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路宣撫使,大宋西北軍政第一人。
通常來說,必須要皇帝親信的宰輔大臣才能出任,最起碼也要是翰林學士這個級別的。單從年齡和資歷而言,林昭還有些太稚嫩了,但是有第一條就足夠了,皇帝相的信任纔是最重要的,這是決定性的一點。
王圭完全是失算了,他從中書那邊打聽,林昭並未上書提及楊楶的事情,這才大膽爲外甥辯解復仇的。沒想到林昭卻走了樞密院的門路,並且說動了樞密使韓絳幫忙說話。林昭前面兩次在西北作戰,早已與韓相公結下情誼,這點子事情還是願意幫忙的。
再者,王圭低估了趙頊對林昭的信任程度。原以爲提及林昭擅自處置將領,從而尋個不敬皇帝的罪名,甚至可以煽風點火,上升道擁兵自重的高度,一向多疑的官家很可能會產生疑心。很可惜,他的如意算盤落空的,而且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林昭原本的打算只是把王圭從陝西路宣撫使的位置上趕走,卻沒想到好事直接落到自己頭上。
韓絳也沒料到如此,林昭找他幫忙的意圖也只是對付王圭而已。韓相公並不認爲,林昭可以坐上宣撫使的位置,他這麼做,除了給林昭面子之外,也是爲了西北將帥和睦,有利戰局,這是他作爲樞密使的本分。
卻沒想到,趙頊不動則已,一動驚人,直接把陝西路宣撫使的位置給了林昭。
王圭很鬱悶,尚未前去赴任,官職就沒了。這叫什麼事?不過趙頊還算不錯。給了他宣徽南院使的職位。也算是保全的顏面。不過王圭的心裡終究不痛快,楊楶是自己的外甥,林昭不看僧面看佛面,直接殺了他,也太過分了。
本還想着去西北之後想辦法爲外甥討個公道的,奈何皇帝與韓相公預料到了這一點,直接剝奪了他的機會。
最終便宜了林昭那廝,小小年紀。竟然當上了陝西路宣撫使,春風得意,如日中天啊!不過有句話叫什麼來着?爬的越高,跌的越重,王圭也不知道是憑經驗的預測,還是心中無奈的詛咒……
相比於王圭,其他的朝臣則是處在震動中。林昭出任陝西路宣撫使的消息一出,立即有人跳出來反對。
主題便是林昭太年輕,不足以擔當大任。當然了,也有人提出林昭功高權重。領兵在外,怕是不合適。
可趙頊根本不在意。大宋百年統治,百姓已經對趙氏江山形成根深蒂固的認同,一個將領想要叛亂談何容易?何況陝西路宣撫使雖然位高權重,可是那面各州、各路的官員和將領能完全跟他一條心嗎?
平常的軍政事務會聽從命令,但若有什麼不軌,那些將領還能惟命是從嗎?西北數十州,絕對不可能上下一心。加之林昭素來謹慎忠誠,趙頊沒有絲毫懷疑,而且他心中早有打算。有句話叫什麼?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至於那些說林昭年輕的,被趙頊一句話便堵回去了。
“甘羅十二爲相,林昭比他更年輕嗎?欲成大業,需唯纔是舉!”
不過官員們似乎不罷休,反對的人還是有很多,不斷有人上書彈劾。而今趙頊最反感的便是此種狀況,逆反之心越來越重,官員們反對越是激烈,他越是要這麼做。厭煩到了極致之後,反問了一句話:“議論林照者,有誰可往西北克吐蕃?若有,立軍令狀即可赴任陝西路宣撫使。”
這下子朝臣們立即鴉雀無聲,通常這種事跳出來反對的大多是文官,以言官居多。讓他們領兵打仗,攻克吐蕃?他們可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尤其是要軍令狀的,這玩笑可沒人開得起。於是乎瞬間也鴉雀無聲,趙頊力排衆議,林昭以鄭國公的身份光榮上任,擔任陝西路宣撫使。
身爲參知政事的呂惠卿也乖乖的閉嘴了,他只是象徵性的反對了一下。他與林昭不睦,又身爲副宰相,要是不出聲才奇怪。呂惠卿很早就知道,反對肯定無效,只是走個形式而已。免得被皇帝猜疑,揣度君心的後果是很可怕的。
林昭也忒好運了,年紀輕輕竟然成爲國公,官至陝西路宣撫使。呂惠卿簡直恨的牙癢癢,甚至還有些嫉妒,那可是自己都沒有資格問鼎的位置。官家竟然破格給了他,簡直是天理難容。
天不就是皇帝嗎,天理就掌握在皇帝手中,既然他說可以,其他人反對又有何用?的呂惠卿轉念一想,就覺得自己好愚蠢。
呂惠卿一刻也不曾忘記兩個弟弟的仇恨,他一直惦記着報仇這件事。本以爲坐上參知政事,成爲新黨的領袖之後,就有足夠的實力來對付林昭。可惜事與願違,他忘記了自己前進的時候,對手也在前進,而且速度可能遠比自己更快。
林昭的實力已經到了一個自己無法動搖的高度,何況他又不在汴京,自己根本是鞭長莫及。參知政事雖然位高權重,但軍隊的事情絕對染指不得,否則樞密院的韓相公一定容不下自己。
憑藉自己的力量想要報仇是不行的,那麼只能借力了,以林昭今時今日的地位,大宋王朝又有幾個人是他的對手呢?堂堂三朝元老韓琦都是他的手下敗將,誰敢說自己比韓琦厲害呢?不過呂惠卿還真想到了一個人——皇帝趙頊!
林昭的一切都是趙頊給的,唯有九五之尊,大權在握的皇帝可以輕而易舉幹掉他。林昭現在是風光,可是背後何嘗不是危機重重?
有道是盛極必衰,陝西路宣撫使的高官,鄭國公的爵位都是建立在河湟軍功的基礎上。如果林昭接下來的戰事失敗呢?即便是他好運道,戰勝了又能如何。古來功高震主者可曾有過好下場?
或許林昭功高但還不至於震主,可是以趙頊多疑的性格。林昭怕是也難以倖免。到時候只要略微的推波助瀾。火上澆油。效果絕對槓槓的。
呂惠卿很得意,不過看到這個潛在危機的絕對不是他一個人。才換了匾額的鄭國公府,柴敏言正配合楚國大長公主趙福康弄兒爲樂。不曾生育的趙福康對孩子格外稀罕,尤其是自己的兩個親侄子,更是百般疼愛,常常來府上探望。
趙福康一度出現精神異常,難得有個樂子,加之與柴敏言親如姐妹。故而如此行爲並未引人懷疑。皇太后高滔滔還笑稱,若是趙福康喜歡孩子,不若再婚自己生一個,畢竟才三十來歲,還年輕,她還能幫着物色人選。
可自從樑懷吉之後,趙福康對男女之情可以說是心如止水,一顆心全撲在了弟弟的大業上,委婉拒絕了。高滔滔只當她是對樑懷吉餘情未了,恐她感懷舊事傷心。舊病復發,那樣的話太皇太后和苗太妃只怕要找自己拼命。故而也不再提及。對趙福康出入林家,也不聞不問。
此刻趙福康懷中抱着林浚,柴敏言抱着林鴻,兩人站在閣樓上,看着外面飄落的雪花,正在談話。
“纔多長時間,門口的匾額從侯爵變成了國公,這在大宋可是極少有的。”趙福康說這話,也不知道是爲弟弟感到驕傲,還是別的什麼。
柴敏言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林郎太出衆了。”
“是啊,有功賞賜這是應該的,只是他還這麼年輕,就已經是國公了,以後他再立功之後又該賞賜什麼呢?”趙福康憂心忡忡道:“以東陽的年紀,加封平章事,中書令什麼的很勉強,最多再有個開府儀同三司就了不得了,這些之後呢?賞無可賞,功高震主啊!”
“長姐是說……”柴敏言心中的憂慮更深了,如今林家聖眷優渥,可是以後呢?別人看到的是繁花似錦,可是烈火烹油之後呢?有道是物極必反,盛極必衰,尤其是丈夫那樣特殊的身世,皇帝多疑的性格大,當真讓人擔憂啊!
“仲針是個涼薄之人,多疑不說,對人也更多的是利用,一旦沒有利用價值,或者威脅到他的時候,只怕……”趙福康道:“而今東陽在西北戰功赫赫,正合了仲針平定河湟之心,此戰東陽若是勝利,回來之後還會有賞賜,但絕對不會再有下一次出征或是重用,結果可能也會是明升暗降……若是戰敗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更是難逃罪責,看似風光,實際上則是如履薄冰!”
“長姐可是有什麼想法?”柴敏言知道,這位公主姐姐心思縝密,能說這番話絕對不是爲了強調現狀,而是話裡有話。
“以東陽的能力,河湟之戰應該會不負所望,肯定會勝利的,這點我相信。”趙福康道:“我在想他回來以後的事情,如今他已經是陝西路宣撫使,這估計是仲針最後的大度,東陽肯定不會放過機會,估計戰事結束之後,西軍差不多便能牢牢掌控,也便有與趙頊叫板的實力。所以我想着,爲了避免東陽被奪權架空,差不多該攤牌了。”
攤牌!
柴敏言心中一動,他太清楚這兩個字意味着什麼了。丈夫馬上就能恢復天潢貴胄的身份,不可同日而語。但與此同時,刀光劍影,艱難重重的道路將正式開始,更爲兇險,更爲可怕,再無迴旋餘地。
“姐姐說的是,不過此事事關重大,想來還是要夫君和狄公他們做主。”
趙福康點頭道:“確實如此,我告訴你,只是想讓你們有個準備,同時也想讓你抽空勸勸娘娘。如今她一顆心全在東陽身上不錯,可是心裡面對仲針還是有那麼些憐愛,畢竟是從小疼愛的,我的意思是……你抽空多帶孩子進宮,勸勸娘娘。”
“好!”柴敏言也不知道這是福是禍,不過既然丈夫選擇了這條路,那麼自己將會不遺餘力的支持他,無論前路是萬劫不復,還是萬張榮光。
“he……好……”
纔剛剛半歲的林鴻聽到母親和姑姑聊天,興奮不已,竟然咿咿呀呀。看出了類似的聲音。頓時惹得柴敏言和趙福康一陣激動。
“小鴻兒。你能聽懂?好厲害啊。真不愧是天生龍子……”趙福康這麼一逗,林鴻更爲興奮了,嘴裡咿咿呀呀,小手腳也開始不斷撲騰,好不熱鬧。
林浚年紀還小,不過小眼珠子也一直盯着哥哥看,嘴角露出了天真無邪的笑容。
兒子在笑,林昭也在笑。
陝西路宣撫使的任職傳到熙河。林昭也是一陣激動。
“狄公,成了!”林昭立即將這個喜訊與狄青分享。
“好啊,當真是好!”狄青很清楚這個職位對林昭的意義,故而也十分高興。
林昭笑道:“沒想到會這麼順利,韓絳也太給力啊,我不過是讓他幫忙趕走王圭,卻沒想到一下子落在我頭上來。”
狄青道:“公子你如今負責整個熙河戰事,陝西路自然要全力配合,王圭不行,換個人就行嗎?有幾個人能像韓絳當初?熙河開邊。可是不朽功勳,哪一個不想染指呢?但凡涉及到權力。又有幾個人安心蟄伏呢?趙頊是明白這個道理,他太看重熙河戰事的前景了,自然不希望公子有掣肘,可以說是寄予厚望啊,只是這希望越大,責任和壓力也就越大……”
這話倒是一點也不錯,所謂高處不勝寒,林昭現在已經是深有體會了。趙頊這次相當於是在自己身上押寶,要是能完美完成他交代的任務,那自然是好,皆大歡喜。可若是完成不了,以趙頊涼薄的性格,還不知道怎麼對付自己這隻曾經風光的替罪羔羊。
不過很可惜,趙頊終究是失算了,從他做出這個決定,讓林昭當上陝西路宣撫使的時候,他就已經註定了失敗。
“公子,西軍已經名正言順在握,這河湟還打嗎?”狄青輕聲問道。
林昭笑道:“狄公肯定早有定計,又何必試探於我呢?”
“呵呵,只是想聽聽公子心聲而已,現在看來,老夫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啊!”狄青似乎很滿意,整個人的謹慎狀態也處在興奮中。
“當上了陝西路宣撫使,並不代表徹底掌控了西軍,如今可以調遣六七成的兵馬,而且還很難保證他們誓死效忠……”林昭道:“征討河湟已經是舉國皆知的事情,如果臨時放棄,對朝中百官,天下百姓難以交代,對名聲和威望沒有好處。
沒有軍隊的絕對效忠,沒有足以讓天下臣民折服的功勳和威望,如何能與趙頊一較高下,所以這河湟是必須要打的,雖然難,卻也不是拿不下來。”
狄青附和道:“是啊,趁着這次對河湟開戰,公子正好趁機將將士們收爲己用,戰事結束之後,蓋世功勳有了,軍隊也有了,便是和趙頊攤牌的時候了。”
“攤牌?狄公以爲時機如何?”
狄青道:“雷霆那邊傳來消息,長公主以爲時機差不多了。他說趙頊性格涼薄,這次公子若是大勝,回去之後會加官進爵,卻也會被架空。如果戰敗,後果會更加悽慘,所以必須趁着最後的機會,和趙頊攤牌。
長公主甚至已經選好了時間,如果河湟戰事能在四五個月以內結束,那麼四月的時候,先帝的生辰祭禮就是個好機會,太后可以要求儀式隆重舉行,百官全都出席,然後當衆宣佈……”
“長姐考慮的是道理,父皇生辰祭禮確實是個好機會,只是這戰事未必能在四個月內結束。”林昭道:“畢竟河湟實力不弱,董氈算得上有爲之君,青宜結鬼章又回去了,四個月內滅吐蕃,西夏會不會參與也不好說……怕是有難度……”
“不必徹底滅了吐蕃,只需要將吐蕃打的七零八落即可,如此便可以向朝臣和百姓交代。”狄青道:“留下點尾巴,這樣公子纔有足夠的理由返回西北……坐鎮長安,隔着潼關與趙頊一較高下。”
“也是,那麼我們就好好謀劃一下,看河湟這一戰怎麼打才能速戰速決!”林昭期待這一天已經很久了,終於可以亮明身份,和趙頊明刀明槍幹,一時間好不興奮。
“整軍備戰吧,還有就是拉攏將士,景思立是個成功例子,公子對其他人也可以如法炮製!”
景思立昏迷多日之後,終於甦醒過來,劫後餘生的感覺讓他很慶幸。尤其是踏白城之戰大獲全勝,更是讓他高興,覺得自己拼死苦戰是值得的。隨後又從趙元凱口中得知,林昭爲了自己落淚,並且一怒之下殺了楊楶,更是唏噓感慨,對林昭多有感激。千里奔襲的龕谷成功之後,他深深被林昭折服,已經是惟命是從了。
林昭也很慶幸,踏白城一場冒險,幸好保住了景思立。沒有這這位忠勇可嘉的英雄將領英年早逝,這是個人才,能夠收爲己用,絕對算得上慶幸,自然要好好珍惜。
既然現在坐上了陝西路宣撫使的位置,那麼接下來的戰事,就要調動整個西軍。想要掌控軍隊,收買將領,培植勢力,沒有比一場戰爭更好的途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