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寒風凜冽,在萬丈高空極目遠眺,千仞石崖,摩天雪峰!參差錯落,漫漫無垠;羣山之間,橫雲斷霧,悽清落寞,唯有西邊天際晚霞如飛,給這荒寒西域的黃昏點綴些許亮麗之色。
拓拔野、蚩尤分坐兩隻太陽烏,並肩齊飛,電眼四掃,追尋纖纖蹤跡。太陽烏嗷嗷長嗚,對這寒冷西荒極爲不喜。
纖纖此次再度不告而別,頗出二人意料之外。因爲事先並未在她身上塗抹“千里子母香”,因此僅能依賴當日在雷澤城中塗抹其身的殘留餘香,由青蚨蟲一路追蹤到此。但那殘香相隔甚久,原已頗爲疏淡,纖纖乘鶴在高空中飛行一日,香氣更加稀薄。青蚨蟲飛到此處,茫然盤旋,再也找不出準確方位。
四下眺望,萬里荒寒,千山一律,哪裡去找她的蹤跡?這寒荒之地,兇獸衆多,纖纖孤身到此,極是兇險,需得儘快將她找到。想到此處,兩人不免有些焦急。
拓拔野翻查大荒經,沉吟道:“此處往西百餘里便是寒荒國松木寨,寨裡有六個相鄰的村落,咱們去那裡打聽打聽。”
蚩尤點頭,咬牙道:“聽說寒荒國有許多吸血蝙蝠,夜間出沒,纖纖千萬不要撞上了。”
兩人心急如焚,驅鳥西飛。
穿掠百里羣山,果然看見荒涼的裂谷之中,有幾處村寨!迤邐相連。兩人大喜,驅鳥俯衝,蚩尤突然“咦”了一聲!揚眉道:“那是什麼?”
拓拔野順着他的指尖望去,只見一片黑漆漆的烏雲遠遠地橫空掠過,由北而南,速度極快。凝神定睛,那團黑雲大見是由數百隻巨大的黑鳥組成,嗷嗷有聲,俯衝低掠,朝着那松木寨飛去。
拓拔野自小流浪山林,熟知飛禽走獸習性,見那羣黑鳥長相獰惡,成羣結隊,來勢洶洶,多半是掠食兇禽。拓拔野心中驀地升起不祥之意,嘿然道:“只怕是一羣空中強盜,咱們去看看!”
太陽烏嗷嗷怪叫,馱着二人急速飛翔,速度之快,遠勝黑鳥十倍。
山崖交錯,裂谷撲面,轉眼間便到了那村寨上空。暮色蒼茫!依稀看見村落屋舍之間,無數人影奔跑如飛。突聽有人喝道:“放箭!”
“咻咻”破空之聲大作,無數箭矢如暴雨倒灌,攢集飛射。拓拔野二人微吃一驚,護體真氣蓬然爆放,碧光盤旋繞舞,箭雨紛紛錯亂衝天。
“嗤”地一聲輕響,一枝長箭竟然穿透護體真氣!直射蚩尤胸肋!蚩尤驚咦一聲,叫道:“好箭法!”手如閃電,雙指一夾,驀地將它鉗住。但那箭來勢兇猛,力大勢沈,以蚩尤之威猛,亦覺得雙指火辣辣地劇疼!險些夾它不住。蚩尤心下微驚:想不到這寒荒小寨之中,竟也有如此英雄人物!低頭望去,那長箭銅杆鐵簇,上刻“天箭”二字。
拓拔野清嘯一聲,凝神聚意,運轉定海神珠,真氣縱橫飛舞,將箭雨綿綿倒射撥落。太陽烏嗷嗷嗚叫,巨翅橫掃!炎風捲舞,飛箭木杆紛紛焦枯。
驚呼四起,有人叫道:“他爺爺的,吃我一錘!”轟地一聲巨響,風聲迸裂,一顆直徑六尺的青銅流星錘呼嘯撞來,直取蚩尤頭顱。
蚩尤念力及處,計算出這銅錘之力兇猛霸烈,直可開山裂石,以護體真氣不足以防範。哈哈笑道:“好大一個西瓜!”左手化爲掌刀,“呼”地一聲,青光怒舞,一記“碧春奔雷刀”破空斬出。
“當”地一聲脆響,氣浪迸爆,嗡嗡龍吟。那青鋼流星錘悠然飛起,突然裂爲兩半,竟如被劈裂的西瓜一般,墜落在地。那人失聲驚叫,連喊了幾聲“他爺爺的,”說不出話來。
電光石火之間,兩人已衝破箭雨刀戈,太陽烏嗷嗷怪叫,降落在地,昂首睥睨。衆人驚懼,潮水般退讓開去。
拓拔野環視四周,身在青石廣場,周圍石屋錯落,小巷縱橫,數百名漢子身穿毛皮勁裝,揹負銅盾,腰懸長刀,彎弓搭箭,又是驚懼又是佩服地望着他們。一個漆黑壯實,如鐵塔般的九尺大漢,手裡拎着那裂爲兩半的流星錘,駭*看看銅錘,又看看拓拔野。他的身旁,站了一個身着虎皮大衣、揹負雙刀的男子,面容清俊,氣宇軒昂,神情中隱隱有倨傲之色,似是此中領袖。
虎衣男子右側,昂然站立一個身着豹皮斜襟長衣的瘦削少年,斜挎一弓一弩!腰懸琥珀色野牛角,手上還握着奇形彎弓,弦如滿月,箭簇瞄準蚩尤,動也不動。蚩尤眼尖!瞧見他腰間箭筒上刻了“天箭”兩個小字,不由揚眉“咦”了一聲,想不到射出那雷霆一箭的,竟是這樣一個瘦削少年,當下大起憐才之意,對那少年微微一笑。那少年冷冷地望着他,連睫毛也不顫動一下。
拓拔野見衆人重重環伺,一觸即發,心想:“這些人嚴陣以待,不知在防範什麼?難道是那些惡鳥嗎?”抱拳微笑道:“各位英雄,在下拓拔野,與我兄弟蚩尤一道來自東海。路經寒荒國,只是爲了尋找我們失散的妹子,絕無惡意。”
衆人見他笑容親切,言語誠摯,敵意稍稍消融。虎衣男子雙眉稍展,正要說話,忽聽空中嗷嗷怪叫,震耳欲聾。衆人一凜,擡頭望去,暮色蒼穹中,黑壓壓的鳥羣如烏雲蓋頂,呼嘯卷席,朝着村寨猛衝下來。
虎衣男子喝道:“放箭!”衆人紛紛昂首彎弓,弦如霹靂,箭似流星,“嗖嗖”怒響,千矢齊發。
羣鳥雷嗚,風捲電舞。漫漫黑翅拍擊橫掃,“叮噹”爆響,箭矢竟如被快刀斬斷,紛紛斷折四落;唯有豹衣少年等寥寥數人,箭去如風雷,倏然貫穿幾隻黑鳥,將其半空射殺。
拓拔野心中一凜,想起適才在空中查看大荒經時,瞥見書中有云:“西皇山又西三百五十里,曰萊山,其鳥多羅羅,冠如血瘤,鉤喙紅睛,羽翅如刀,是食人惡鳥……”脫口道:“羅羅鳥!”
虎衣男子瞥了他一眼,沉聲道:“不錯!這些便是寒荒食人惡鳥,想不到你來自東海竟也認得。”彎弓怒射,一隻羅羅鳥應聲墜落。
羅羅鳥羣怪叫着鋪天蓋地直衝下來,眼見便要衝到衆人頭頂。虎衣男子喝道:“盾牌!”衆人紛紛伏地,蜷縮在青銅盾牌之下,彷佛海龜一般,唯有虎衣男子與豹衣少年,以及那使流星錘的鐵塔壯漢傲立如故。虎衣男子見拓拔野二人仰頭張望,伸手拋給他們兩隻盾牌,沈聲道:“羅羅鳥羽翼如快刀,你們還是暫時躲避一下吧!”對兩人顯然已無敵意。
蚩尤將盾牌拋開,笑道:“那你們爲什麼不伏在地上?”
虎衣男子傲然道:“我拔祀漢雙膝從不跪地,又怎能爲這些惡鳥破例?”
蚩尤大笑道:“說得好!想不到這寒荒村寨,竟有不少英雄豪傑!”嗆然拔出苗刀,縱聲長嘯,聲如驚雷,千山響徹。
衆人腦中一震,幾乎暈倒,心下大駭!那鐵塔似的黑漢對蚩尤極是敬佩,駭然道:“他爺爺的,敢情今日來的竟是雷公嗎?”
拓拔野哈哈長笑,心中豪情大起,暫時將掛念纖纖的憂慮拋卻開來,拔出腰間無鋒劍,擡頭仰望呼嘯卷席的鳥羣,凝神戒備。
松木寨衆人適才目睹二人神威,早已頗爲敬畏,此刻見他們拔刀相助,無不大喜。
當是時,羣鳥轟雷亂叫,層層疊疊猛撲而下,狂風捲舞,腥臭之氣轟然撲鼻。黑壓壓的漫天翅膀如鋼刀交錯,“叮噹”作響。
豹衣少年揚眉輕叱,箭如連珠,咄咄破空,三隻羅羅鳥巨翅橫掃不及,登時悽聲慘叫,被長箭貫穿倒飛而起。與此同時,那黑塔漢子吼道:“他爺爺的!”半隻青鋼流星錘嗚嗚飛掃,虎虎生威,在空中掄起無數道青色光圈。一隻羅羅鳥撲入其中,登時被打得腦袋迸碎,肉瘤橫飛,激濺出大量腥臭粘液。
太陽烏嗷嗷怪叫聲中,突然朝天衝起,炎風獵獵!瞬間破入漫漫鳥羣。拓拔野、蚩尤齊聲大喝,兩道數丈長的碧翠光芒沖天爆舞,轟然聲響!閃電般切入紛織交錯的黑色羽翅。
“叮噹”脆響,羣鳥驚啼,層疊巨翅被那兩道碧光剎那絞碎!漫漫血雨激天噴爆,斷羽殘翎四射橫飛,如利刃般“咄咄”作響,沒入村寨牆舍、樹木之中。
剎那間,漫天鳥羣崩炸開來,哀嗚悲啼,血肉飛舞。七道紅影夾帶炎熱狂風穿透重圍,沖天飛去。二十餘隻巨大的鳥屍殘體撲簌簌地掉落,砸在衆人的背部盾牌上,如冰雹石雨,“噹噹”作響。
但那羅羅鳥極是兇悍,雖被拓拔野、蚩尤迎面重挫,毫無懼意;轟然盤旋,瞬間聚合,繼續猛衝而下。
衆人見無數惡鳥撲翅衝下,紛紛蜷縮銅盾之下,不敢探頭。長爪紛揚,刀翅縱橫,腥臭氣浪轟然壓卷,七、八百隻巨大惡鳥層疊俯衝,呼嘯着襲擊衆人;數百雙黑色翎羽劈空斬斫,如萬刀揮舞,接連砍劈在衆人背部的銅盾上,“噹噹”激奏,如暴雨殘荷,空谷瀑布。三、四人手足未藏好!登時被羣鳥刀翅瞬間斬斷,悽聲慘嚎,鮮血噴濺。
羣鳥聞着血腥味,更加發狂,紛亂尖叫,四爪勾抓,試圖將青銅盾牌掀起。但衆人緊緊抓住,拉扯不得,只有兩人手足鬆動,登時被幾隻羅羅鳥猛地連人帶後拖到空中,還未來得及反應,刀翅繽紛亂斬,血肉橫飛,已然斃命。惡鳥紛紛衝擊搶食,撲翅探爪,喙如雨下,殘屍頃刻之間瓜分得精光。
虎衣男子拔祀漢與豹衣少年、黑塔漢子背靠背圍在一處,傲然而立。黑塔漢子大吼聲中,半隻流星錘轟然掃舞,在周邊划起凜冽光弧,迫得衆鳥不敢貿然迫近,拔祀漢、豹衣少年箭如飛雨,接連射殺六、七隻盤旋在外的惡鳥。
衆惡鳥狂風暴雨般地轉折衝到,前仆後繼地撲向拔祀漢三人。“噹噹”連響,嗷嗷鳥嗚,黑塔漢子的流星錘打碎了兩隻惡鳥的腦袋之後,粗大的鐵鏈驀地被衆鳥刀翅斬斷。周邊阻擋一失,惡鳥登時從四面八方疾衝撲到。
拔祀漢大喝一聲,雙手閃電般地從背後拔出兩柄烏黑的玄冰鐵長刀,霍然飛舞,迎面將一隻羅羅鳥斬成三段。豹衣少年揮舞那奇形長弓,竟如長刀一般砍斫。
原來那彎弓以混金所制,外翼鋒銳尖利,遠勝普通刀劍。黑塔漢子雖失流星錘,勇悍如故,嘶聲大吼,揮動厚背鋼刀,與撲擊而來的惡鳥殊死相鬥。
拓拔野與蚩尤在空中稍稍盤旋,立時驅鳥疾衝而下。身在半空,眼見拔祀漢三人在密集層疊的惡鳥圍擊之下,臨危不亂,浴血而戰!心中都起了敬佩之意。這三人雖然真氣平平,但勇猛果敢,當真是一等一的好漢!尤其那拔祀漢,頗有大將之風,激鬥惡鳥之餘,眼觀八方,呼喝命令。藏在巨盾下的衆村民,聽他號令,忽然彈身躍起,揮刀斬殺惡鳥,然後又迅速伏身藏於盾下。如此反覆,也殺了頗多羅羅鳥。
蚩尤呼嘯聲中,兩人七鳥電衝而下,青光爆放,刀芒如虹,登時又將密集鳥羣瞬間殺得潰散。衆太陽烏巨翅橫掃,炎風似火,硬生生拍死了許多羅羅鳥;太陽烏殺得興起,索性噴出熊熊火球,將惡鳥燒得焦頭爛額,七零八落。
暮色蒼茫,村寨廣場上血流成河,羣鳥紛飛,刀光閃爍。遍地都是殘肢斷體,與抽搐的鳥屍。拓拔野、蚩尤乘鳥反覆衝殺,所到之處血肉橫飛,斷翎繽紛。
但羅羅鳥極是兇頑,殊無畏懼退縮之意,依舊層疊盤聚,潮水進攻,攻勢更加兇狠凌厲。拔祀漢等人渾身鮮血,都已多處受傷。
拓拔野心道:“對於我和魷魚,這些惡鳥雖不足懼,但這些村民卻大大不同。惡鳥兇悍,一時殺之不盡,相鬥一久,村民難免多有傷亡。”突然心念一動,忖道:“是了!羣馬之中必有頭馬,羣鳥之中也必有頭鳥!只需殺了頭鳥,鳥羣自然潰亂,便可速戰速決。”當下凝神掃望,果然發覺鳥羣之中,有一隻巨鳥格外龐大,頂上血瘤也足有其他惡鳥的肉瘤三倍之大,它叫聲特異,雖然亦有衝鋒陷陣,但多盤旋其外,以翅膀撲扇的方向和叫聲“指揮”衆鳥衝擊。
拓拔野大喜,笑道:“就是你了!”氣如潮汐,青光迸舞,斷劍呼嘯脫手,如急電一般怒射而出。“哧”地一聲輕響,頭鳥發出一聲悽惻狂怒的哀啼,巨大的雙翅寸寸碎裂,斷羽紛揚;斷劍倏地切入那頭鳥脖頸,悠然旋轉,劃過一道圓弧碧光,又破空飛舞,穩穩地落到拓拔野的手中。
鮮血激射,頭鳥的斷頭高高拋起,被狂亂衆鳥的羽翅瞬間斬成粉末。
羣鳥悲啼,突然潰亂,紛紛沖天而起。
拔祀漢大喜,喝道:“放箭,”衆村民掀盾起身,彎弓怒射。矢雨急飛,衆惡鳥驚亂之下,紛紛中箭掉落。衆人大喜過望,箭如連珠暴雨,破空呼嘯,轉眼之間,竟就射殺了百餘隻羅羅鳥。
羅羅鳥驚聲哀嗚,沖天飛舞,在空中集結成烏雲,朝着西邊急速飛去,片刻間便消失在濃黑的夜色中。
衆村民驚喜若狂,振臂歡呼,聲如雷嗚。他們與這些惡鳥交手許多次,從未有如今日這般大獲全勝,歡愉狂喜,莫可言表。對這從天而降的兩個天神似的少年,都不由感激佩服。
村寨街舍紛紛亮起火炬明燈,石門洞開,婦孺老弱潮水似地涌出,圍聚在廣場上雀躍歡呼。幾個拄杖老者是村寨德高望重的長老,在衆人扶持之下,顫巍巍地向拓拔野、蚩尤二人道謝不止。拓拔野二人連忙回禮,但太陽烏卻大剌剌地昂首睥睨,不屑一顧。村中巫師伏地拜天,感謝上蒼與寒荒大神派來兩個天神人物,解救此番大劫,衆村民也紛紛下拜,極盡虔誠。
原來數月以來,寒荒中厄兆連生,無數早已絕跡的兇獸妖禽紛紛現身,肆虐作惡。這食人兇禽羅羅鳥原本早在數十年前便被圍殺得不剩百隻,不知何故,近來竟突然集結數千只,四處爲惡,尤喜擄掠女童。惡鳥一旦抓到女童,便以特異妖法將女童衣裳化爲絲囊,然後將她捆縛其中,擄掠飛走。
近來附近村寨不知已被這些惡鳥劫掠了多少清秀童女,松木寨也接連失蹤不下三十名女孩。僅僅今日,羅羅鳥羣便攻擊了松木寨三次;松木寨迫不得已,只有堅壁清野,老弱婦孺盡數藏在石屋之中,由六村大長老拔祀夢之子拔祀漢精挑細選出數百名勇猛壯士,在這村寨廣場上嚴陣以待。
拔祀漢抱拳笑道:“兩位思公所騎的神鳥頗爲特異,拔祀漢只道是寒荒兇禽,所以大爲冒犯,還請恩公恕罪!”
拓拔野、蚩尤笑道:“恩公可不敢當!如不嫌棄,叫聲兄弟便是!”拔祀漢大喜,當下拉了那豹衣少年與黑塔似的漢子,以及諸多好漢與二人認識。原來那豹衣少年名喚天箭,乃是六百里外薰吳村寨長老之子,薰吳村寨善騎射!天箭更是其中翹楚,他與拔祀漢乃是好友,今日特來相助。那黑塔似的漢子叫做黑涯,亦是附近村寨的勇士,和拔祀漢私交甚篤。他對蚩尤極爲佩服,當下便稱蚩尤爲大哥,喜不自勝。
村寨長老紛紛邀請拓拔野、蚩尤在村中盤桓,參加今夜的歡慶。拓拔野搖頭笑道:“多謝長老美意,只是舍妹眼下生死不明,掛心不下,需得儘快將她找到。”
拔祀漢道:“拓拔兄弟,不知令妹長得什麼模樣?我們這些兄弟連日來在各處村寨奔波,路上或許見過也未可知。”
拓拔野將纖纖的形容外貌描述一番,衆人交頭接耳,七嘴八舌。天箭突然道:“今日在來這裡的路上,我見到幾隻羅羅鳥抓了一個紫衣少女飛往衆獸山,或許便是你的妹子。”衆人齊聲驚呼,面色變得極爲難看。
拓拔野、蚩尤又驚又喜,道:“衆獸山?”
拔祀漢沉聲道:“兩位兄弟,衆獸山乃是寒荒國各種兇獸聚集之地,傳說中的寒荒七獸都是封印在那山脈之中。近來那裡的妖獸越來越多,極爲危險……”
蚩尤變色道:“那還等什麼?拓拔,快走吧,”
拓拔野抱拳道:“多謝了!各位朋友,救出舍妹之後,我們再來登門道謝。”當下便要驅鳥前往衆獸山。
拔祀漢突然叫道:“且慢!”回身朝他父親拜倒道:“這兩位恩公對我們村寨有大恩,他們既有困難,豈能坐視不理?孩兒想隨他們一同前往,聽候他們調遣。”
衆人轟然,那衆獸山乃是極爲兇險之地,若無通天之能,去那裡不啻於送死。拔祀夢點頭道:“去吧,不可墮了我寒荒男兒的威風。”
衆人鴉雀無聲,拔祀漢乃是拔祀長老的獨子,此去生死難料,他竟殊無勸挽,連眉頭也不蹙絲毫,這份胸懷度量讓人欽佩無已。
拔祀漢微微一笑,傲然道:“必不辱寒荒豪傑聲名。”轉身大步而去。
天箭一言不發,緊隨其後。黑涯叫道:“他爺爺的,黑涯是打獵高手,豈能少了我!”也追了上去。
拓拔野、蚩尤心下感激,雖然這三人未必能幫大忙,但這番心意又怎能推卻?微笑道:“好兄弟,走吧!”
五人騎着太陽烏,在村寨上空徐徐盤旋幾圈,在衆人的呼喊聲中沖天飛去。俯瞰下方,夜色迷茫,村寨屋舍模糊難辨,燈火點點,那吶喊之聲越來越淡,終於彌散於呼嘯的狂風中。
灰藍色的夜空中,明月如鉤,穿梭於烏雲霧靄之間;萬里荒寒,千山冰雪,在月光中泛着淒冷的光澤。七隻太陽烏嗷嗷叫着,急速翱翔。
拔祀漢三人從未騎坐過靈禽在如許高空飛翔,頗不適應,黑涯更是驚呼亂叫,他爺爺不已。飛了片刻,在拓拔野二人教授下,三人逐漸掌握駕御之道,慌亂心情逐漸平定下來,反而大覺有趣過癮。
向西疾飛,寒冷益甚。漠漠寒山交錯高矗,霍然倒掠,瞬息千里。過了半個時辰,五人終於飛到衆獸山脈。
衆獸山脈由南而北,綿延數百里,其間險峰無數,如萬仞刀齒,交錯層疊,將寒荒隔絕東西兩翼。衆獸山往西,便是更爲荒涼之地,八千里高原裂谷,終年冰雪,寸草不生,是西寒極地。再西三千里,便到了大荒西涯,比鄰西海。
五人盤旋遠眺,見那衆獸山羣峰錯落綿延,如萬千怪獸參差蹲距;山天交接處,彤紅豔紫的妖雲怪霧洶涌起伏,陰風慘淡,時有白光從黝黑山顛破雲而出。突然響起一陣尖利怪異的吼聲,繼而千山沸騰,怪叫怒吼,此起彼伏。
拓拔野、蚩尤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想起中土靈山。靈山上雖有萬千怪獸,但終究不過是幾座山峰,遠不如這數百里廣博山脈。心中憂慮,不知何處方能尋到纖纖蹤跡。
拓拔野心想:“大凡百獸聚居,必分族羣。那些羅羅鳥必定是聚集衆獸山某處,若能找到羅羅鳥棲息之地,就不難找到纖纖了。當下吩咐衆人,御鳥前行,注意尋找羅羅鳥。
天箭聞言,也不說話,取下琥珀野牛角!放在脣邊,嗷嗷吹將起來。拓拔野、蚩尤吃了一驚,那號角聲洪亮高徹,極像羅羅鳥叫聲。
黑涯笑道:“他爺爺的,這是天箭兄弟的拿手絕活,能模仿各種鳥獸叫聲。”
拔祀漢笑道:“豈止是模仿?他會許多種鳥獸語言。”
拓拔野二人大喜,道:“那他現下在說些什麼?”
拔祀漢道:“他在說:這裡來了好多肥嫩女童,大家快來搶呀!遲了只剩骨頭!”
拓拔野、蚩尤對望一眼,愕然而笑。
突聽衆獸山中傳來震天價響的嗷嗷聲,竟是羅羅鳥!拓拔野一楞,笑道:“果然來了!”對這瘦削少年更起好感。轉頭望去,只見西北一座險峰上,突然沖天飛起漫漫鳥羣,在山頂盤旋積聚,怪叫着朝他們急速飛來。月光下瞧得分明,那些怪烏黑羽紅瘤,正是羅羅鳥。
蚩尤揚眉道:“是那座山峰了!走吧!”衆人驅鳥疾飛,紛紛拔出兵刀武器,凝神備戰。
羅羅鳥羣嗷嗷怪叫,越飛越近,放眼望去,少說也有千餘隻。拓拔野道:一咱們不必戀戰,衝過去便是。”衆人點頭。
片刻之間,那漫天鳥羣已經轟然衝到。蚩尤迎風站立,大吼一聲,一記神木刀訣,苗刀奔雷電舞,“呼”地一聲,捲起三丈餘長的耀眼青光,旋風似地朝着鳥羣迎頭斬落。起初在山寨中,他生怕刀勢餘威傷及村民,是以未盡全力,但此刻在萬丈高空,全無顧忌,這一刀的威力遠勝之前十倍有餘。
“轟!”鳥羣迸炸開來,血肉飛舞。
與此同時,拓拔野的斷劍也嗆然出鞘,挾帶驚天劍氣,縱橫飛舞,道道碧光如閃電破空。鳥聲悲啼,不絕於耳,漫天中,都是翻飛紛揚的斷羽殘肉、噴飛激濺的鮮血漿液。
拔祀漢三人又驚又佩,始知兩人神威一至於斯。豪情激涌,發箭揮刀,高歌猛進。鳥屍簌簌,密集如雨。
剎那間,七鳥五人便殺開一條空中血路!呼嘯而去。羅羅鳥羣雖然兇悍,亦被殺得潰亂不堪,在空中茫然飛舞,不敢追擊。
寒風捲舞,空中的血腥之氣急速瀰漫。千山萬壑響起狂暴喧囂的吼叫嗚啼,無數黑影沖天飛起,遮天蔽月,振翅之聲如驚濤駭浪。
漫天翅膀撲扇交錯,朝着拓拔野等人洶涌衝來。蚩尤凝神望去!翼鳥龍、禿鷲、巨翼飛虎……數以萬計的飛獸兇禽如層層巨浪一般,咆哮圍涌,要將他們吞沒其中。
拓拔野豁然道:“是了,我們這般衝殺,反倒弄巧成拙,血腥氣味只會引來更多怪獸。”當下叫衆人圍集一處,與蚩尤合力施放“幻光鏡訣”。“哧”地輕響,五人周圍驀地閃起幻光鏡氣,由外望去,彷佛五人七鳥突然憑空消失了一般。
數萬飛獸呼嘯衝來,忽然不見目標,登時亂作一團,漫天亂舞。拓拔野二人的“幻光鏡訣”並不圓熟,又要護罩住這麼多人,只能支援片刻。當下不再遲疑,乘着羣獸茫然慌亂之際,驀地急速下沉,從萬千鳥獸下方倏然穿過,閃電般朝着羅羅鳥棲息的山峰飛去。
月光雪亮地照在山峰東側,尖崖兀石!白雪堆積,峭壁陡峰,冰霜覆蓋。五人乘鳥在那座山峰周圍環繞飛舞,尋找羅羅鳥棲息藏匿之處。蚩尤驀地看見山崖環合凹陷處的陰影之中,有一個巨大的山洞!凝神望去,那山洞洞口的積雪中散落了些許黑色長翎,當是羅羅鳥的刀羽無疑。衆人大喜,驅鳥電衝。
洞口高六丈,寬五丈,尖石錯落,彷佛巨口撩牙,擇人而噬。腥臭陰風撲面狂舞,無數細碎之物紛揚飄忽,定睛凝望,竟是骨骼碎屑。衆人一凜,登時升起強烈的不祥之意。蚩尤閃電似地朝裡衝去。
拓拔野拍拍衆太陽烏脖頸,道:“鳥兄,你們在這裡等着,我們去去就來。”領着拔祀漢、天箭與黑涯朝洞中奔去。
山洞極大,黑漆漆的一片,拓拔野以火族法術“燃光訣”在指尖燒起一團火焰,帶着三人緊追蚩尤。山壁上盡是粘滑腥臭的液體,空氣中瀰漫着難忍的惡臭。
山洞甬道轉折向下,極爲陡峭。四人飛速衝下,又繞過轉彎的甬洞,追上了蚩尤。一路狂奔,轉眼間又奔了數裡之距,算來當已到了山腹深處。沿途望去,高闊的洞中四壁粘滑,有暗綠色的液體徐徐流下,除此別無一物。
下行甬道越來越陡,腳下粘滑,每一擡腳都能拖起許多暗綠色的粘液熒絲!黑涯不勝其煩,低罵不已。
轉過一個狹窄的甬道,眼前驀地一亮!前方乃是一個極大的山洞,洞中飄浮着無數淡藍色的珠子,如蟲子一般輕輕顫抖蠕動,圍繞着一根直徑丈餘,頂立正中的銀白石柱團團飛舞,發出幽幽碧光,像是萬千浮動的燈盞,將洞中照得青光碧影,頗爲亮堂。
拔祀漢奇道:“西海碧光蟲!這些怪蟲怎地會跑到這衆獸山裡來了?”西海碧光蟲乃是西海兩棲怪蟲,既可在海底最深處以海藻、浮游生物爲生,也可在島嶼陸地生存,甚至可以寄居於巨大海魚、怪獸的體內,依靠其食物殘渣生存。性喜羣居,發出幽碧光芒,在深海每每引來無數魚羣。
黑涯突然大叫道:“他爺爺的,怎麼……怎麼那些女娃兒全在這裡!”濃綠淺碧,幻光流離。山洞中高高懸掛着將近千隻青色絲囊,輕輕搖晃。
衆人又驚又喜,誤打誤撞,竟然在這些惡鳥的老巢中找到數月來寒荒各族被擄掠走的女童。拓拔野、蚩尤一邊大叫:“纖纖,”一邊揮舞手掌,真氣縱橫,將所有絲囊輕飄飄地切落下來,割裂查看。遍地絲囊中,盡是清秀圓潤的裸體女童,最小的約莫五、六歲,最大的也不過十一、二歲;個個圓睜雙目,駭然驚恐,張大嘴說不出話來,顯是受了極大驚嚇,又被人以妖法封住經脈,動彈不得。
拓拔野、蚩尤手如閃電,目如流星,割開了九百餘隻絲囊,始終沒有瞧見纖纖,心中焦急憂懼,莫可言表。忽聽天箭說道:“就是她了!”
拓拔野二人大喜,叫道:“纖纖!”疾風掠進,俯身望去。一看之下,大失所望。那少女黑髮凌亂,身着紫色褻衣,頸上懸掛白金項鎖,豐腴潔白,臉容秀麗,一雙淡藍色的大眼中淚光隱隱;雖然有些驚慌怯懼,但卻掩不住一種與生俱來的高傲之氣。並非纖纖。
那少女看着衆人,眉尖輕蹙,藍眼中露出恐懼之色,但迅速又變成矜持高貴的神態。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姑娘莫怕,我們是來救你回家的。”他的笑容溫暖親切,天生有着讓人安心信任的魔魅之力,那少女藍眼中閃過害羞的神色,嬌靨嫣紅,輕輕點頭。
蚩尤皺眉道:“天箭兄弟,你白日時見到的便是她嗎?”
天箭點頭道:“是她。”他箭法神準,自然眼力清晰銳利,既然這麼肯定!當不會有錯。拓拔野、蚩尤心中一沉,轉身繼續尋找。
但尋遍洞中九百七十多隻絲囊,始終沒有發現纖纖。拓拔野二人心中失望已極,心中沉重恐懼,思緒凌亂。當下將衆女童經脈一一解開,登時哭聲大作,響徹洞壁。
拔祀漢三人在九百餘女童中找到各自村寨失蹤的女孩,極是歡喜。待到衆女童恐懼稍減,哭聲漸止,拓拔野等人逐一詢問衆女童身份。年紀大些的紛紛說出自己姓名,家住何地,但年幼女童張口結舌,夾雜不清!唯有暫且作罷。衆人依據衆女童所述,在各自絲囊上寫下記號,留待出洞之後一一返送回家。
當衆人問到那被天箭誤以爲纖纖的少女時,她瞥了拓拔野一眼,低聲道:“我叫楚芙麗葉,爹爹是寒荒國主楚宗書。”
拔祀漢三人大吃一驚,脫口道:“芙麗葉公主!”見她頸上白金項鎖刻着芙麗葉三字,更無懷疑,微微彎腰行禮道:“寒荒族民拔祀漢、天箭、黑涯拜見公主殿下。”
寒荒國主楚宗書,爲人謙和慈祥,在八族中享有極高聲望。以拔祀漢之倨傲不羈、天箭之冷峻驕傲,亦頗爲折服尊敬。聽說這少女竟是楚宗書掌上明珠芙麗葉公主,登時肅然起敬,躬身行禮。
忽然,遠遠地聽見山洞外突然響起嗷嗷叫聲、密集嘈雜的撲翅聲以及轟雷般的怒吼聲。
衆人一驚,拓拔野道:“走吧!那些怪獸要衝進來了!”
蚩尤找尋不到纖纖,正自焦急氣惱,眼中厲芒大盛!怒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殺不盡的龜蛋貓狗!”
衆女童見他瞬間彷佛變做另外一人,豎眉嗔目,森然殺氣破體而出!都嚇得不敢哭叫。
拓拔野傳音嘆道:“魷魚,你這小子又來了!走吧!莫嚇壞了這些小女孩兒。”當下讓蚩尤取出那乾坤袋,施展法術,將衆女孩一一吸入乾坤袋中。乾坤袋果然暗藏乾坤,收納了九百餘名女童竟乾癟如故,只是抓在手中頗爲沉重。
那芙麗葉公主說什麼也不願到那寶袋中去,衆人想她以公主之尊,自然不願屈駕蜷縮於小小絲袋,也不敢勉強。拓拔野見她衣不蔽體,楚楚而立,當下默唸“春繭訣”,十指跳動,將她腳下絲囊瞬間交織成紫色長裳,披覆其身。芙麗葉公主臉上紅霞涌動,目中感激,低聲道謝。
當是時,上方甬洞震響如狂,尖叫聲、撲翅聲、蹄掌聲、怒吼聲如驚濤駭浪,奔雷傾瀉,轟然撞擊洞壁,地動山搖,說不清有多少兇獸惡鳥衝襲而下。衆人微微色變,洞中殊無迴旋之處,任拓拔野等人有通天之能,也絕無可能在數萬兇狂禽獸的衝擊之下安然無恙,獨善其身。但若要朝上衝出洞口,更無可能。
蚩尤大喝一聲,揮舞苗刃,崩雷閃電似地砍向洞壁,想要硬生生劈出一個出口來,豈料那洞壁竟極爲堅硬,被蚩尤這般巨力猛砍,僅僅迸開一道寸許深的裂縫。蚩尤驚怒,調聚真氣,奮力劈斫十餘刀,山壁震動,裂紋數道。衆人一籌莫展,唯有四下探望,尋找其他出口。
眼見那萬千惡獸兇禽即將奔瀉衝至,拓拔野突然發覺角落山石凹處,有直徑丈餘的隱秘甬洞,大喜過望,帶着衆人朝下疾奔。
拓拔野見那芙麗葉公主殊無武功根基,又矜持驕傲,不願拔祀漢等人扶持,下衝時險狀百出,幾番險些跌倒,當下也不多話,攔腰將她抱住!摟在懷中,朝下飛速衝去。
芙麗葉公主“啊”地一聲,低聲道:“放我下來!”拓拔野只當沒有聽見,疾衝如飛。芙麗葉公主自小金枝玉葉之體,從未在男人懷中待過,被拓拔野這般緊緊抱住,登時呼吸急促,心跳如狂,掙扎不得,終於軟綿綿地蜷在他的懷裡;淡藍色的雙眼盯着拓拔野側面,長睫顫動,似羞似怒。
甬道盤旋轉折,斜陡光滑,衆人奔行片刻,索性坐落在地,呼嘯着衝滑而下,拐彎時則以手掌輕輕撩撥山壁,控制方向。滑行如飛,身後羣獸巨響如浪潮洶涌相隨。
如此過了一柱香的工夫,眼前突地一亮,赫然到了甬道盡頭。衆人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驀地狂風撲面,身下一空,大叫着騰雲駕霧,衝到半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