河怕是不容易。”
“不過他有這份心倒是好事,畢竟黃河水患已經相當嚴重,亟待解決!”林昭得知消息,此番決口死傷數萬,因此受損的房屋,土地更是數量驚人,河北路的百姓們着實是辛苦,有些動了惻隱之心。
狄青輕聲問道:“公子也有意上書參與嗎?”林昭早前讓他們收集關於黃河的資料,他便猜到了。
林昭點頭道:“沒錯,畢竟治河對大宋朝,對百姓都是有好處的。而且……”
“而且還是個收攏民心的好機會!”狄青對此深以爲然,黃河水患乃是大宋心腹之患,誰要是能治理好,必定是彪柄千秋,載入史冊的功績。必然爲廣爲傳頌,黃河兩岸的百姓必然會感恩戴德。
“嘿嘿!”林昭輕輕一笑,他也確實有這方面的考慮,一舉數得自然最好不過。
狄青道:“不止如此,如果真的能夠主持治河,還能趁此機會,在地方上發展實力。”
蔣雷霆憂心忡忡道:“只是治河怕是不那麼容易,要有個妥善的方案纔是,饒是如此,河堤不夠堅固,遲早會出事的。”
林昭信誓旦旦道:“河堤的問題我能夠解決,保證固若金湯,不會輕易潰壩。”
“果真嗎?”
林昭笑道:“已經在實驗了,想必不日就會有結果,只是河堤再堅固,河水不能通暢,遲早還會出問題的,這纔是最大的難題。”
狄青道:“這個,想必歐陽永叔會想法,我會盡量招募水工爲公子出謀劃策。”
“最重要的是收集水情資料,到時候纔有說服力,否則朝中諸公如何能支持?我們連染指的機會都沒有!”林昭打算是以事實說話,如同招標一樣,一舉拿下治理黃河這件大工程。看似有些吃力不討好,但實際上卻有無限潛在利益!
狄青卻語重心長道:“公子,治河除了材料,方案之外,還要考慮人的問題,哪一次水患只是單純的天災?首要考慮的該是人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