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白龍鹿長嘶聲中,拓拔野凌空踏步,御風飛行,剎那間便已超過那三十餘名黑衣人,到了松林中央。
穿行之際,斷劍氣芒飛舞,光華眩目,奔在最前的六名黑衣人只覺腕上一震,整隻手臂登時酥麻,手中兵器如同長了翅膀般沖天飛去。
其餘黑衣人只覺狂風勁舞,人影閃爍,一道雄渾至極的真氣瞬息間擦身而過。心中大驚,難道是土族神仙級的人物趕到了?當空頓挫迴旋,紛紛落地,凝神戒備。
只見一個俊逸少年在空中微微旋轉,輕飄飄地落在一隻疾衝而來的似龍似鹿的怪獸背上,面帶微笑,衣袂飄飛,腰間斜插珊瑚笛,手中滴溜溜地轉動一柄斷劍,時而亮起一道刺目的光芒。
黑衣人中有幾人齊齊失聲,有人叫道:“無鋒劍!”有人叫道:“龍神太子!”
衆人聽得龍神太子四字無不變色;那號角聲也微微一滯,黃衣少女大眼一轉,瞟了拓拔野一眼,臉上閃過古怪的神色。
拓拔野哈哈笑道:“我這麼有名嗎?”他劍尖斜指,對南側的一個黑衣人道:“你既認得無鋒劍,想來定是木族中人了?眼下木族大亂,閣下竟有閒情雅興來此處殺人放火,當真稀奇古怪。”
又對着西面的兩個黑衣人道:“兩位體內是玄水真氣,又識得我是龍神太子,難道是東海上被我打得落花流水的水妖敗將嗎?”
龍神太子拓拔野近來風頭極健,大荒風傳他在東海上收夔牛、敗水妖的諸多事蹟,近日又孤身闖蕩鳳尾城,無塵湖底相助雷神。雖不過短短數月,卻已成了大荒無人不知的人物。衆黑衣人見他突然殺出,莫名其妙之餘暗呼倒楣,不敢多話,凝神戒備,心中各自尋思盤算。
衆黃衣人見拓拔野擺明是相助己方,心中都是大喜,但未得姬遠玄旨意,也不敢過於親近,只是齊聲道:“多謝龍神太子。”
拓拔野微笑道:“不必客氣。”坐在白龍鹿身上,望着衆黑衣人笑道:“瞧你們目光閃爍不定,滿臉奸險,一定是在想:這小子也是大荒公敵,索性一道除了,立下大功一件。是也不是?”
衆黑衣人中確有不少人這般盤算,但傳聞中這少年極爲厲害,適才那幾招如迅雷急電,確實頗爲可怖,心下又大爲忌憚。這三十餘人來自各族,雖然同仇,卻未必共利。
聯手對敵之時心中仍不能完全相互信賴,生怕自己多擔了風險,讓旁人佔了好處去,這也是他們何以不能精誠團結之故。
眼下聯合三十餘人之力,未必不能將這龍神太子降伏,但心中總是不敢完全信賴夥伴,生怕萬一被算計,徒然作了拓拔野劍下冤鬼,功勞卻被搶佔。況且此行目的乃是阻殺姬遠玄,眼下姬遠玄未除,豈敢橫生枝節?
拓拔野先前觀望了半晌,對他們這番心理早已瞭如指掌。哈哈笑道:“這麼好的機會萬萬不能錯過了,你們哪位先上?”
衆黑衣人面面相覷,心中躊躇不決。
拓拔野笑道:“既然你們如此謙讓,那麼我便不客氣了!”話音未落,已如急電般掠出,劍芒耀眼,氣浪奔騰。最中間的兩個黑衣人眼前一花,只覺當胸如被海浪拍卷,登時身不由己,高高飛起。後腦重重撞在松樹上,“喀嚓嚓”地撞斷樹幹,餘勢未哀,繼續撞倒了兩株樹木,腦中嗡然,全身震痹,就此暈厥。
衆黑衣人大凜,交錯飛掠,刀光劍氣縱橫如織。拓拔野“嗖”地一聲,鬼魅般從六道劍光中拔地而起,繞着松樹疾舞穿行。身後人影追逐,劍氣飛舞,樹木攔腰斷截,木葉紛飛。
拓拔野哈哈笑道:“捉迷藏嗎?好些時日沒有玩過啦!”貼着一株巨大的松樹環繞上飛,衆黑衣人如影追隨,劍光閃爍,那松樹剎那間也不知被砍斫了幾劍。當一串人影呼嘯衝入另一片樹影,那株老鬆“喀喀”輕響,突然斷爲幾十截,轟然倒地。
衆黃衣人瞧瞧空中苦苦支撐的姬遠玄,又瞧瞧帶着衆黑衣人在林中閃電穿梭的拓拔野,眼花撩亂,一時竟不知看什麼纔好。
拓拔野突然半空翻騰,回身一劍刺出。劍芒爆漲,衝在最前的黑衣人“啊”地一聲,來不及閃避,便被那道氣芒貫穿肩膀,凌空倒撞,狠狠地釘在一株樹木上。氣芒陡然消失,那人鮮血噴射,從樹上跌落,人事不知。
拓拔野拔身疾掠,繼續逃逸。衆黑衣人又驚又怒,兵分兩路,圍攏而去。
拓拔野哈哈笑道:“我在這呢!”突然轉身又是一劍,將奔在最前的黑衣人刺斷右臂,那人慘呼一聲,抓住自己的斷臂急速掉落。其後的黑衣人心中驚駭,稍稍頓挫,拓拔野乘機又翻身逃逸。
如此穿行環繞,時而突然回身猛擊,不過片刻工夫,那三十餘名黑衣人已經只剩下二十不到。
一個黑衣人霍然醒悟道:“稀泥奶奶的,莫再追了,這是他的奸計!”拓拔野若要一人獨鬥這數十高手,一時間想要取勝也頗不容易,是以故意誘使他們追擊。以他的真氣,自然沒人能追得上他。而這數十人真氣參差不一,自然也追得快慢不一。待到他們分散之時,猛然突襲,輕而易舉先破當先追兵,然後如此迴圈反覆,各個擊破,削弱彼方實力。
拓拔野年幼時四處流浪,常常被其他小孩欺負;他打他們不過,便常常用這個法子。
眼下故技重施,大奏其效。
拓拔野見他們討乖,不再追來,猛地回身落在樹梢上,笑道:“怎麼?不玩了?我纔剛到興頭上呢!”
一個黑衣人陰聲笑道:“臭小子,我們抓你做啥?抓那羣小羊羔子纔是正事。”衆黑衣人齊齊閃掠,直衝龍獸車而去。
拓拔野笑道:“罷了,罷了!”雙手握劍,騰空掠出。默誦潮汐流訣,體內真氣瞬息爆涌,如怒海急流,萬丈奔騰。滔滔真氣直貫雙臂,猶如長虹貫日,破體而去。
轟然巨響,斷劍光芒爆漲,閃電般帶引拓拔野狂飆似的御風掠進。
衆黑衣人只覺身後暴風呼嘯,身上衣裳“呼”地一聲倒捲上來,頭髮貼着臉頰在眼前亂舞。那雄渾尖銳的真氣閃電般奔襲而至。心中大駭,猛地朝上、朝兩旁拔身飛掠。
動作稍稍遲疑者,忽覺背心一涼,“哧”地一聲,衣裳碎裂成寸寸縷縷,繼而鮮血噴射,一道白光從自己身上貫穿飛出,肝膽俱裂,狂呼一聲摔落在地,昏迷過去。
十餘個黑衣人僥倖逃過,落在樹梢枝頭,面無人色。眼見拓拔野御劍電飛,驀地頓身迴旋,降落在地,心中都是說不出的驚懼。這少年年輕若此,竟已達到“劍氣互御”
的境界!
被拓拔野席捲而出的林中落葉在風中飄忽,悠悠揚揚地飄落在地;一時間四野沉寂,只有那妖邪的號角聲嗚咽依舊。
是時,只聽黃衣少女的號角聲越發詭異悽迷,林中妖風陣陣,彷彿籠罩了一層淡淡的輕紗。衆人擡頭望去,那巨“蛇”在空中急速盤旋,將黃色光球越纏越緊,眼見便要將之硬生生絞斷。
拓拔野心想:“糟糕,他快要撐不住了。”右手一轉,斷劍鏗然入鞘,指尖一彈,將珊瑚笛子取出,橫置脣邊,激越笛聲劃破夜空。
拓拔野真氣雄渾,又深諳音律之道,以這神器吹出的笛聲,並非“金石裂浪曲”等召喚之樂,但笛聲清越高揚,與那黃衣少女的悽迷詭異的號角截然不同。挾帶滔滔真氣突然切入,登時將號角的節奏稍稍打亂。
雖然那節奏僅僅打亂了一剎那,但對於高手相爭來說,這一剎那已經足夠。
那空中巨“蛇”稍稍一停滯,彷彿正在分辨那岔亂的號角節奏,忽聽姬遠玄一聲清嘯,那黃色光球突然收縮,轟然巨響,黃光沖天激射,拖曳着姬遠玄直破夜空。
巨“蛇”驀然絞空,盤旋彈舞,在號角聲中急電般沖天飛射,尾追而去。
拓拔野微微一笑,將珊瑚笛稍一旋轉,重新插回腰間。
那黃光在空中曲伸擺舞,猛地憑空爆起一聲狂吼,震得衆人雙耳轟然。光芒爆閃,那道黃光突然化做一隻巨大的怪獸,獨角龍頭,鹿身馬蹄獅尾,三隻火目殷紅如血,周身烈焰熊熊。
一個黑衣人失聲道:“三眼麒麟獸!”衆人色變。
白龍鹿仰着脖子,鼻中“哧哧”作響,似是大爲不屑。
姬遠玄騎在那三眼麒麟獸的背上,左手捏訣,右手銅劍光芒電舞,那三眼麒麟隨着銅劍的變化與節奏,在空中跳躍嘶吼,猛地張開巨口朝下猛撲。
遠遠望去,湛藍夜空,淡淡月光,一隻合圍數十丈、長約二十餘丈的巨“蛇”沖天飛起,張開巨口,噴出漫天毒霧;那火紅色的三眼麒麟挾帶熊熊烈火,直衝巨“蛇”口中。
忽然一聲怒吼,那三眼麒麟額上火目閃出一道碧紫色的電光,光柱如閃電霹靂破入巨“蛇”大口。“哧哧”聲中,白煙瀰漫,淡藍色的毒霧紛紛化做藍色冰屑,密集隕落。
繼而紅光爆舞,映紅了半個夜空。那巨大的蛇頭突然爆炸開來,數以萬計的毒蛇轟然飛散,彷彿無數細小的蚯蚓,悠悠飄落,立時又被炙熱的狂風捲溺,迅速乾萎,在空中飄搖不定。
三眼麒麟獸彷彿一道紅光沒入巨大漆黑的巨“蛇”身體,那巨“蛇”登時如同被利斧劈中的枯木,一路破裂迸散,碎屑飛揚。
天空中彷彿焦雷連奏,暴雨傾盆。無數乾枯的毒蛇“嘩嘩”掉落,打在樹椏枝幹上、草地上、衆人身上。
剎那之間,那數十萬只毒蛇組成的巨蛇,便被這三眼麒麟獸衝撞成萬千焦枯的蛇屍。
衆黑衣人目瞪口呆,黃衣人回過神來,忍不住喜悅拍掌,歡聲叫好:只有那白龍鹿噴鼻怪叫,連翻白眼。
黃衣少女仰頭笑道:“姬公子,我可小瞧你啦!想不到你拿到這鈞天劍不過十日,竟就能將這封印麒麟使喚得這般得心應手。”
幾個土族黃衣少女齊聲嬌叱道:“妖女,公子天縱神明,豈是你能抵擋?快快滾回流沙山去吧!”
拓拔野心中一動:“流沙山?難道這女子竟是赤長老所說的大荒十大妖女之一的流沙仙子洛姬雅嗎?”
其時大荒,有十位美豔絕世的女子,因行事詭異,出手歹毒,或不容於正統,而被稱爲“大荒十大妖女”;龍女雨師妾便是被世人列爲第一的妖女,是因此故,拓拔野對所謂的妖女,並無那般惡意。想排行第一的妖女竟深情若此,癡心一片,其他妖女也未必就是傳聞中那般十惡不赦,敬而遠之了。
這流沙仙子洛姬雅雖是土族中人,卻素來離經叛道,以“大荒第六族”自居。居住於萬里荒煙、寸草不生的流沙山上。容貌甜美純真,語笑嫣然,彷彿一個沒有心機的女童,心腸卻是歹毒無匹。據說十歲之時,竟然就施毒將自己家人盡數毒死,此後逃到荒無人煙的流沙山上,不知因何際遇,竟成了人人聞之色變的大荒第一毒神。
她善於調製毒藥,御使蠱毒與天下毒物,腰間懸掛的百香囊貯藏了普天之下至毒之物。一隻玉兕角以遠古至毒兇獸斑斕玉兕的殘角製成,乃遠古神器之一;經她歷淬劇毒、百經改良,威力之怖更遠勝從前。這玉兕角中封印了諸多兇狂毒獸,故又有“毒獸哭號”
的名稱。七十二根迴旋子母蜂針神出鬼沒,威力無雙,單單暗器修爲,便在大荒十強之內。
洛姬雅平時居住流沙山上,不與世人往來,唯有每年夏季必定離山遠遊天下,蓋因其時百草豐茂,生機勃勃,是她採集毒藥的最佳時機。每當此時,她一路行去,隨意以人試毒,無論是誰,一旦被她遇上,必定成了帶病的藥罐子。十五年前,她一月之內一口氣以三百四十五人爲藥罐,試了七百多種劇毒。這三百多人中有五十多人竟是火族的貴族。殺人之後,又以玉兕角召喚千餘毒獸,指揮若定,在火族大軍夾擊之下從容突圍而去。便從那時起,她名揚天下,人人辟易。
想不到竟與這天下第二的女魔頭在此處邂逅!略加推算,這妖女當已有三十多歲芳齡,但身材嬌小,臉蛋又宛如女童,怎麼看至多都不過是十二、三歲的少女。不知怎地,拓拔野既知她是毒如蛇蠍的大荒妖女,但見了她那天真可愛的臉龐,始終起不了厭憎之心,反而有一種奇異的親切感。心中正詫異何以有這種感覺,恰好撞見她移轉過來的目光,當下微微一笑。心道:“我攪了這妖女的好事,她定然要懷恨在心了。”
豈料洛姬雅嫣然一笑,現出兩個深深的酒窩,甜聲道:“原來你就是龍神太子拓拔野嗎?果然俊得緊!難怪龍女甘願爲你背叛水族呢!”
拓拔野微微一楞,想不到自己與雨師妾之事幾日內已人盡皆知,微笑不語。
洛姬雅回頭望着徐徐降落的姬遠玄,嘟嘴道:“姬公子,你當真賴皮,打我不過就偷偷地請幫手來啦!若不是拓拔公子在一旁搗亂,令我分心,我的萬蛇陣哪能這般輕易地讓你破了。”
姬遠玄在空中微笑道:“是!仙子承讓了!”兩人彷彿絲毫沒有生死相搏過,談笑晏然,尤其那洛姬雅竟如同在撒嬌一般。
衆黑衣人見流沙仙子似已放棄,盡皆又驚又怒,恨恨地望着拓拔野,直欲將他撕成碎片。但此刻形勢大變,更加不敢上前,一時攻也不是,走也不是,進退兩難,頗爲尷尬。
姬遠玄翻身下了三眼麒麟,大步走來,抱拳微笑道:“中土姬遠玄幸會龍神太子,多謝太子殿下出手相助!”衆黃衣人齊齊拜倒。
拓拔野微笑道:“姬公子言重了。拓拔野路經此地,睏意重重,舒展舒展筋骨而已。”
兩人個頭相若,站在一處都是玉樹臨風,英姿倜儻,心中不由都生出惺惺相惜之意,相互行禮。倒是白龍鹿與三眼麒麟獸大眼瞪小眼,喉中嗚嗚作響,滿是敵意。
洛姬雅跺足道:“不打啦,不打啦!你們兩個大男人加在一起,欺負我這個弱女子,太不公平!”
拓拔野啼笑皆非,微笑道:“仙子這一隻號角勝過千軍萬馬!咳嗽一聲天地都要震上三震,區區拓拔野哪敢欺負?”
洛姬雅嫣然道:“嘴還真甜呢!可惜再拍馬屁也沒用啦!”轉頭對姬遠玄笑道:“姬公子,你福大命大,這三十六種香草還是給你留着吧!”
姬遠玄聽她有意放棄,心中大喜,淡淡微笑着行禮道,“如此就多謝仙子了!他日姬某必備罕見藥草,送到流沙山上。”
洛姬雅抿嘴笑道:“那就不必了,仙子我從來不要別人贈送之物,費盡心思偷來搶來的東西,那才最值得珍惜。”
拓拔野莞爾,心道:“這妖女倒與成猴子、御風之狼是知己。”
忽聽旁邊的一個土族黃衣少女脆聲道:“公子,我們需得上路了!只怕又有追兵趕到。”衆黃衣人面色凝重,絲毫沒有放鬆之色。
姬遠玄微微點頭,對拓拔野正容行禮道:“拓拔兄,今日之事,姬某永不相忘,他日定當竭力回報。只是事情緊急,不能盤桓,暫且就此別過。”
拓拔野連忙回禮道:“區區小事,不必記懷。姬兄請便,”
姬遠玄又行了一禮,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翻身騎上三眼麒麟,對洛姬雅微笑道:“多謝仙子手下留情。”雙腿一夾,那三眼麒麟怪吼一聲,閃電般奔走。
衆黃衣人上了龍獸車,對拓拔野微微頷首微笑,揚鞭叱喝,車輪滾滾,轉眼便消失在月色密林之中。
環立在四周的十餘個黑衣人惡狠狠地瞪了拓拔野一眼,立時無聲無息地尾隨而去,對昏迷在地的二十餘個同黨瞧也不瞧上一眼。
轉瞬之間,林中衆人就走得乾乾淨淨,只剩下拓拔野、白龍鹿和那素不相識的流沙仙子。
流沙仙子轉身望着拓拔野,目光閃閃,甜蜜蜜地微笑不語。指尖勾着玉兕角,輕輕搖盪,蓮步微移,繞着他慢慢環走。
拓拔野見洛姬雅笑吟吟地盯着自己,稍感尷尬,咳嗽一聲,笑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仙子,咱們也後會有期吧!”轉身便走。
洛姬雅格格一笑,閃電般擋在他的面前,甜聲道:“拓拔野,你想耍賴嗎?”
拓拔野愕然笑道:“我怎地耍賴了?”
洛姬雅道:“那位姬公子的龍獸車裡有三十六種天下罕見的奇異毒草,我可是冒了性命危險去搶奪的;現在被你這般一搗亂,我拿不到這罕見的三十六種寶貝啦!我不管,你須得賠我三十六種天下少見的奇毒,否則我就賴上你啦!”跺足撒嬌,殊無造作,倒像足了天真爛漫的俏麗女童,讓人不忍心拒絕。
拓拔野笑道:“仙子,既然你想要那三十六種毒藥,爲何不去追姬公子?賴着我又有何用處?”
洛姬雅皺起鼻子,哼了一聲道:“那小子有鈞天劍和煉神鼎,又有闢毒珠,殺他太過費事,不如賴上你來得方便。”雙手插腰,笑吟吟道:“你壞了我的好事,做些賠償原也是應該的吧?”
拓拔野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實是無法將大荒第一毒神與這撒嬌耍賴的小女子聯想起來,笑道:“仙子不是從來不要別人贈送之物嗎?我即便是賠償給仙子,仙子也必定是不要的了?”
洛姬雅翻了翻白眼道:“誰要你送我東西啦?瞧你那窮酸樣,也定然沒有什麼奇花異草。你只需陪我找到三十六種天下奇毒,我就不與你計較啦!”
拓拔野心想:“現下時間緊迫,須得趕去與六侯爺會合,不能與這刁蠻女子胡攪蠻纏了。”當下微笑道:“我恰好有要事在身,只怕不能陪仙子了。等到事情了結之後,再任由仙子差遣,如何?”
洛姬雅搖頭道:“那可不成!我要這三十六種奇毒也是緊要得很,你的事就先緩上一緩吧!”
拓拔野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怎地莫名其妙地沾惹了這妖女上身?罷了!先甩脫她再說。”故意沉吟道:“這樣吧!我要往空桑山去,倘若仙子在我到那裡之前能捉得住我,我一定想方設法幫你找來三十六種奇毒,但若不能追上,那拓拔便愛莫能助啦!”心想:“以我的真氣和白龍鹿的腳力,你追得上嗎?就算追上了,想要捉我那也對不住得很。”他對於美貌女子素來心軟,但此次關係重大,這妖女又非等閒人物,只有硬起心腸使些詐了。
洛姬雅眼中放光,俏臉生輝,甜聲笑道:“咱們一言爲定,你可不能賴皮,”
拓拔野點頭道:“那是自然。”臉上突然露出歡喜之色,望着她身後笑道,“姬兄,你怎地又回來了?”
洛姬雅回頭望去,林中月光皎潔,空蕩無人,哪有半個人影?心中頓知上當,猛然回過頭來,只見拓拔野早已翻身騎上白龍鹿,閃電般奔出數十丈外,口中猶自笑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
洛姬雅望着他消失在樹林之中,嘟嘴頓足,臉上卻綻開甜蜜的笑容,望了望指尖上一隻碧綠透明的甲蟲,歪着頭柔聲笑道:“拓拔野呀拓拔野,你這個小滑頭,以爲這樣就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嗎?”
中午時分,豔陽高照,蟬聲密集。拓拔野騎着白龍鹿在小徑上狂奔,汗水浸透了衣裳;兩旁都是金燦燦的田野,麥浪隨風翻滾,遠處山腳下有一處村莊,在正午的烈日下,彷彿海市蜃樓。
一人一鹿毫不停息地跑了這麼久,早已口乾舌燥,飢腸轆轆。拓拔野舔了舔乾燥的嘴脣,拍拍白龍鹿的脖頸,笑道:“鹿兄,咱們到那村莊再休息吧!”
白龍鹿嘶鳴一聲,撒蹄飛奔。
奔得近了,瞧見村口有一處小小的驛站,裡面坐了幾個人,正在狼吞虎嚥地吃飯。
拓拔野大喜,駕御着白龍鹿疾馳到驛站之外。
那驛站恰好在小溪邊上,河水鄰鄰,垂柳依依。白龍鹿歡鳴一聲,不待拓拔野翻身落穩,已經一個箭步躍入溪中,水花四濺。待重新起來時,口中已經叼了一條兩尺來長的草魚,歡嘶不已。
衆人沒有見過這等怪獸,紛紛探頭,小聲議論。拓拔野哈哈一笑,轉身走入驛站,一個夥計迎上前來,笑道:“客倌要些什麼?”
拓拔野正要答話,卻聽角落裡一個少女脆生生地笑道:“不用啦!我已經替他點了菜了。”聲音沙甜膩人,衆人只覺心口彷彿被萬千螞蟻爬過,周身幾萬個毛孔齊齊打開,又是舒服又是難過。
拓拔野心中一凜,循聲望去。角落中一個黃衣少女佔據了老大一張桌子,桌上擺了二十餘盤菜餚,正託着香腮,滿臉甜笑,大眼撲眨撲眨地望着他,正是流沙仙子洛姬雅。
她身邊匍匐了一隻巨大的怪物,周身碧綠,光滑透亮,頭頂三支尖角,倒像是一隻大昆蟲。瞧見拓拔野朝這望來,立時六足一蹬,立了起來。一雙大如車輪的碧眼直楞楞地瞪着他,過了片刻,懶洋洋地撲煽撲煽翅膀,重新匍匐在地上。
洛姬雅嘆道:“你怎麼現在纔到?我等你半個多時辰啦!點的菜都涼了呢!”語氣像是在埋怨,又像是在撒嬌,旁人聽來,只道是他們約好在此處見面一般。
拓拔野心中詫異,忖道:“不知那大綠蟲子是什麼怪物,竟然跑得比白龍鹿還快?
她又怎能算準了我要經過此處?”突然一動:“是了!難道是昨夜着了她的道,被她下了千里子母香之類的追蹤蠱?”真氣運轉,寸寸查尋,卻並未發覺任何異常。心想:“既來之,則安之,可不能讓她瞧扁了。”口中哈哈笑道:“這麼熱的天,菜冷了纔好下口。”大步走到桌邊坐了下來。
洛姬雅遞過一條方巾,抿嘴笑道:“擦擦汗吧!瞧你這一頭一臉的,難不成是從水裡游出來的嗎?”
拓拔野接過方巾,笑道:“多謝。”
方巾溫軟芬芳,不知是她的體香還是其他什麼,聞起來薰人慾醉。
心中微微一蕩,正要揩拭汗水,突然想起此女乃是大荒十大妖女,天下第一毒神。
自己壞了她的好事,又與她有約定在先,終究是小心爲妥。當下又欲將方巾放下,但撞見她似笑非笑的眼光,和嘴角微微撇起的笑紋,心想:“男子漢大丈夫,豈能這般示弱?
就算有毒又如何?”當下拿起方巾,仔仔細細地將臉上的汗水擦拭乾淨。
洛姬雅眼波中露出讚賞、歡喜的神情,蘋果似的臉上越發紅豔動人。兩個酒窩在雙靨上旋轉開來,甜笑道:“這纔是拓拔野呢!難怪雨師妾要喜歡你啦!”
拓拔野聽她說到雨師妾,心中微甜,但又稍覺尷尬。深深地聞了聞桌上的菜餚,笑道:“好香。”
洛姬雅爲他盛了一碗飯,遞給他,笑道:“那當然啦!這裡的每一樣菜都被我下了至少七種毒藥,聞起來能不香嗎?”
拓拔野見她眼光閃閃地瞧着自己,嘴角又是那絲笑意,心道:“這妖女下毒手段高明,倘若當真要毒我,又何必在菜裡下毒?就算下了毒我也可以用潮汐流真氣逼將出來。”
哈哈笑道:“是嗎?那更要嚐嚐啦!拓拔野長了這麼大,還沒有吃過這麼罕見的菜呢!”
託碗舉筷,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一面吞嚥每道菜餚,一面讚不絕口。那稱讚中雖有誇大成分,但也有由衷之意。菜餚滋味獨特,極是可口,他自己原本善於烹飪,對於膳食更有心得,這些菜必是加過什麼獨特的作料,纔能有此翻陳出新的滋味。
拓拔野腹內飢餓,胃口大開,一連吃了三碗米飯才逐漸放慢下來。
洛姬雅就這麼坐在一旁,笑吟吟地望着他吃飯,彷彿比自己吃還要開心一般。待到他放下碗筷,才笑咪咪地甜聲道:“拓拔野,你這個大笨蛋!這裡的每一道菜裡當真都下了七種劇毒,那條方巾也是用四十九種毒液淬過的。現在你的身體裡至少有兩百種奇毒。你已經是天下第一號大藥罐啦!”
拓拔野笑道:“是嗎?”洛姬雅現出酒窩,無邪地笑道:“你不相信?你的臉上是不是緊繃繃的,開始發麻發癢?你的喉嚨裡是不是彷彿有螞蟻在慢慢地爬呀爬的?再過上一會兒,你的肚子裡就要開始絞痛了。痛得你揉斷腸子。”她皺起鼻子,格格脆笑。
大眼笑得眯成了一條線,喘着氣道:“大笨蛋,你以爲自己很勇敢嗎?”
拓拔野心中一凜,果覺臉上緊繃麻癢,喉嚨也開始異樣起來,繼而腹內開始隱隱絞痛,知道這妖女所言非虛,微微有些後悔。旋即又想:“這妖女當真想要下毒,即便不吃這飯菜,也難以避得開去。且瞧瞧她還有什麼花樣。”微笑道:“吃到這麼美味的飯菜,中些小毒又有何妨?”
話音未落,腹中如被猛銼一刀,劇痛攻心。最後一個字登時說不出來,黃豆大的汗水涔涔而下。
洛姬雅大眼撲眨,笑嘻嘻地道:“哎喲!拓拔公子,吃壞肚子了嗎?要不要我替你揉一揉?”朝他臉上吹了一口氣,柔聲道:“好哥哥,只要你答應陪我去找三十六種毒藥,我就立時將你身上的毒盡數解了。”
拓拔野想要回答,但覺腹內千刀齊剮,彷彿腸胃在一瞬間被校碎成千千萬萬片。饒是他真氣超強,念力如鋼,也疼不可抑,險些便要彎下腰去。
強忍劇痛,心想:“需得快快擺脫這妖女,運氣逼毒,或是查看《百草注》,尋找解開這毒藥的草木。”當下哈哈笑道:“多謝仙子招待!咱們的約定還沒有結束呢!拓拔野先行告辭了。”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洛姬雅也不追趕,只是笑道:“剛剛吃飽飯,千萬慢些走。”
還未走出驛站,忽聽見蹄聲轟隆,獸吼人喝,大隊人馬直往驛站衝來。有人叫道:“稀泥奶奶的!就是這臭小子!”
突然“咻咻”之聲大作,無數箭矢朝驛站怒射而來。“篤篤篤”密雨連珠似的爆響,驛站樑柱牆壁瞬間插滿了長箭,幾個吃飯的漢子頭也來不及擡起,便被急箭釘死在桌上。
驛站大亂,衆人尖叫飛奔。那隻綠色的昆蟲怪猛地跳了起來,雙翅急速撲煽,發出“那七那七”的尖銳響聲。
拓拔野雖然體內劇痛,但護體真氣仍然自動爆出,青光隱隱,已較平時大爲減弱。
箭矢“颼颼”射來,觸着護體真氣立時朝天射起,沒入頂樑。忍痛望去,只見數十名彪形大漢騎着巨大的龍獸以及幾隻猛獁,氣勢洶洶地猛衝而至。
若是平時,這一羣嘍羅只會引得他哂然一笑,但眼下腹內劇痛,真氣岔亂,情形又自不同。衝在最前的兩個猛獁騎兵呼嘯着狂奔而入,“碰”地一聲將木牆撞飛,青銅長矛一左一右閃電刺來。
拓拔野雙手一抓,將矛尖握住。長矛一震,無法再突入分毫。猛獁繼續前衝,那兩個騎兵驚呼亂叫聲中緊握長矛,被高高斜舉半空,胡亂踢腿,極是狼狽。
後面的龍獸騎兵避之不及,登時撞將上來。龍獸怒吼一聲,一頭將兩人撞飛。拓拔野將長矛朝外一送,“嘁”地一聲刺入龍獸雙眼,龍獸痛極嘶吼,昂首揚掌,又與後面衝來的龍獸撞在一處,登時人仰馬翻,在驛站外亂作一團。
那兩隻猛獁從拓拔野身邊衝過,長鼻揮卷,怒吼着朝洛姬雅衝去,桌椅四飛。洛姬雅哼了一聲道:“鼻子甩來甩去的,美得緊?”素指一彈,兩道細微銀光閃電沒入兩隻猛獁的長鼻。
“哧”地微響,青煙忽起,驛站內腥臭撲鼻。那兩隻猛獁的長鼻突然皮翻肉爛,一路朝頭部、全身蔓延。剎那之間,兩隻巨大的猛獁竟只剩下森森白骨,猶自向前猛衝。
即將衝到洛姬雅桌前時,突然崩散,白色骨末簌簌落了一地,又迅速化成一灘黑水,轉眼化爲青煙,消散在空氣之中。
綠色昆蟲怪歪着頭在那灘黑水前看了片刻,偷瞧了洛姬雅一眼,突然伸出六尺餘長的細舌,將幾滴黑水在消融之前吸入口中。
驛站外衆騎兵勒獸不前,驚聲叫道:“流沙仙子!”
洛姬雅格格一笑,道:“滾得遠遠的吧!”衆騎兵驚疑不定,徘徊不決。紛紛望向拓拔野,見他雙眉微蹙,臉上汗水涔涔,卻掛着微笑,對一切視若無睹,緩緩的從衆人之間穿過,朝河邊走去。
一個騎兵低聲咕噥了幾句,衆人點頭,狠狠地瞪了拓拔野一眼,叱喝聲中駕御龍獸朝前頭奔去。
拓拔野走到河邊,腹內絞痛如狂,連真氣都險些提不上來,大聲道:“鹿兄,吃飽了嗎?我們走吧!”白龍鹿從水中鑽出腦袋,大聲歡嘶。忽然瞧見他面色蒼白,豆大的汗珠不斷地從額上冒出,簌簌滾落,登時發出一聲怪叫,猛地躍了上來。揚起前蹄,趴在他的身上,不斷地用舌頭舔他的汗水,口中嗚嗚低鳴,似乎極是擔心。
拓拔野生怕汗水中有毒,貽害白龍鹿,連忙將它擋開,微笑道:“鹿兄,走吧,”
翻身上了鹿背,朝着空桑山的方向行去。
身後傳來洛姬雅銀鈴般的笑聲:“拓拔野,慢些走,我追不上你啦!”那隻綠色昆蟲怪似乎也追了出來,翅膀撲煽,發出尖銳刺耳的“那七”聲。
拓拔野想要回答,卻聚集不了真氣,方甫聚氣丹田,便覺腹內被萬千毒蛇一齊咬噬,被萬千刀刃一齊剁剮,險些便要栽落下去。
臉上奇癢,汗水流過,被陽光一曬,越發覺得麻癢難當。腦中又是劇痛又是昏重。
白龍鹿撒蹄狂奔,四平八穩。但他依舊覺得迎面吹來的暖風彷彿要將他吹落下去。
腹內絞痛越來越盛,每一次都翻江倒海,肝腸寸斷,有幾次幾乎覺得被人攔腰絞斷了一般。
當下默唸潮汐訣,意如日月,氣似潮汐,強忍劇痛,將真氣一點一點運轉起來。但體內所中之毒極是猛烈,兩百多種毒藥齊齊發作,竟使得他的經脈彷彿扭曲癱瘓。真氣雖然可以勉強運轉,卻絲毫不足以將劇毒逼出,反倒加速了毒藥在體內經脈的流轉。
意念集聚了片刻,腦中越發沉重脹疼,凝集的真氣又漸漸渙散開來。這一刻心中方有些懊悔,不該自負輕敵,自動往那妖女設好的陷阱裡跳。
又過了片刻,全身忽冷忽熱,頭痛欲裂。酷暑炎日,牙齒竟然情不自禁地格格作響。
他的意識逐漸模糊,耳邊風聲呼呼,逐漸變成各種奇異的聲響,似乎極爲熟悉,但又無法辨別。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想要看清前方;但剛睜開一條縫隙,便覺陽光耀眼,腦中一陣暈眩,終於昏厥過去。
昏昏沉沉之中,聽到有人笑道:“藥罐子,虧你還是龍神太子,原來這般不濟。”
聲音沙甜入骨,拓拔野努力回想,卻想不出究竟是誰。費盡全力睜開雙眼,瞧見一個蘋果似的俏臉在自己面前晃動,兩個酒窩彷彿漩渦一般,那笑容純真無邪,逐漸變形模糊。
腹中絞痛如狂,全身亦無處不在疼痛。忽聽白龍鹿一聲怒吼,那沙甜的聲音又笑道:“大馬鹿,你倒兇得緊。我偏生要逗他,氣也將你氣死。”白龍鹿接連怒吼,拓拔野許久未曾聽見它這般震怒,迷迷糊糊地想,究竟是誰惹它發狂?
但體內劇痛,無法思考。說不出的痛楚,說不出的難受,彷彿魂靈被什麼物事硬生生地從身體絞了出來。終於又昏昏沉沉地沉淪下去。
迷迷濛濛之間,彷彿匍匐在白龍鹿背上走了許多的路。有時停了下來,聽見白龍鹿憤怒地嘶吼,聽見刺耳尖銳的“那七”聲,以及那個奇怪的女子聲音。有時感覺一隻滑膩溫軟的手在自己的臉上撫摸,耳邊還能聽見那奇異的笑聲。
當冰涼的手指撬開他的雙脣,將清甜的泉水灌入口中,他突然在混沌中迷亂,一陣狂喜從絞痛的心中蔓延開來。一剎那間彷彿又回到了數年前那萬里荒原之上。心中不住地叫道:“雨師妹子!雨師妹子!”但張大了嘴卻發不出聲來。冰涼的泉水滑過乾裂的嘴脣,沿着下巴流過脖頸,多麼像眼淚袋子的淚水啊!他心中狂喜迷亂,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地伸出雙手,將那人緊緊抱住。
突然聽到一聲尖叫,那人猛然從他懷中掙脫。“啪”地一聲脆響,臉上突然吃了熱辣辣的一記耳光。力道之大險些將他頭顱打斷。
拓拔野心中迷糊,難道雨師妾竟要離開他了嗎?突然感到一陣遠勝於周身絞痛的苦痛與悲傷,熱淚奪眶而出。
忽聽那沙甜的聲音恨恨道:“小色鬼,吃了耳光便哭哭啼啼,當真不知羞。”又是“哎呀”一聲尖叫,怒道:“臭馬鹿,你再撞我,我就將你的四隻蹄子毒得腫成熊掌。”
耳邊叫聲逐漸模糊,但心中的悲傷卻越來越甚,朦朧之間,彷彿又回到那破廟之中。
月光如水,樹影斑駁,冰冷的臺階上,他默默靜坐。
突然之間,他心中一凜,驀地想起所有的事情,想起那沙甜膩人的聲音。腹內絞痛更盛,彷彿五臟六腑都被掏空。是了!在那驛站之中,他太過託大輕敵,輕而易舉中了那妖女洛姬雅的兩百多種劇毒。只是,爲何他仍然未死呢?
又想起六侯爺一行仍在空桑山相候,登時更加清醒了三分。不知經脈是否受損?倘若僥倖完好,便可以再次嘗試以潮汐流調集真氣,將體內毒素暫時壓制,然後再覓解藥。
當下努力積聚意念,一寸一寸地檢查體內經脈,出乎意料之外,周身經脈竟然完好無損;心中大喜,奮力意守丹田,感應氣海潮汐。不料運行間,丹田陡然劇痛,全身彷彿被撕裂一般,剛剛聚集的一點真氣立即又分崩散去。
突然“譁”地一聲,周身冰涼,似乎被冷水從頭澆透。拓拔野機伶伶打了個冷顫,雖然體內絞痛依舊,但意識卻大爲清醒。睜開雙眼,忍痛四下掃望。
明月當空,青松橫陳,兩側險崖陡峭,腳下便是萬丈深淵,白霧穿梭,冷意森森。
咫尺之距,水聲轟鳴,瀑布滔滔飛瀉;自己竟被綁在險崖青松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