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月光朗朗,四下分明。那黑衣人清瘦英挺,不怒自威,赫然正是蜃樓城主喬羽!
蚩尤驚駭狂喜,熱淚盈眶,一顆心險些要爆炸開來,當下便要衝出樹林。晏紫蘇驀地將他拉住,低聲道:“呆子,你爹……你爹有些古怪,像是被妖人附體……”
蚩尤心中一凜,喬羽眉宇之間邪氣甚重,目光呆滯,嘴角掛着奇怪的陰騖笑意,與從前正氣凜然、英武果決的形狀大不相同。何況父親素來不擅音律,又如何會吹奏這詭異的骨笛?又如何有這般陰邪可怖的水屬真氣?驀地想起先前段聿鎧所說的“喬城主還在那妖魔的手中”,心下更是猛地一沉,難道父親果真被什麼兇厲的妖魔元神寄體了嗎?一時驚怒駭懼,冷汗涔涔。
當是時,轟聲巨響,漫空水浪。那通天河沖天炸飛捲起的十丈巨大水牆,挾帶驚神駭鬼之勢,朝着白帝猛地當頭砸下!
氣勢雄猛,水牆未至,河岸草地倏地迸裂無數隙縫。
一道巨大的氣浪在水牆與萬千水球的擠壓下,驀然迸爆開來,宛如無數光弧漣漪瞬間擴散,在月光下閃過萬千耀眼銀光。轟然連聲,氣浪光弧撞擊旋舞,四周的樹木、殭屍紛紛迸碎,裂斷橫飛。
白帝盤膝而坐,悠然吹壎,壎聲蒼涼悲闊,身側白光氣牆慢慢旋轉,凝重滯緩,如拖帶萬鈞之物。頭頂九塊巨石轟然契合,嚴嚴實實,剎那之間,他彷佛置身在一個密不透風的銀白光柱中。
“砰隆!”巨響之聲接連迸爆,光芒眩目,氣浪飛炸,水浪如暴雨傾盆,巨瀑飛瀉。兩岸樹木搖擺斷裂,碎枝亂舞。
蚩尤與晏紫蘇站在樹梢上只覺四周白濛濛的盡是悽迷水霧,如置身驚濤駭浪中,跌宕起伏,氣息翻涌。晏紫蘇衣裳鼓舞,飄飄欲飛,若非緊抓蚩尤大手,只怕早已被那巨大的衝擊波拋飛到九霄雲外。
骨笛獰厲悽詭,真氣陰寒洶洶,狂風怒舞,氣勢滔滔;蚩尤身在數十丈外,仍不得不凝神聚氣,抵抗那逸散撞來的層疊氣浪,體內翻江倒海,心中驚怒更甚!此妖真元之強,絕對在神級之上,自己若想要將他迫出喬羽軀體,實在是難如登天;但父親懸系此人之手,生死攸關,豈能退卻?暗自咬牙打定主意,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將這妖魔驅出父親身體!
卻聽骨笛淒厲破雲,“轟”地一聲爆響,萬千水浪忽地衝天飛卷,盤旋繞舞!在月色中形成巨大的水龍,無數水球環繞水龍電速旋轉,突然紛紛匯入水龍之中,數以萬計的屍蠱幼蟲在那滾滾水龍中急速蠕動,色澤眩目,遠遠望去,猶如一條巨龍體內的亮黑脊柱。
水龍橫空怒舞,通天河上游洶涌而下的滔滔河水隨着骨笛破空衝起,持續不斷地匯入半空的水龍中。越脹越大,轉眼間便變作直徑六、七丈、長四十餘丈的妖物,滾滾盤旋,在上空繚繞飛轉。
兩岸狼藉,草木殘敗,茂密的森林竟似被龍捲風橫掃卷席,或斷木裂枝,或連根拔地而起。無數殭屍鬼兵層層疊疊的包圍着白帝,發出震天價響的嚎哭。白骨繽紛,腥臭濃郁。
白帝依舊盤膝坐地,周圍白光真氣旋舞依舊,頂上九塊巨石契合成的石牆亦完好無損。鬚髮似鋼,衣袂如鐵,周身如連地磐石;只是四周的草地都已經裂爲萬千深洞巨縫,不斷地有渾濁的黃水汨汩冒出。四周地上堆滿了爆裂的屍蠱殘殼和粉碎的白骨。
適才黑衣人這傾河裂地的萬鈞連擊,竟不能奈白帝何!
黑衣人啞聲笑道:“白帝陛下的‘託體同山’果然厲害。嘿嘿,不過這壎聲悲鬱遲滯,聽來拖泥帶水,可就不如何高明瞭。”話語間,骨笛悠揚跌宕,空中那水龍隨着韻律上下翻滾,蜿蜒飛舞,四周數千殭屍鬼兵哭嚎着圍攏緊逼,在白帝身側衝擊繞走。
白帝恍然不覺,只是低首吹壎,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那悲涼刻骨的樂聲中。那悲愴而雄壯、蒼涼而沉鬱的旋律緩緩繚繞,頭頂巨石頓挫盤旋,一點一點地壓了下來。白光閃耀,巨石倏然沒體而過,白帝竟驀地化作一尊石人。只是十指依舊在微微跳動,口脣翕張,壎聲悲涼依舊。
笛聲詭秘,真氣陰寒凌厲,霜風鼓舞,冷氣森森。
不知何時,通天河河牀冰霜凝結,在月光下閃耀着金屬似的光澤。林中草地寒露似珠,閃閃發亮,漫漫枝梢上罩蓋着厚厚的白霜;就連蚩尤與晏紫蘇周身上下,也敷了一層薄霜,被真氣所激,化爲流水,卻又立即凍結。
晏紫蘇站在樹梢,周身冰冷,牙齒打顫,忍不住往蚩尤懷裡鑽去,顫聲傳音道:“此人的冰寒真氣好生厲害,寒冰宮的風道森比起他來真不知差了千百倍……”
蚩尤念力感應,心中凜然,那黑衣人的真氣彷佛汪洋大海深不可測,冰寒徹骨。當日自己在日華城外的樹林中與黃河水伯冰夷激戰時,便曾駭異其冰寒真氣的凌厲浩蕩,然而與今日這黑衣人相比,冰夷卻又相去甚遠。
但這黑衣人真氣最爲古怪之處,卻並非其深遠,而是猶如亂流穿梭,混雜無序。自己雖非身處其真氣攻擊的中心,亦覺得萬千極寒氣流凌厲繚亂,變化無形,莫測其始終,不知其究竟,竟不知該如何防禦,如何抵擋;倘若那黑衣人此刻全力進擊的是自己呢?一念及此,心下森寒。
以他眼下之力,要想擊敗這妖魔,已是難如登天;而想不傷父親軀身,將妖魔元神迫出其體外,更是近於不可能。當下思緒飛轉,苦苦思忖解救父親的方法。
這時水龍轟然怒舞,猶如天河迤邐橫空,又猶如巨蛇盤旋,擇機而噬。隨着笛聲瞬息變化,突然俯衝捲纏,突然甩揚騰舞,與那四面交迫的陰寒真氣、漫漫圍困的屍骸鬼兵組成立體陣勢,八方擠壓着白帝,似乎要將他生生纏絞擊碎。
道道銀光氣浪撞擊在石人似的白帝身上,轟然翻卷,四下迸飛,一圈圈的衝擊波排山倒海似的反撞洶涌,萬千樹木傾倒斷舞,林濤狂肆。
白帝巍然不動,似乎已與天地同化。壎聲悲涼壯闊,如崑崙日落,滄海月明。
蚩尤心下一動,忖想:“是了,這妖魔的真氣混雜凌亂,變化難料,若是一心想着變化對抗,正着了他的道。白帝以不變應萬變,反而使得妖魔的萬千變化都毫無用處了。”心中大有所悟,正自大喜,但旋即又想,若非白帝真元奇強,換了他人,只怕立即被打成肉醬了!若非真元相當,這不變應萬變,終究是一句空話罷了。想到此處,心下不免微微沮喪。
晏紫蘇蹙眉道:“呆子,你爹的左胸腹也有一處傷口,定是那妖魔以九冥屍蠱控制你爹的神識,然後又附到他的身上……”柳眉一揚,傅音道:“是了!這妖魔既是水妖,又將元神寄體於你爹肉身,咱們便以上、火克他,將他魂魄逼出你爹軀殼之外!”
“元神離體寄體大法”雖然厲害,但卻有一致命缺陷,即沒有原身庇護,寄體元神原本的弱點更爲彰顯。如寄體他身的水屬元神極畏土性、火性,稍有不慎,便會魂飛魄散。
蚩尤想起當日祝融寄體獄卒之軀,千里追緝晏紫蘇,便是因遇上一場暴雨,不得不狼狽暫退。聽晏紫蘇這般提醒,心中登時一喜,驀地又黯然搖頭,傳音道:“土性、火性的法術,我不過略知皮毛!又豈能克他。”
晏紫蘇在他頭上敲了個爆慄,抿嘴笑道:“呆子,你不會火族法術,難道還不會放火嗎?”
蚩尤一楞,心中“咯咚”一響。
晏紫蘇傳音道:“這裡天干地燥,到處都是樹木、白骨,正是放火燒山的絕佳之地。乘着眼下那妖魔與白帝對抗,無暇他顧,快讓你那幾只火鳥出來顯顯威風吧!”
蚩尤大喜,猛地將她勒緊,哈哈笑道:“我真是個海龜蛋腦袋,不敲不破,虧得有你在一旁點醒!”
晏紫蘇眼眶一紅,微笑低聲道:“現在還要趕我走嗎?”
蚩尤此時狂喜心急,沒有聽見她的話語,拉着她高高躍起,穿林掠空,厲聲喝道:“兀那妖魔,快將我爹的真身還給我,否則我就將你燒成禿毛雞!”默唸封印訣,紅光閃耀,五隻太陽烏嗷嗷怪叫,沖天怒舞。
“呼!”幾團巨大的火焰從太陽烏的回中噴射飛旋,轟然打在黑衣人周遭的草木與屍兵上。
蚩尤大喝聲中,碧木真氣蓬然怒卷,青光縱橫。木氣生火,被他雄渾真氣這般激生,黑衣人四周登時燃起熊熊烈火。
“劈僕”連聲,火光沖天,半空那巨大的水龍閃耀着淡淡的紅色。數十具殭屍在火海中怪號着仆地摔倒,焦臭撲鼻。“哧哧”輕響,無數七彩屍蠱從殭屍體內破膚飛射,繽紛錯落,又如密雨般簌簌跌落,焦枯扭曲。
黑衣人啞聲笑道:“白帝陛下,我們在此賞月聽河,切磋音律,何其風雅!你何苦叫來這麼個楞小子做幫手,焚琴煮鶴,大煞風景。”
骨笛旋律陡然下沉,急促陰鬱,如疾風冷雨。轟然巨響,水龍呼嘯着當空擊下,數十道巨大的水箭從中逸射飛散,破空怒舞,閃電般擊打在獵獵跳躍的火海中,火焰登時熄滅。
“轟!”那水龍當頭怒擊,巨大的氣浪衝涌猛撞,如山嶽壓頂。蚩尤雖然驃悍,卻非一味鹵莽鬥狠,深知以己之力不能直攫其鋒,況且眼下當務之急乃是將妖魔元神逼出父親軀體。當下因勢力導,順着水龍破空氣浪朝外閃電反衝,堪堪避過。饒是如此,當胸依舊如遭電擊,眼前一黑,喉嚨腥甜,鮮血驀然噴出。
當是時,只聽壎聲忽止,白帝淡淡道:“閣下叫來萬千殭屍,難道就不是大煞風景了嗎?”鏗然長響,他周身白光閃耀,沖天而起,九塊巨石蓬然炸舞,在半空中急旋飛繞,驀地契合成巨大的石劍。
石劍陡然破空反轉,眩光耀目,如彗星橫空,星河怒瀉,朝着黑衣人雷霆電射!
“隕星流光破!”蚩尤駭然驚呼,抱着晏紫蘇翻身躍上太陽烏,不及調整內息,立即朝上方全速飛衝。
白帝當年縱橫天下的神兵,原是金族的“小九流光劍”,由九塊寒金利鐵組成,銳利無雙,可以隨意聚散離合,變化由心。傳說當年他以此劍誤殺好友,悲痛之下,便將此劍拋入崑崙山中。某日夜觀星象,忽有頓悟,改用九塊流星隕石爲劍,稱“大九流光劍”;自創“隕星流光破”,威力驚神泣鬼,竟更勝從前的神兵利劍。蚩尤聽聞久矣,今日終於能得以親眼目睹。
黑衣人怪笑道:“白帝陛下不吹壎了?想要就此認輸嗎?”骨笛淒厲狂肆,節節拔高,半空水龍橫掃卷舞,銀光亂閃,挾卷裂地狂風,白茫茫一片朝着那石劍呼號撞去。
“轟隆”一聲巨響,震耳欲聾,整個夜空似乎陡然扭曲。水龍轟然炸裂,石劍也驀地迸爆爲九塊巨石,沖天而起。
光弧如漣漪擴散,氣浪橫飛,山搖地震,爆響連聲;殭屍、斷木、草屑、樹葉……連帶着山上迸落的滾滾巨石,發狂似的朝外飛撞亂舞。
白帝飄然沖天,十指捏訣,九塊隕石驀地又化合爲白光耀閃的石劍,雷厲風行,縱橫飛舞,朝着黑衣人疾風暴雨似的進攻。他適才不動如巍然大山,此刻一旦行動,則如閃電霹靂,迅捷無匹。
黑衣人吹笛依舊,笛聲更見詭異淒厲。水龍滔滔沖天飛卷,將白帝的“隕星流光破”一一格擋;兩相撞擊,氣浪迸炸,聲勢驚人,兩岸原已龜裂的草地登時崩塌飛撞,土石濛濛。
萬千行屍走內怪嚎悽叫,隨着笛聲驀地朝天怒射,宛如無數飛箭,攢集衝向白帝。這些殭屍水銀圍涌,無孔不入,只消被他們抓破見血,則屍蠱入體,必不可免。
蚩尤懷抱晏紫蘇,騎乘太陽烏在洶涌狂猛的氣浪中陡然折轉俯衝。五鳥呼嘯,又驀地噴出數十團火球,頃刻間便將通天河左岸焚燒爲漫漫火海。
林間草地,屍鬼哀嚎,紛紛斷折倒地,磷光爆閃,燃燒起幽藍色的火焰。無數的屍蠱爭先恐後地從殭屍體內衝射飛逃,紛紛葬身火海。
狂風鼓舞,火焰如紅舌跳躍,恣肆卷席,漫漫火光映紅了山壁和夜空。
黑衣人盤膝坐地,對周遭之事恍若不見。“僕僕”低響,數十隻九冥屍蠱從他體內怒射而出,倉皇逃離,而他卻渾然無事,啞聲怪笑道:“小子,你以爲區區幾把火就能將我逼出來嗎?嘿嘿,老子偏賴着不走,等你爹燒成骨灰,形神俱滅,我再走也不遲。”
說話間,故意將左手伸入身前的大火中,“哧”地一聲,青煙繚繞,空氣中登時彌散開一股皮肉燒焦的氣味,肉脂化作油水滴落。那寬厚的手掌登時變得焦黑,幾個手指尖露出森森白骨。
“爹!”蚩尤失聲狂喊,又驚又怒,心肺險些氣得爆炸開來。原以爲這等大火,必可使得妖魔無所遁形,豈料他竟絲毫不懼,反倒恣意傷毀父親的身體。這妖魔究竟是何方邪靈?元神寄體,竟能如此張狂無懼!
白帝淡淡道:“妖魔現出原形吧!”隕石劍橫掃飛舞,白光激盪,將萬千殭屍震得粉碎飛揚。與此同時,長袖飛舞,一個銅石鏡從中破空飛旋而出,在月光下倏地亮起奪目金光,筆直地照在那黑衣人的臉上。
金光璀璨,黑衣人周身陡然雪亮,現出一具森然白骨。喬羽仰天狂吼,似是疼痛已極,一道黑光扭曲閃耀,剎那間變幻爲無數面容,神色各異;陡然又重新化爲一縷黑光,似乎要從喬羽頭頂破出飛舞,但又驀地收斂無形。
黑衣人哈哈狂笑道:“白招拒,我本是鬼界幽魂,你這金光照神鏡又豈能照出我真身?想要逼我離開這肉身,哪有這麼容易!”霍然伸掌,將那金光緩緩推移開來。
蚩尤驚怒交集,疑懼更甚。白帝的“金光照神鏡”乃是金族神器,大荒五大名鏡之一,可以照出任何人的元神真識,甚至可以將其元神拔出體外,吸納入鏡中,成爲遊離五界之外的孤魂。但這黑衣人竟似絲毫不受其害,就連適才現出的神識也是多達數千,難道他竟是無數魂靈的集合體嗎?
想到竟連白帝的“金光照神鏡”也不能將這妖魔從父親體內逼出,蚩尤心中悲憤狂怒,幾近絕望。腦海中浮光掠影,閃過父親的音容笑貌,閃過他與自己的諸多情景……心中劇震,熱血上涌,大吼一聲:“你奶奶的紫菜魚皮!”不顧一切地御風電衝,朝着黑衣人撲去。
晏紫蘇大吃一驚,尖叫道:“呆子,你想幹什麼?你別去……”想要阻攔,業已不及。驀地明白蚩尤是想乘着那妖魔的元神與白帝的照神鏡粘着對峙時,以自己的元神附入父親體內,將那妖魔驅逐出去。但那妖魔真元之強,遠在蚩尤之上,他這般衝去,即使能進入喬羽體內,也必被妖魔元神打散,甚至吞噬。
蚩尤怒吼聲中,已如閃電似的衝到黑衣人身前。
黑衣人眼白翻動,冷冰冰地盯着蚩尤,怪笑道:“妙極妙極,竟自動送死來了。”稍一分神,金光眩目,照神鏡的光芒又震開他的手掌,閃電般照耀在他的臉上。
黑衣人驀地一震,周身扭曲,似乎被金光陡然拔起。哈哈怪笑道:“白招拒!你也忒小瞧我啦!”驀地抽出手掌,輕揚拍出,叱道:“去吧!”黑光怒爆激射,轟然撞向蚩尤。
蚩尤早有防備,大喝聲中,雙手橫刀,碧光從雙臂經脈直貫苗刀,真氣爆漲,翠光怒放,如光輪激舞旋轉。
“砰”地一聲爆響,氣浪如狂,一輪紫光沖天迸舞。蚩尤低吼一聲,噴血後飛,被那紫光重重拋入熊熊火海。
蚩尤原想以“旋光年輪”轉身卸力,乘勢急速靠近,再以“元神離體寄體大法”衝入父親體內。豈料那妖魔在被“照神鏡”驀然鎮住的情形下,隨手一掌仍有如此驚天之力,將他陡然震飛。
晏紫蘇驅鳥電衝,將蚩尤從火海中救起,見他雖然一時動彈不得,但經脈完好,未受重傷,這才稍稍放心。
金光閃耀,黑衣人一陣扭曲,如煙霧繚繞,陡然騰空;怪笑聲中厲聲吹笛,淡淡烏光真氣滾滾雲集,籠罩全身。與此同時,水龍轟然卷掃橫擊,朝着白帝滾滾劈去。
寒風呼號,白光如雷電裂空。
白帝右手緊握“照神鏡”,微微顫抖。左手捏訣,口脣翕動,“大九流光劍”轟然怒掃,橫空掄起巨大的銀光,光弧閃耀,重重擊在水龍上。
轟然巨響,水龍登時遊飛炸散。湛藍色的夜空中,無數水珠銀線激射飛揚,悠然灑落,方圓十里猶如突降淋漓暴雨。
就在白帝分神捏訣,使出“隕星流光破”的剎那,黑衣人烏光閃耀,哈哈怪笑,驀地雙掌齊發,急速擊在那“照神鏡”的金光上。兩道黑光破掌而出,如波浪飛揚迸舞,“砰”地巨響,絢光流舞,那道金光陡然彎曲倒射,電光石火間回撞在“照神鏡”上。
“噗噗”悶響,白帝周身劇震,瑩潤如玉的臉上陡然閃過一抹黑光;右手驀一顫抖,“照神鏡”險些脫手飛出,白衣鼓舞,飄然沖天而起。
黑衣人哈哈怪笑道:“白招拒,今日被這楞小子攪了雅興!半個月後,蟠桃會上,我再與你切磋切磋音律!”話音未落,黑影已如鬼魅般破入水珠紛揚的夜空,眨眼之間,便消失在鬼山的峭壁陡崖之顛。
漫天水珠,紛揚飄灑;骨笛淒厲,嫋嫋未散。
被暴雨似的水珠澆撲,火勢漸漸轉小。萬千殭屍鬼兵在草地林間茫然地旁徨片刻,紛紛嚎哭着步入通天河,或鑽入地底裂縫之中。
蚩尤“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怒吼聲中掙脫晏紫蘇,驀地跳了起來,躍上太陽烏,便欲追去;但全身冰冷,痠軟無力,驀地一陣搖晃,險些從烏背上摔下。
白帝從空中斜斜飛掠而至,提着他的衣領飄然而下,盤膝坐地,淡淡道:“小兄弟,你中了他的寒冰真氣,快快調息化解,莫讓寒氣進入骨髓心肺。”雙手飛舞,一股淡淡的真氣從蚩尤後背輾轉全身,那森寒之意登時煙消雲散。
蚩尤心中悲苦憤怒,仰天狂吼。夜空寂寥,迥音嫋嫋。
過了片刻,心中那鬱悶悲痛之情稍稍舒解,蚩尤擦去眼角的淚珠,轉身朝白帝拜了拜,大聲道:“多謝白帝相救之恩。”
白帝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這身碧木真氣如此強勁,又有這苗刀日烏,想來便是近來盛傳的羽青帝轉世、蜃樓城少城主蚩尤了。”
當今大荒五帝中,白招拒個性最爲平和淡泊,頗有飄然出塵的神仙之風與長者氣度。他清心寡慾,優雅謙和,遵從神帝“無爲大治”之訓以治國,百姓安居樂業,故深受世人尊敬。蚩尤雖非金族中人,但對他亦頗爲敬重,當下恭聲道:“不敢!小子正是蚩尤。”
白帝點頭道:“適才那位便是喬城主的肉身嗎?”
蚩尤眼眶一紅,道:“是。”
白帝嘆息不語,沉吟片刻,又道:“小兄弟,恕我直言,令尊體內元神微弱,那妖魔元神又極是兇厲,縱使能將令尊救下,只怕也命不久長。”
這話若是出自他人之口,蚩尤必定要怒罵不已,但出自白帝之口,卻讓他猛地一陣傷心悲涼。適才他念力探掃,始終感覺不到父親的元神,故知白帝所言非虛。只是闊別四年,與父親方甫重逢,狂喜未已,實在無法直接面對這殘酷事實。
蚩尤強忍洶涌的淚水,啞聲道:“家父乃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無論是生是死,他的軀殼絕對不能讓這等妖魔佔據。”
白帝點頭不語,又沉吟道:“這妖魔不知是什麼邪靈,體內真元驚天駭地,卻又龐雜不清,像是由許多妖靈凝合而成,好生奇怪。”
蚩尤心下凜然迷茫。以白帝之見識與念力,尚且不能分辨出那妖魔的來歷,普天之下,只怕再沒有其他人能分辨出來了。大荒茫茫,他連那妖魔是誰都不知道,又去何處追尋妖蹤,解救父親呢?
這時東面空中突然傳來“嗷嗚嗷嗚”的怪叫聲,瞬息由遠而近。太陽烏驀然擡頭,嗷嗷亂叫,撲煽着翅膀,大步徘徊奔躍。
明月當空,星辰寥落,峭壁險峰如刀牙橫空交錯。一隻赤頭青鳥閃電似的從那白雪皚皚的峰頂衝過。在夜空中盤旋了剎那,驀地電衝而下,穩穩地落在白帝的肩頭,昂首睥睨。
那青鳥尖喙黑睛,頭頂紅毛似火,周身青羽油亮,神氣十足;瞥了蚩尤一眼,便傲然扭頭,在白帝耳畔低聲嗚叫不已。
蚩尤心中一動,料想它必是西王母的三青鳥之一,卻不知它今夜飛到此處,又帶來什麼消息?
衆太陽烏見它神色傲慢,登時大爲不滿,紛紛昂首撲翅,怒吼不已,被蚩尤猛地一聲呵斥,方纔憤憤不平地扭頭性聲,鄙夷地凝視着青鳥。
白帝聽青鳥嗚叫了片刻,微微動容,當下轉身作揖,淡淡道:“小兄弟,這位姑娘,白某另有要事,須得先行告辭了。”蚩尤二人連忙作揖回禮。
白帝轉身欲行,突然想起某事,迴轉身來,朝着蚩尤微微一笑,傳音道:“舍妹身爲聖女,身份使然,實有不得已之苦衷;這四年來,纖纖多虧你與拓拔太子照顧了!崑崙山上咱們再好好相聚吧!”
蚩尤一楞,登時明白,白帝既然知道自己與拓拔野,自然知道纖纖的身份。驀地熱血上涌,面紅耳赤,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白帝淡然一笑,又道:“小兄弟,人生如曲樂,有高有低,有苦有樂,終有曲終人散之時,此曲終了,焉知不是別曲起奏之日?毋需太難過了。”
蚩尤知他是在撫慰自己,不必多想父親生死,當下紅着眼睛點頭道謝。生死有命,自己豈會不知?但明則明矣,那難過痛楚卻是難以自抑。
一陣冷風吹來,白帝雪衣飄舞,乘風而起,與青鳥一起飄飄東去,掠過滾滾的通天河,穿過大河兩岸峭立千仞的綿綿絕壁,在月光中越飛越遠,逐漸化爲淡不可辨的白點。
陶壎隱隱,隨風沉浮;月光如水,大河奔騰。四周蒼涼冷落,合著這悲愴曲樂,更覺寂寥淒涼。
蚩尤怔然而立,聽到傷心處,淚水險些奪眶而出。
晏紫蘇極少見到他如此脆弱難過,心潮澎湃,柔情洶涌,緊緊地握住蚩尤的手,纖指輕輕地摩挲着他的手背,彷佛要藉此撫平他心中的悲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