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苗刀再現

餘額不足

金族飛車系由西荒奇肱國所制,構造極爲細密精巧,在高空御風飛行,殊無顛簸搖晃之感。這十幾輛飛車雖無少昊當日的白金飛車那般奢華,但舒適平穩絲毫不在其下。陸虎神豪爽熱情,拓拔野等人坐在車中,把酒相談,很快便熟稔起來。

陸吾聽聞姬遠玄以幻影大軍逼的叛賊陣腳大亂,又以幻術救出少昊太子,歎服不已。又聽得拓拔野潛入天鏡湖,假扮寒荒大神,令楚寧無所遁形,不由哈哈大笑,連稱絕倒。再聽得羣雄竭力阻擋西海老祖,蚩尤終以妖龍重創老妖,陸吾不由肅然起敬,連連向衆人拜謝。嘆道:“若非各位少年英雄智勇雙全,仗義相助,這次大劫非得三、五年才能平息;那時即便江山完壁,但元氣大傷,民心離散,得不償失。能兵不血刃,消弭戰亂於無形,真是多虧了各位。”

姬遠玄搖頭嘆道:“可惜我們終究不能阻擋老妖,收回翻天印。眼下江山狼藉,洪水氾濫,實在……實在……”

陸吾從窗口朝下眺望,哈哈笑道:“姬公子,這大劫乃是天意,諸位鼎力相助,能化解如此,我們已是感激不盡了。江山斷裂可以修復,人心離散就不能癒合了。嘿嘿,這些水患雖然厲害,但只要上下一心,終可以疏導利用。”

衆人見陸吾目睹車下萬里大地崩山裂土,洪水滔滔,依舊面不改色,如沐春風,不由既詫且佩,心想:“大荒都說金族如銅山鐵嶽,不可撼動,今日觀之果不其然。”

姬遠玄微笑道:“陸虎神,遠玄有些疑惑不知可問不可問?”

陸吾笑道:“姬公子只管說,陸某有問必答。”

姬遠玄道:“此次虎神前來,只帶了這十幾輛飛車嗎?難道白帝已經算出寒荒叛亂定可平息?”

衆人心中都有這疑問,當下凝神傾聽。陸吾嘿然苦笑,沉吟道:“罷了!此事再過幾日,天下盡知,也無甚可隱瞞的!諸位都是本族的朋友,說出無妨。”衆人聽他語氣凝重,心中都是一緊,隱隱覺得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即將發生。

陸吾沈聲道:“這幾日崑崙山上發生了幾件極爲棘手之事,眼下白帝已無大軍可供調遣,只好讓我帶了兩百餘人到寒荒城斡旋調解……”

衆人大奇,心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大事,竟比安定寒荒國、救出少昊太子還要重要?”

陸吾道:“四日之前,本族‘如意雙仙’槐鬼、離侖伉儷在崑崙山下巡查之時,發現了三具屍體,其中一人竟是水族燭真神的獨子燭鼓之……”

“什麼?”衆人大驚失聲。蚩尤驚詫稍逝,捧腹狂笑道:“妙極妙極!這老妖喪盡天良,活該他斷子絕孫!”衆人愕然,晏紫蘇對着蚩尤大使眼色,他卻視而不見。

拓拔野驚喜快慰,瞥了姑射仙子一眼,心道:“這淫賊在鐘山上對仙女姐姐圖謀不軌,總算報應不爽……”但是心中驀地又是一沉,忖道:“燭老妖只此一子,突然喪生崑崙,大荒中只怕又有禍亂橫生,無怪金族要頭疼了!”當下偷偷拉了一把蚩尤衣袖,歉然道:“陸虎神,我們兄弟與那燭鼓之有些過節,所以失態忘形,還望虎神勿怪。”

陸吾嘆道:“那燭公子爲人荒唐,在大荒中口碑素來不好,難怪蚩尤公子要拍手稱快。”搖頭苦笑道:“只是此次他是死在崑崙山下,縱然不是金族中人所爲,也與我金族關係極大;若是燭真神一口咬住不放,那就大大不妙。”

蚩尤冷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燭小妖樹敵甚多,也不知惹了何方煞神?難道只因死在崑崙山下,便要賴到金族頭上嗎?天下哪有這等道理?”

陸吾搖頭道:“話也不能這麼說,燭公子既是死在崑崙山下,我們身爲地主,自然脫不了關係。無論如何,總得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還燭真神一個公道纔是。”

蚩尤嘿然道:“燭老妖勾結冰龍教,挑唆八族叛亂,又解開翻天印,引來大水!罪行累累,你們不找他算帳已是客氣了,還要還他什麼公道?”

陸吾嘆道:“眼下冰龍教衆既已死絕,燭真神大可將黑鍋扣在他們身上!推得一乾二淨,大不了再將西海老祖做爲替死鬼。但燭公子之死若不能查出前因後果,燭真神多半會說我們盲目報復,蓄意謀害燭鼓之。正好可以以此爲藉口,大勢興兵問罪。”衆人都知水妖素來狡賴,當下點頭不語。

陸吾又道:“那日槐鬼、離侖將燭公子三人悄悄地帶回崑崙山上,白帝、西王母想方設法相救,找來了金族巫陽、巫履、巫凡、巫相四大神醫,用盡仙藥,也不能妙手回春。不得已之下,西王母親自趕往中土,請來靈山十巫……”

拓拔野低“咦”一聲,與蚩尤對望一眼,想起那十個古靈精怪的小人兒,忍俊不禁。

陸吾道:“靈山十巫醫術果然高明,終於救活了三人中的欽毗……”

蚩尤哼了一聲,皺眉心想:“原來是他!”

陸吾道:“聽那欽毗轉述,原來兩日之前,他與燭公子、青碧龜真三人帶着從賊人手中奪得的苗刀,前往木族日華城獻給木神……”

“苗刀!”蚩尤與拓拔野霍然一震,蚩尤怒道:“賊人?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那些奸賊從我手中搶去苗刀,竟敢反誣我是賊人?”

陸吾點頭道:“原來那苗刀果真是從蚩尤公子手中得到的。這些日子,大荒中一直傳聞蚩尤公子是苗青帝轉世,攜帶這柄木族失蹤了六百年的第一聖器。我們聽那欽毗說時,心中也有些疑惑,但非我族事,不好相問。欽毗說他們路經崑崙山下時,突然闖出一個頭戴蒼獅顱骨、身高十二尺的怪人,閃電之間將他們盡數擒殺,搶了苗刀逃之夭夭。”

衆人大奇,姬遠玄皺眉道:“這三人乃是西海三真,加在一處也有仙位高手的實力,普天之下,又有誰能在剎那間將他們一併制住?”

陸吾道:“不錯,能在瞬間制住西海三真的人物,至少當是‘小神位’的頂級高手;放眼大荒,絕對超不出三十人。我們將這些人一一列出,但據欽毗描述,這些人的身高、體態特徵、武功路數無一與那獅面怪人吻合……”

晏紫蘇忍不住笑道:“人的外貌可以千變萬化,這可不足取信呢!”

陸吾看了她一眼,點頭沈聲道:“這位姑娘所言極是,倘若當真是‘小神位’以上的高手,要想以真氣、念力暫時改變自己的身體結構,亦非難事。所以當日我們越想越是頭痛,一籌莫展。偏生那欽毗強撐了一日之後,終於神識散滅,任靈山十巫有通天之能,也救之不得。”

衆人“啊”地一聲,心想:“這欽毗一死,可謂死無對證,要想讓燭老妖相信金族所言,就更加艱難了。”

陸吾道:“西王母盡遣偵騎,四處打探這幾日路經崑崙的可疑人物,但卻了無結果。誰知正當我們無計可施之時,偏偏又發生了一件極爲古怪之事,那兇手竟自動送上門來。”

衆人大奇,脫口道:“那兇手是誰?”

陸吾苦笑道:“說來慚愧,崑崙山全山上下,竟無一人識得那兇手路數。”衆人聞言更加詫異,崑崙山臥虎藏龍,高手數不勝數,竟無一人看出兇手身份,難道那兇手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拓拔野奇道:“既是如此,陸虎神又何以斷定他就是兇手?”

陸吾道:“這個……只因那廝身高正好是十二尺上下,手中又攥了苗刀。”

衆人點頭道:“那可當真巧了。”

陸吾道:“那日清晨,這廝突然從崑崙山下殺了上來,口中胡亂叫喊着要見白帝。手中苗刀砍柴般胡亂揮舞,姿勢頗爲可笑。但說也奇怪,他的招式看似粗陋滑稽,威力卻是極大,從山腳正門直到半山‘留雲樓’,本族三十八名高手竟誰也抵擋不住,眼睜睜看着他顛三例四地闖了過去……”

衆人凜然,崑崙山正門直至“留雲樓”,乃是崑崙的主峰迎客道,其間高手衆多,單單真人級高手,便不下九人。此人從正門而上,如入無人之境,忒也匪夷所思?拓拔野心道:“卻不知此人爲何要見白帝?難道與白帝有什麼過節?所以搶了苗刀來與白帝決戰嗎?”

陸吾道:“那時我和槐鬼、離侖正好在中天門,瞧見那廝提着苗刀瘋瘋癲癲地衝將上來,速度極快,身形打扮,都與欽毗所說的兇手極爲相似。我們心中又驚又喜,都想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賊人竟然大搖大擺送上門來了!當下我和槐鬼、離侖夫婦一齊動手,竭盡全力,務求將這廝一舉拿下。”

姬遠玄舒了口氣,笑道:“妙極,既然這賊人已經擒住,這場禍事也就煙消雲散了。”

陸吾搖頭苦笑道:“哪有這般簡單!那廝看起來瘋癲滑稽,但形如鬼魅,竟然剎那間從我們三人夾擊之下衝了出去,風也似地朝山上衝去。”

衆人大驚,陸吾乃是“小神位”高手,槐鬼、離侖又是金族中素以御風術聞名的“如意雙仙”,以三人之真元修爲,竟讓他輕而易舉地脫身離去!武羅仙子亦悚然動容,蹙眉道:“竟有這等奇事!此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陸吾嘆道:“當時我們心中之驚異,遠比各位爲甚。眼見他騰雲駕霧般,轉眼就要衝上峰頂,我們不敢遲疑,奮力疾追。在崑崙丘頂,那廝被欽原鳥羣困住,破口大罵,狼狽逃避;轉眼間被蟄了數十口,身上腫了許多大包,但竟絲毫無恙,叫罵得更加起勁。”

衆人駭然,崑崙欽原鳥乃是一種劇毒奇鳥,身如鴛鴦大小,巨刺似鋼管,飛行如閃電,無論多大的鳥獸、樹木被它一蟄,必定乾枯而死。那人被欽原鳥蟄了數十口竟然若無其事,實在令人震驚。

陸吾道:“長乘神和神牛勃皇,以及數十名高手聞得聲訊,都從槐江山、嬴母山趕了過來,將這廝團團圍住。”

崑崙山脈極爲雄偉高峻,東西綿延五千裡,南北寬達三百餘里,其中又以玉山、崑崙丘、嬴母山、長留山等九山十六峰爲中心;金族顯貴都居住於這些山峰之上,長乘神與神牛勃皇乃是金族中極爲著名的兩位仙級高手。

陸吾道:“我們近百人在崑崙丘頂困住那廝,其中仙位高手便有五人,真人級高手至少十四人,加上欽原鳥、土螻獸等仙禽神獸,極是壯觀。那廝也不害怕,只是瘋瘋癲癲地大喊大叫,說白帝耍賴,將他騙倒,非要白帝出來磕頭認錯不可。我們聽了又是生氣又是好笑,白帝陛下淡泊超脫,直如神仙,又怎會與這麼一個瘋子夾雜不清?”

衆人越聽越奇,拓拔野聽到“淡泊超脫,直如神仙”,心中一動,忍不住朝姑射仙子瞥去,卻見她蹙眉不語,滿臉迷茫,似乎想到什麼,卻又說不出來。拓拔野心神激盪,呆呆地凝望她那清麗絕世的臉容,一時間連陸吾的話語都聽不真切。

陸吾道:“勃皇脾氣暴躁,聽他辱罵白帝,登時來氣,搶先動手。我們怕他吃虧,也紛紛攻了上去。”對衆人苦笑又道:“慚愧!只是那廝忒也古怪,神鬼莫測,而且事關重大,總是小心爲好。”

姬遠玄點頭道:“對付這等邪魔外道,不必拘泥細節。不知那賊人被擒住了沒有?”

陸吾搖頭嘆道:“那廝實在太過厲害,以我們百人之力!竟始終擒他不住。但他似乎並未痛下殺手,手中苗刀只是扛在肩上,單以左手格擋,在衆人夾擊中幽靈似的飄蕩,我奮盡全力,終於傷了他的肩膀。那廝哇哇亂叫,說我們金族卑鄙無恥,以多欺少,他不玩了云云;又叫嚷着讓白帝出來見他,不然他就放火燒了崑崙山。”

武羅仙子道:“陸虎神,那人的真氣、招式究竟是五族中的什麼路數,你們打了那麼久,瞧出什麼端倪了嗎?”

陸吾嘿然道:“那廝真氣像是碧木真氣,但所使的招式全是稀奇古怪,像是木族招式,卻又不盡相同,見所未見……”

姑射仙子低“咦”一聲,忽然站了起來,衆人吃了一驚,紛紛望她,她視若不見,滿臉盡是迷惘之色。

拓拔野心中一動,道:“仙子,難道你識得那人嗎?”

姑射仙子怔然片刻,搖頭道:“我想不起來啦!”

又徐徐坐下。衆人微微失望,武羅仙子道:“既然那人要尋找白帝,何不請白帝出來將他擒住?”

陸吾搖頭道:“我們何嘗不想請出聖駕?只是那日一早,白帝和西王母恰好出行,不知行蹤。那廝打了半晌,突然煩躁起來,叫嚷着忒沒意思,他要下山玩兒去了;說話之間,便將勃皇和長乘神一掌擊退,又將槐鬼、離侖抓在手裡,遠遠地拋了出去。我驚怒之下,變作獸身相阻,他突然大喜,連稱有趣,與我激鬥起來,但不過三百合,就將我打得大潰……”

衆人聽得瞠目結舌,心道:“能將金族五仙打得狼狽如此,這廝豈不是神級高手嗎?”但大荒十神中,又哪有如此瘋癲的人物?衆人如墜疑雲迷霧,心中森然,冷汗涔涔而出。

陸吾道:“那廝見我不是他的對手,登時又意興闌珊,胡言亂語一通,打開重圍,飛跑下山。我們窮盡氣力,騎鳥驅獸,也追他不回,眼睜睜地看着他消失得無影無蹤。”

晏紫蘇奇道:“既然他只是奔跑,竟連靈鳥也追他不上嗎?”

陸吾嘆道:“不錯!那廝明明只是在奔跑!但卻比御風飛行還要快捷。而且步法奇特,在山壑忽左忽右,轉眼間不見蹤影。”晏紫蘇素以變化術、蠱毒和御風術自負,聽說那人僅僅奔跑,便可甩脫飛鳥,心中又驚又奇又疑。

蚩尤道:“這麼說來,苗刀還在那怪人手上麼?”

陸吾道:“不錯。那怪人走後,我們越想越覺得那廝必定便是殺死燭鼓之等人的兇手,想到以百人之力,竟讓他從容逃離,都是羞愧欲死。當夜白帝和西王母回到崑崙山,聽得這個消息,極爲震動,連夜召開長老會,決計不惜一切代價,務必將那廝抓回,綁了送到北海請燭真神發落。當下西王母派遣數萬大軍連夜出發,四處搜尋,崑崙山真人級以上的高手,也幾乎傾巢而出。”搖頭苦笑道:“嘿嘿,這般大規模地全族出動,已是數百年未有之事,而且竟僅僅是爲了緝拿一人而已,說出去只怕無人相信。”

衆人凜然,均想:“不知怪人從何處蹦出?何以從前竟會聞所未聞?”

陸吾道:“就在翌日清晨,風后帶來了姬公子的要訊,長老會大驚。但其時主力大軍都已出發,崑崙山上剩下的,只有鎮守諸峰的三萬精銳。這些精兵乃是崑崙根本,不能隨意徵調,以免崑崙空虛,被奸人所乘。但若要去境內各番國、城邦抽調兵力,至少要三日時間;即便能以最快速度組成大軍,趕往寒荒國,也是九、十日之後的事情了。那時少昊太子多半已橫遭不測,叛軍大勢一成,想要鎮壓便極爲困難。”

陸吾道:“無奈之下,西王母命我挑選了兩百餘名精銳,火速趕往寒荒國,若能說服八族放棄叛亂自是最佳,倘若不能,便將太子救出,退回崑崙,等到大軍調集齊備之後,再做打算。”

衆人恍然。正說話間,隱隱聽見下方傳來歡呼之聲,駕車的金族漢子大聲道:“虎神,我們已經到皇人山了!”衆人隔窗下眺,只見一片巍峨山脈上,人如蟻羣,正朝着他們歡呼雀躍。

當下陸吾指揮衆飛車,在山頂盤旋了幾大圈,徐徐落地。方甫降落,倪長老、芙麗葉公主就帶着纖纖、拔祀漢及衆長老圍了上來。

倪長老、苟思長邪、安維等長老齊齊拜伏在地,顫聲道:“臣等糊塗,聽從妖人魅惑,險些做出弒殺太子、叛族作亂等大逆不道之事,實在罪該萬死,懇請使者治罪。”

陸吾從車上跳下,肅然道:“諸位長老都是八族百姓的父母脊柱,一言一行,都關係八族百姓的安危幸福;今後還請冷靜處事,有什麼難以定奪之事,捫心自問便是!只要時時刻刻想着百姓,便不會做出偏頗之事。”

衆長老慚愧不已,拜伏不起。陸吾微微一笑,將衆人一一扶起,朗聲道:“白帝要我傳旨,金族、八族都是一家,兄弟姐妹,不分彼此。哪有兄弟姐妹拌嘴,便要打架分家的道理?”衆人忍不住笑了起來,惴惴不安的心情稍稍緩解。

陸吾又道:“白帝說,只要我們一家人團結一致,不管什麼難關都闖得過去。發大水,不要緊,水不是給我們送來魚蝦了嗎?山崩了,不要緊,不是正好可以夷爲平地種田嗎?……”他善於挑動衆人情緒,每說一句,衆人的歡呼聲浪便高過一倍,說到後來,漫山遍野都是歡呼之聲。

拓拔野與蚩尤等人從車上跳下,纖纖大喜,狂奔而來,拉着兩人的手,笑道:“臭魷魚,聽那病癆鬼說你死了,我可擔心壞啦!你這些天跑到哪裡去了……”彷佛方南發現蚩尤臉上的疤痕,“啊”地一聲,怒道:“這是哪個混蛋乾的?”

蚩尤從未見過她這般關心自己,登時面紅耳赤,心中亂跳,一時倒有些侷促不安起來,嘿然笑道:“說來話長……”

突聽晏紫蘇笑道:“蚩尤大哥,這便是你說的纖纖妹子嗎?當真可愛得緊。”

款款上前,笑吟吟地朝纖纖盈盈行禮。

蚩尤見她當日害得纖纖吃了那麼多苦頭,今日竟若無其事,渾不相識一般,心中恚怒,重重地哼了一聲。

纖纖絲毫不識得九尾狐真身,但她慧心靈性,登時猜出這俏麗女子必與蚩尤有着頗深的淵源。心中大覺有趣,忖道:“想不到這木頭木腦的魷魚,竟也有人鍾情歡喜。”扮了個鬼臉,笑道:“既然話長,那就以後再慢慢說吧!”

突然瞧見姑射仙子與武羅仙子從車上翩然而下,小臉登時又陰沉下來;當下把臂纏着拓拔野,溫言軟語,極是親密。別人瞧在眼中,直如金童玉女一般,暗暗稱羨。

拓拔野微覺尷尬,偷偷瞥望姑射仙子,見她凝望着陸吾與衆長老等人,殊不注意自己,心下登時一陣失望,酸苦難言。當下強振精神,移念他想。

說話間,拔祀漢、天箭、黑涯等人與拓拔野、蚩尤一一相見,極是歡喜。衆人共經患難,這份交情更顯深厚。就連那冷傲寡言的天箭,也不禁臉露微笑,稍稍健談起來。

漫山突然響起雷嗚般的歡呼,原來陸吾傳達白帝諭旨,赦免涉嫌謀叛的長老的罪責,既往不咎;並將於此後數月之內,陸續運來衣糧物資,派遣諸多工匠,與寒荒軍民一起重建家園,疏治大水。

拓拔野等人相視而笑,均覺心中大石安然落地,喜樂快慰。

當夜,八族在皇人山上歡慶,酒水雖然不足,但衆人情緒高昂,盡興而散。

星辰漫天,簧火寥落,衆人都已各回山洞歇息。拓拔野將玄玉榮英送與蚩尤喂服,又助他調整真氣,修復經脈。調息既畢,已是深夜,兩人聽着山下滔滔洪流的轟聲巨響,心潮澎湃,轉側難眠,遂又如從前在東海島上一樣,悄悄起身,一齊坐在山崖邊,仰望蒼穹,談心聊天。

兩人自離開束海,西赴大荒以來,聚少離多,各自經歷之事也都應接不暇,很少傾談過;此次重逢,都覺得有一肚子的話要和對方傾訴。山崖無人,唯有濤聲滾滾,兩人迎風而談,天南地北,極是快意。

拓拔野嘆道:“咱們來大荒這些時日,當真發生了好些事情。好在崑崙山在望,纖纖總算平安無事。”

蚩尤心下悵惘,喃喃道:“崑崙山,崑崙山!總算是離此不遠了。纖纖妹子也快要見到她孃親了!嘿嘿,人們都說‘崑崙山深九萬重’,也不知今後咱們還有與她相見的機會嗎?”

兩人心中登起難過不捨之意。拓拔野強笑道:“崑崙山離東海也不過幾萬里,咱們騎着太陽烏,半月光景也可到了。想要見她也不是難事。打算……”

蚩尤聽到“太陽烏”,突然一凜,脫口道:“是了,苗刀,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離開崑崙,我需得儘快將苗刀找回。決計不能落入句芒老妖的手中!”

拓拔野點頭道:“咱們到了崑崙,可以先打聽那搶走苗刀的怪人下落。”想起日間陸吾所說,對那怪人登起凜然之意。

兩人猜測一通,始終想不出那怪人的身份來歷,但他既然殺了燭鼓之,多半是友非敵。

拓拔野又道:“魷魚,對那晏紫蘇,你究竟要如何處置?難道真要帶在身旁,不離不異麼?”

蚩尤微微一愣,目中露出痛楚難決的神色,沈聲道:“那妖女對我有救命大恩。若不是她殺了白石島上的幾百個無辜百姓,我蚩尤即便是揹負天下人的罵名,也要捨命相護,永不離異。但是……但是那幾百個冤魂……”胸膛起伏,濃眉豎起,驀地一掌擊在身邊巨石上,搖頭怒道:“一想到那些人慘死之狀,我便恨不能將她碎屍萬段!”

這一掌擊下,力勢萬鈞,巨石登時迸裂四射。

拓拔野沉吟道:“她對你情深意重,爲了你叛族背親,今後必受水妖嫉恨追殺。如果棄之不顧,實在不通情理,但若是當真與她相守不離,她這狠辣的性子,多半……”搖頭道:“此事委實難以決絕,魷魚,你要好好考慮纔是。”

蚩尤想到白石島百姓,餘怒未消,恨恨道:“罷了,我已經考慮好了,這種蛇蠍妖女,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忽聽一個女子格格笑道:“原來堂堂蜃樓城少城主竟是一個薄情寡義、反覆無常的小人!”兩人一凜,起身循聲望去,卻見晏紫蘇揹負雙手,翩然而來。兩人適才聊得全神貫注,竟沒有察覺到她的腳步、呼吸。

蚩尤大怒,冷冷道:“誰說我薄情寡義、反覆無常了?”

晏紫蘇笑道:“我三番數次救你性命,你卻要將我碎屍萬段,這不是薄情寡義又是什麼?”蚩尤哼了一聲,正待說話,晏紫蘇又搶道:“你當日明明已發誓,今生今世對我永不離異,現在又反悔動搖,這不是反覆無常又是什麼?”蚩尤素重信諾,被她這般詰問,一時無話應對,滿臉通紅。

晏紫蘇笑道:“沒話說了吧?”見蚩尤憤然不答,她的臉上倏地閃過悽楚哀傷的神色,慘然笑道:“既然你是這等薄情寡義、反覆無常的小人,我又何苦死纏着你?”

蚩尤一震,冷冷道:“你說什麼?”

晏紫蘇眼圈微微一紅,笑道:“在那白石島上,你不是說從今往後與我恩斷情絕嗎?只要你爲我做成一件事,你我之間便算是兩不相欠,再無瓜葛了。”轉頭瞟了拓拔野一眼,笑道:“而你的這位好兄弟,也不必擔心我這妖女會連累你啦!”

拓拔野微笑不語。

蚩尤聽她言下之意,竟是決定與己分離,心中忽然大痛,呼吸不暢;仰頭哈哈大笑道:“妙極妙極!你要我做什麼事,且說來聽聽。”

晏紫蘇面色蒼白,微笑道:“本真丹!燭真神必定會參加半個月後昆侖山的蟠桃會,只要你能從他那兒取得本真丹,讓我還復人身,我便永不再糾纏你了。”

蚩尤嘿然道:“當日你爲了救我,捨棄了本真丹,今日要我還你本真丹,再也公道不過!好,我答應你!”

晏紫蘇笑道:“那就多謝你啦!不過我可先說明了,在沒有得到本真丹之前,我依然會如影隨形,纏着你不放。”眼波一轉,嫣然道:“倘若你這一輩子都取不得本真丹,那就別怪我陰魂不散啦!”

蚩尤心中一跳,冷笑道:“你放心,不會太久的!”

晏紫蘇妙目凝視着蚩尤,突然晶瑩泫然,忍住即將流下的眼淚,轉身急走。自在妖龍體內與蚩尤重逢以來,蚩尤對她始終冷漠厭惡,令她傷心已極;在這皇人山上,見蚩尤與拓拔野、纖纖等人說笑,殊不理睬自己,心中更加悲苦悔痛。原想今夜找他好好傾談,甚至準備放下尊嚴,軟語哀求,答應他從此不再濫殺無辜;豈料竟聽見蚩尤拍碎巨石,聲稱恨不能將她碎屍萬段,從此敬而遠之,心中悽苦悲痛無以形容;當下反語試探,想要讓蚩尤觸動悔悟,豈料他竟似求之不得,一時間萬念俱灰,恨不得就此死了。

拓拔野瞧在眼中,心中不由起了憐憫之意。這兩人明明彼此牽腸掛肚,卻偏偏一個憤激逞強,一個失望心傷,越說越不對路,勢成騎虎;想要爲之圓場,但又覺得這妖女若當真與蚩尤從此恩斷情絕,又未嘗不是好事,終於屢次欲言又止。嘆了口氣道:“晏姑娘請留步!拓拔有些疑問,懇請晏姑娘賜教。”

晏紫蘇淡淡道:“是問姑射仙子之事嗎?”

拓拔野道:“正是。”

晏紫蘇嘆了口氣道:“罷了!反正我叛族投敵,早已是水族上下的眼中釘、肉中刺,也不在乎多這一條泄密通敵的罪狀啦!”微微一笑道:“只是我說了出來,拓拔太子可別怪罪我。”

拓拔野早已猜到她與姑射仙子之事必有關連,當下微笑道:“晏姑娘坦誠相告,拓拔感激不盡,豈敢怪罪?”

晏紫蘇轉頭四顧,傳音道:“燭真神要幫助句芒登上青帝之位,你們都已經知道了吧?”見二人點頭,又道:“既然雷神已經被扳倒,接着要對付的自然便是姑射仙子啦!句芒知道燭鼓之對姑射仙子垂涎素久,因此便定了一石二鳥之計,做個順水人情。”

晏紫蘇道:“那日我從雷澤城出來後,便奉命繼續喬裝你們的纖纖妹子,騎着一隻白鶴朝空桑山飛去。姑射仙子的姑姑是當年流放湯谷的空桑仙子……”拓拔野與蚩尤齊齊一震,驚訝失聲。拓拔野突然明白,何以當年在玉屏峰上,姑射仙子聽他說到神農物化、臨終吟唱“剎那芳華曲”時,她會有那等古怪的反應。

晏紫蘇續道:“……姑射仙子對她又極是尊重。句芒料定她聽說空桑轉世的消息必定按捺不住,於是故意遣人散佈傳言,說瞧見空桑轉世朝空桑山飛去。姑射仙子聞訊,果然便追來啦!”

拓拔野道:“是了!難怪那日在空桑山聽見仙女姐姐的蕭聲,原來她竟是被這妖女誑騙到那兒去的。”

晏紫蘇道:“我等她快追來了,又繞道西行,朝西荒飛去。姑射仙子心機單純得很,不疑有詐,一路跟來。我知道她以鮮花蜜凍爲食,就在沿途她最喜歡的花樹上投下蠱卵……”

拓拔野變色道:“什麼!”

晏紫蘇嫣然道:“你放心,那些蠱卵都只是極微量的,並不致命。否則以她的念力還不覺察嗎?”

晏紫蘇又道:“到了西荒,我將她引入西海九真等人佈下的‘寒金冰石陣’中,然後誘活她體內的蠱毒。金陣克木,蠱毒發作,又受幾十名高手的圍攻,她雖然厲害,也只有乖乖就擒。”

蚩尤怒極,咬牙道:“卑鄙無恥!”

晏紫蘇只當沒聽見,道:“百里春秋以春秋鏡念力輔助九毒童子的‘散氣丹’,將她周身真氣全部化散,這樣她即便醒轉,也不足爲患。然後那西海鹿女又給她下了九十九種烈性毒毋,再灌入忘川水,送入鐘山洞穴。一切準備妥當後,我就趕往寒荒城裝扮女戚。以後發生的事情,拓拔太子便比我更清楚啦!”

拓拔野至此完全明白,低聲道:“姑射仙子一旦失去聖貞,自然便不能再做聖女,對句芒老妖也就沒有任何威脅。而她喝了忘川水,記不起從前之事,無處喊冤,不得昭雪,只能任由燭鼓之、句芒雙雙得償所願。嘿嘿,果然是一石二鳥的奸計。”

蚩尤又氣又怒,這妖女屢屢助惡爲虐,此番又險些害了自己兄弟的夢中仙子,隱隱之中竟覺得自己愧對拓拔野。怒視晏紫蘇,厲聲道:“妖女!你和姑射仙子同是女子,竟以這般不流卑劣的毒計相害,不覺得愧疚嗎?”

晏紫蘇淡淡道:“我原本就是十惡不赦的妖女,你今日才知道嗎?”

拓拔野搖頭道:“魷魚,晏姑娘當初仍是水族中人,各爲其主,也沒有什麼可指責的。眼下最爲緊要的,便是儘快幫姑射仙子恢復記憶,拆穿句芒老妖的面具。”

言及此,一個念頭在腦中電閃而過;倘若姑射仙子當真恢復了記憶,她便要回復爲木族聖女,自己與她,更將永無可能……心中忽起茫然惴惴之意。

蚩尤強忍怒氣,道:“不錯,句芒老妖處心積慮想要登上青帝之位,我們決計不能讓他得逞!”

當是時,忽然聽見寒角悲嗚,有人哭叫道:“國主……國主駕崩啦!”

拓拔野與蚩尤大吃一驚,對望一眼,立即朝山頂奔去。晏紫蘇等他們跑得遠了,方纔緩緩蹲下身子,以袖掩瞼,無聲地抽泣着,放任悲傷的淚水洶洶滾落。

漫山火炬紛亂,人流洶涌;山頂臨時鑿建的“王宮”前早已人山人海,哭聲一片。

原來寒荒國主楚宗書傷勢過重,一路又飽受顛箕風寒之苦,既知和平安定,心無牽掛,終於過世。芙麗葉公主止不住悲傷,哭得猶如淚人一般。拓拔野等人在一旁看着也不禁有些傷感。楚宗書和藹慈祥,深得民心。他此時過世,對於風雨飄搖的寒荒八族更是重大打擊。

翌日凌晨,衆人將楚國主安葬在皇人山頂。八族悲慟,哭聲響徹羣山。

中午時分,寒荒八族在皇人山上召開長老會,推選新的國主。倪長老以“英明慈愛,獨識大局,處變不驚,鎮定斡旋,堅強表率,指揮若定”爲由,推舉芙麗葉公主繼任父王之位。衆長老紛紛同意。芙麗葉推辭再三,終於在衆人的歡呼聲中,登基國主之位,成爲寒荒八族有史以來獨一無二的女國主。

長老會又推選倪長老爲大長老,但倪長老堅持推辭,衆長老最終只得改推笱思長邪爲八族大長老,掌管長老會日常會務。

長老會論功行賞,拔擢拔祀漢、天箭等人爲將軍。拓拔野、蚩尤、姬遠玄等人,也被長老會授以“寒荒長老”之稱,外族人任長老,開寒荒八族千年來從未有過之先例。

寒荒局勢既定,陸吾記掛崑崙態勢,不敢久留,留下百名壯士象徵性地駐紮在皇人山,自己親自護送少昊太子返回。姬遠玄等人也紛紛告辭,隨陸吾飛車同往崑崙,參加半個月後的蟠桃盛會。

少昊、陸吾盛情邀請拓拔野等人同行;拓拔野、蚩尤私下業已決定先將纖纖送往崑崙山,然後再與姑射仙子前往方山禺淵,當下欣然同意。

這日午後,衆人在皇人山上依依惜別,人潮漫漫,場面極是壯觀。拔祀漢、天箭、黑涯等人灑血熱酒,與拓拔野、蚩尤一齊喝過,方纔揮淚而別。黑涯心下難過,竟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

臨將登車之際,芙麗葉國主翩然走到拓拔野身邊,盈盈行禮,說道:“多謝拓拔太子相助,此恩此德,芙麗葉今生永誌不忘。”拓拔野微笑回禮。芙麗葉國主嬌靨微紅,低聲道:“前路茫茫,太子保重。”衣袖飄舞,悄悄遞了一個鐵盒給他。

拓拔野還未接過,纖纖眼尖,早已一把將鐵盒搶過,笑道:“什麼稀罕寶貝?這般掩掩塞塞的,怕被太陽蒸發了嗎?”

芙麗葉國主臉上更紅,緩緩退後。號角長吹,金石並奏,拓拔野等人紛紛上車,揮手作別。

衆飛車徐徐騰空,盤旋北去。纖纖急不可待地將那鐵盒拆了開來,“咦”了一聲,頗爲失望,提起一對犀牛角,丟給拓拔野,笑道:“我道是什麼寶物呢!原來這位美人國主罵你是個不開竅的大笨牛。”

少昊笑道:“纖纖姑娘有所不知,這是寒荒罕見的‘相思犀’,二人取一隻犀角,即使相隔千里,也能清清楚楚地說話兒呢!”拓拔野與蚩尤登時想起當日在陽虛城內,土族大長老白駝便曾出示這“相思犀”,聲稱與姬遠玄的侍從石三郎以此聯繫,洞悉姬遠玄的計劃與行蹤。

衆人大奇,紛紛索取了把玩細看,在車裡試將起來。纖纖大喜,心想:“有了這犀角,今後無論拓拔大哥在哪兒,我都能和他說話啦!”突然想起崑崙將至,自己與母親重逢之後,拓拔野多半要返回東侮,那時天涯海角,相隔萬里,當真唯有以這犀角說話了!心中歡喜欣悅之情登時黯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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