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林昭的囚車已經到了洛陽!
從洛陽到汴京的距離並不是很遠,有韓絳的護送,蔣雷霆的秘密保護,以及司馬光的暗中照拂,安全還是不必擔心的。
咸陽古渡的刺殺事件,身爲西京留守的司馬光也聽說了,對此他很是惱怒。不管怎麼樣,無論是誰有多大的罪責,都應該由的朝廷審判,刺殺是幾個意思?
殺人滅口?那麼林昭到底知道什麼?
至於兇手是否是西夏人,這一點,司馬光和許多人一樣都表示遲疑!
畢竟韓絳的調查,也不是百分之百的確定,只是諸多蛛絲馬跡綜合得到的結果而已。興許“西夏人”只是掩人耳目,至於真實身份也不外乎就是那種幾種情況。
渭水刺殺確實是殺人滅口,可是到底是誰滅口?滅什麼口呢?理論上也是有兩種可能的。
如果林昭是被誣陷的,只要他死了,很多事情就會死無對證,不了了之。這是個很穩妥,幾乎是一勞永逸的辦法。那些人必然是心虛了,纔會有如此舉動!
如果林昭真參與通敵的勾當,殺他的目的就是讓他永遠閉嘴。有些人是怕林昭說出不該說的話,連累到自己,提前做防備。
相比之下,司馬光更相信前者。
一來是林昭人品的信心,二來是張載的保證!
正是因此,當隊伍經過洛陽的時候,司馬光纔多加照拂。
到了汴京之後,官家和朝中大臣應該能秉公處理吧!
說這話。司馬光自己都沒有信心。
他太清楚這件事背後的利益關聯了。李復圭是手握重兵的邊軍將領。需要懷柔以待。更爲重要的是王安石也參與其中,官家必然是要顧及王安石的顏面與威望的。
還有王安石自己的意見也非常重要,他是首席宰輔大臣,他的意見足矣左右許多事情。林昭反對過青苗法,他已經很是惱怒了。加之他對李復圭是那般看中,之前話說的那麼滿,毫不猶豫的護衛!豈會輕易鬆口?
王相公惱怒起來,歐陽修這等大宋文壇領袖都會吃癟了。都直接不給面子,別說一個小小的林昭,林東陽了。
萬一當真調查出林昭是冤枉的,那麼朝廷該怎麼辦?李復圭該如何處置就不說了,王安石該如何自處呢?這纔是最爲尷尬的事情!
爲什麼有人千方百計想要刺殺林昭,置其於死地,殺人滅口爲了什麼?不就是爲了讓其回不到汴京,避免這種可能的尷尬嘛!
此事牽連太大了,豈會是尷尬這麼簡單!
到時候爲了所謂的大局,林昭很有可能會是個犧牲品。所以此案的公正性還真不好說。最終維護的只是一部分人的利益,王安石是必然的。官家趙頊也會扮演一個不光彩的角色,雖說帝王有自己的無奈,可是……
這就是政治,真相併不重要,利益永遠是第一位的。
也許在以前,司馬光習以爲常,並不會過分在意。可是經過阿雲案之後,他有過很多的思考。
當時之所以那麼強烈地主張要求判阿雲死刑,一個很重要的目的是以此反對王安石改革變法。至於案件本身的真相,一方面確實是受到的矇蔽,實際上,當時的司馬光確實也沒有太在意。
司馬光每每想到此事,都忍不住有些後怕和自責。若非林昭查明真相,或許一個無辜的女子就會因此而喪命,自己也會一輩子良心難安的!
想想人家在林昭當時在朝堂上破口大罵,毫不顧忌宰相和公卿大臣的顏面,雖說有些年少輕狂,但何嘗不是一種大義凜然,一種純真的勇氣呢?
當頭棒喝,司馬光當時完全是這種感覺!雖然他嘴上不說,可是心裡卻經常三省吾身!
而此刻,給他啓發的林昭卻遭遇了完全相同的情況。
司馬光不由感嘆世事無常,上一次他險些無心釀成嚴重後果,這一次是否該反其道而行之,彌補過錯,阻止悲劇呢?
雖說人命本無高低貴賤之分,可阿雲終究只是個尋常小女子,蒙冤造成的損失不會那麼大。相比之下,林昭就不一樣了,這可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青年俊傑,前途不可限量,於國家是大有裨益的,豈能輕易讓他這麼蒙冤而死?
或許有點小題大做了!但如果不聞不問,反過來,卻要縱容了一些本來的奸邪小人,如此情況,着實讓人難以忍受。
司馬光是一個正義的人,豈能視而不見?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如此狀況下去,大宋朝將會成爲什麼樣的局面?縱觀以前各朝代,奸邪當道,距亡國之日也就不遠了。如果是這樣,大宋朝是否也在重蹈覆轍呢?
說實話,司馬光最爲擔心的是王安石。這些事情他到底知曉與否?或許以前,他對王安石的人品還是相信的,可是現在……信心難免有所鬆動。要是當朝宰輔,手握天下權柄的王相公心術不正,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
所以,司馬光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於公於私,都不能這樣袖手旁觀!
或許在洛陽待的時間太長了,是時候回汴京去了!
不過在離開之前,司馬光決定先去見見好友邵雍!他很好奇,邵大師爲何對林昭如此在意,這其中到底透露了什麼玄機?想起最近一段時間,邵雍不斷詢問林昭事情進展,並且表現出不同尋常的關心,在想想邵雍的職業,司馬光便滿臉狐疑之色!
洛水之畔,天津橋頭,邵府安樂窩!
司馬光來的時候,邵雍正在花園裡散步!
絢爛的菊花早已凋零在西風中,少了幾分生機。多了幾分蕭條。甚至隱約還有幾分肅殺之氣。
此時。已經是熙寧三年十月了,冬天的腳步已經到來。
自從算出了上上大吉的卦象之後,邵雍輕鬆了許多。當然了,事在人爲,有些事情還是要出力幫助纔是。逢凶化吉,沒有貴人相助,如何能成事呢?
正是因此,邵雍才與張載一道勸說。讓司馬光出面照拂。
當然了,他很希望司馬光有下一步的行動。作爲朝廷重臣,昔日的翰林學士,分量不輕,在大宋朝的影響還是非常之大的。只要司馬光出面,此事的希望無疑會增加幾分希望。
這是需要時間的,需要權衡利弊,認真思考的。做什麼事情都是有風險的,司馬光表示觀望或者說猶豫,也在情理之中。
邵雍一直在等。司馬光確實來了,而且上門的時間比想象的要早!
“君實兄。今日怎麼有空來走走?”邵雍明知故問,笑呵呵打個招呼。
司馬光笑道:“光可能最近幾日要離開洛陽,怎麼也得來和堯夫兄道個別吧!”
“哦?”邵雍疑惑道:“君實兄要離開洛陽?不知欲往何方啊?”
“汴京!”司馬光的回答很乾脆,邵雍不由一動,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
“可喜可賀啊,恭喜君實兄再回汴京,再回中樞!”邵雍輕輕一笑。
“回不回得了中樞還不一定呢!”司馬光遲疑片刻,輕嘆一聲道:“所以特地來向堯夫兄討教!”
“哦?”邵雍已經想到司馬光要問什麼,心中開始盤算着該如何回答。有些事情,事關重大,能不能說,該怎麼說,說到什麼程度都是需要把握的。
邵雍肯定是明白的,司馬光心裡有數,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出口詢問。輕聲道:“堯夫兄,實不相瞞,光此回汴京一來是述職,二來也是爲關注林昭一案,必要的時候還想要做一回諍臣!”
果然如此!
邵雍心中一震,說道:“君實兄大義凜然,雍着實佩服!”
司馬光是什麼人?人稱司馬牛,也是那種固執的君子。爲人正是以公正出名的,他說要相救林昭,那絕對是從大義上考慮出發的。絕對不會是因爲張載的請託,當然了,這肯定是有那麼一點關聯的。張載先生的面子,多少都是要賣一點的。
還有自己的態度和意見也是有一定分量的,尤其是此刻,可能就是天平上最後一個制勝的砝碼!邵雍心中還有些小得意,事關重大,還需要謹慎行事。
司馬光輕輕搖頭:“哪裡是什麼大義凜然,這些都是林昭教給我的……”
哦?邵雍不免好奇,看樣子司馬光和林昭之間的淵源頗深啊!這是好事,有些事情也就容易的多了。
“君實兄想要問什麼?”邵雍在這些事情上不需要謙虛,此刻更沒必要拐彎抹角。
“林昭!”
司馬光沉聲道:“我看堯夫兄對林昭格外關注,十分在乎。閣下又深諳星象占卜之學,想必其中有什麼玄妙之處吧?我知道有些事情天機不可泄露,不過……還是希望堯夫兄透露一二,林昭到底是什麼人?”
準確地說,司馬光要問的是林昭未來是個什麼人?
這種預測性的話語,別人或許說不上來,但是邵雍,相信他有這個能耐,有這個把握!他的發言雖然不能完全斷定,但肯定有很高的參考價值。
司馬光除了好奇之外,這也是一個很好的參考,自己做什麼事情也就有底了。
邵雍笑了笑,說道:“上次的卦象是上上大吉,君實兄還不放心嗎?”。按理說,有這個就足夠了,上上大吉,必然會逢凶化吉。
按照邵雍大師的猜測,林昭此番不僅不會獲罪,還會有一樁大好事等着他。當然了,至於是什麼好事可就說不上來了,這可是真正的天機難測。不過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話用在林昭身上也是很貼切的。
“上上大吉!”司馬光笑問道:“上上大吉以後呢?會是怎麼樣?堯夫兄如此好奇,想必不會不簡單吧!”
邵雍笑了笑,隨身取出幾枚銅錢,在花園的石桌上另開一卦,笑道:“還是上上大吉,而且逢凶化吉之後,還會……還會有桃花運……”看着卦象遲疑了一下,又道:“而且不是一支,林東陽當真是豔福不淺啊!”
司馬光很是無奈,邵雍這是有一閃躲,顧左右而言他啊!真相到底是什麼?司馬光最爲在意的是這個問題!
“堯夫兄,當真天機不可泄露嗎?”。司馬光的表情凝重了許多,這一次他問的很正式!
邵雍見狀,知道已經到那個程度了,要是在拐彎抹角,只怕司馬光要生氣了!說不定還會適得其反!
“好,那雍就直言相告了!”邵雍沉聲道:“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發現林昭非同一般,身上流落出來的氣質非同尋常。我嘗試了一下,卻看不透他的命格,至少以前是個看不透。不過將來……
當時我也只是有個猜測,如果真如我想,那麼他此番前去西北,必定會遭遇大劫難,然後逢凶化吉,必有後福!”
司馬光輕輕點頭:“難怪你這麼關注他在西北的舉動!”
“不錯!現在的情況你都看到了!”邵雍道:“我的測算,他應該會遭遇兵戈之禍和牢獄之災,現在都一一應驗了,所以想來我的猜測八九不離十吧!”
“他的前途當真不可限量嗎?”。司馬光沉聲詢問。
邵雍遲疑片刻,輕嘆一聲,說出了八個字:“力挽狂瀾,中興之…才!”
話到嘴邊,他生生將一個“主”字改爲“才”,着實事關重大,大逆不道之言如何能輕易說出口!
司馬光會是如何態度,如何反應還真不好說。稍有閃失,自己和林昭都休想活命,邵雍不敢冒這個風險。當務之急是順天而爲,營救林昭,其他的都可以暫且不談,都是以後的事情!
“力挽狂瀾,中興之才!”司馬光喃喃自語,沒想到邵雍對林昭的評價如此之高,此子果然非同一般……
邵雍見狀,續道:“不過,此番想要逢凶化吉,還需要有貴人相助……”
“貴人相助?”司馬光遲疑了一下,輕輕一笑。邵雍眼下之意已經很明確了,拐彎抹角了大半天,真實目的在這裡啊!
只是自己是那個貴人嗎?司馬光覺得,自己的分量還是太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