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一陣冷風吹來,衆人全身雞皮疙瘩泛起。萬里波濤,冷月無聲,衆人環身四顧,烏雲翻滾,海浪漸起,彷彿有妖魔鬼怪藏身於憧憧黑影之中。拓拔野雖然膽大,也不禁有些發秫。
突然海面上又出現了幾十個橫亙的黑影,隨著海浪悠悠盪盪的飄來。蚩尤抓起千里鏡凝神眺望,低呼一聲。衆人立知不妙。那幾十個黑影竟然全是浮屍。飄得最近的幾個,在月光下瞧得分明,正是蜃樓城裡的水手,其中兩個與蚩尤頗有交好。
柚木船隨波飄蕩,衆人木立船上,心中驚怖。不過片刻工夫,海上又飄過幾十具浮屍,無一不是蜃樓城中人。人人都是體無傷痕,死不瞑目。半個時辰之內,竟飄過百餘具浮屍。衆人心盡皆陡然下沈,彷彿突然掉進一個深不見底的懸崖裡。這海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爲何這些飽經風浪的水手,竟會無一例外的神秘死亡?
單九晟捏緊拳頭道:“一定是裂雲狂龍!戚大叔他們定然是被它的雙翼拍死的。”蚩尤沈聲道:“倘若是被兇獸襲擊,即使沒被撕裂,也必定被震斷骨骼、內臟。戚大叔不是死於妖獸之手,而是死在魔法之下。”他自幼隨著父親東奔西走,眼界頗寬,在少年中素有威信,聽他如此說,衆人都紛紛點頭。
拓拔野心中隱隱有不詳之感,腦中瞬息間閃過無數念頭,彷彿想到了什麼,但思緒混亂,竟無法縷清。忽聽單九鋒低聲說道:“瞧他們都死不瞑目,難道死時含冤,憤怒不甘麼?”拓拔野突然靈光一閃,諸多疑問剎那間渾然而通,脫口道:“水妖!一定是水妖!”
衆人一驚,蚩尤目光閃動,臉色大變:“是了!定是水妖的奸計!”
拓拔野霍然站起,大聲道:“水妖要進攻蜃樓城!他們並未死心,當日撤兵不過是緩兵之計,要讓我們放鬆警惕。想乘著這幾日城裡勇士四處尋找猛獸,籌備彎刀節,島上兵力空虛時,大舉進攻!”蚩尤一拳擊在船舷,道:“不錯!他們定然已經埋伏在海上,只要我們有人出海,便以多攻少,用魔法狙擊。”
拓拔野越想越是挈合,道:“今夜又是月圓之夜,潮汐大漲。蜃樓城的城牆對他們來說,恰好矮了許多,更易攻破。蚩尤,蜃樓城最矮的一處城牆在哪裡?”蚩尤道:“在北面。曾經被海嘯毀壞過,大潮時城牆離海面只有一丈!”衆人面面相覷,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們畢竟年輕,雖然猜出事情大概,但仍有衆多細節之處推斷不出。饒是如此,冷汗已涔涔而出,頃刻間爬滿全身。
蚩尤道:“立即返航,如果來得及,馬上下令全城戒備!”衆人應諾,各就各位,正要圓艙返航,突然海面狂風大作,拔起數丈高的大浪,險些將柚木船掀翻。
北面十餘丈外,驀地出現一個巨大的漩渦,海水疾轉,強大的引力將柚木船朝漩渦吸去。蚩尤喝道:“海里有妖怪,大夥兒將船身穩住,千萬別翻了!”從腰間取下斷月弩,張弓搭箭,嗖嗖嗖接連三箭,徑射旋渦中心。
箭如閃電,突然海面上洇開幾股血絲。憑空一聲暴吼,漩渦迸炸開來,巨浪滔天,船身劇晃,險些翻倒。這柚木船設計的頗爲巧妙,船底縱軸以青銅木貫穿,重心極穩,風浪雖大,卻也不易翻倒。
衆少年紛紛挽弓搭箭,瞄準那巨浪開裂處。浪濤盛放如菊,狂吼聲中,一隻巨大的怪獸沖天飛起,破雲而去。
拓拔野擡頭望去,那怪獸在二十餘丈高的空中霍然張翼,狀如海蛇,長三丈餘。背鰭尖銳如刀,頭有兩對犄角,肉翼巨大。驀然甩頸張口,獠牙交錯,紅信吞吐。阿三叫道:“裂雲狂龍!”
想要尋它之時,蹤影全無,不想與它相遇時,偏生跳將出來。
蚩尤喝道:“放箭!”衆人連珠箭發,激射如雨。那裂雲狂龍怪叫一聲,突然收翼,半空曲彈,閃電般猛衝下來,其勢洶洶。以此高度、重量,這般衝將下來,直若泰山壓頂,立時要將這柚木船擊得粉碎。
眼見箭矢沒體,卻不能阻擋它分毫,拓拔野登時起了好勝之心,笑道:“好畜生,讓野少爺會會你!”他膽子極大,這些日子修行潮汐流進展神速,正想試試修行成果,猛然凝神提氣,頓足躍起,箭也似的朝裂雲狂龍電竄而去。
衆少年驚呼失聲,想要阻攔已經不及。只有住手停箭,眼睜睜的瞧著他撞向裂雲狂龍,心跳如撞。蚩尤心中暗暗喝彩,被他激起豪勇驃悍的本性,忖道:先殺了這妖獸,再全力返航!當下道:“將船搖開十丈,只要那妖獸一下來,便射它雙目,別傷了拓拔!”衆人領命,八槳齊飛,瞬間便衝到數丈開外。
拓拔野體內真氣瞬息爆發,剎那間便衝躍到七八丈高處,擡頭望見那裂雲狂龍紅目兇光暴射,巨口盡開,朝自己猛衝而來。突然福至心靈,左腳腳尖在右腳腳背上一踏,半空翻騰,朝左上空斜斜急竄。
衆少年大爲驚詫,這一招乃是喬羽所創的“雲梯縱”,難度極高,拓拔野竟然也能從容作到。其實拓拔野從未見過“雲梯縱”的功夫,不過是身處其境,突然隨心而創。
裂雲狂龍突然在空中一頓,雙翼橫展,巨尾電掃,開山裂地之勢朝他拍去。
拓拔野此時雖已真氣充沛,但所學招式卻是東鱗西爪,不成系統。好在反應靈敏,且真力極強,隨意使出的招式都已威力驚人。眼見那巨尾掃來,身在半空躲避不得,索性將真氣調至雙掌,一式水族最尋常的“排山倒海”拍了出去。但這最爲尋常的招式由他使來,竟威力驚人,憑空捲起排山倒海的氣浪。
巨尾狂風被他的雙掌真氣擊得朝後反涌,真力重重擊在裂雲狂龍的腹上,妖獸吃痛狂吼,張口噴出一道黑色的毒液。拓拔野身形下落,不顧三七二十一,接連又是三招“排山倒海”,掌風如牆,毒液盡數反彈飛濺,噴在裂雲狂龍的身上,登時青煙繚繞,熔出幾十個巴掌大的洞來。
裂雲狂龍痛極嘶吼,曲身急速朝下墜落,想潛入冰涼的海里減輕灼燒的痛苦。倘若由它入海,只怕後患無窮。拓拔野身形也在急速下落,靈機一動,真氣灌頂,猛地朝下一衝,反手抄起妖獸的長尾,右臂揮舞,將巨尾緊緊纏住。往上一拉,頓挫它下落之勢,口中喊道:“蚩尤!”
“吃吃”破空之聲接連不斷,妖獸雙眼立時被十餘枝長箭射中。蚩尤猛地從船中躍起,踏波疾行,右手從腰上反拔出一柄四尺長的彎刀,左手自後背抽出一根六尺長的伸縮銅棍,刀柄與棍頭對接,“嗆”的併成一杆十尺長的大刀。
裂雲狂龍嘶聲狂吼,巨尾擺舞,將拓拔野甩落,繼續猛衝大海,即將入海之時,蚩尤踏浪衝到,大喝一聲,奮力朝妖獸頸上斬落。妖獸雙目盡盲,不能視物,但感到那鋒銳無匹的殺氣風聲,驚吼聲中,胡亂擺尾。
刀光一閃,鮮血激濺,裂雲狂龍悲聲狂吼,大浪滔天。大刀刀鋒夾在它頸骨之間,再也不能斬下半分。蚩尤立時撒手,朝前翻躍,堪堪避過它巨尾襲擊,翻身騎在它的頭頸上,重重撞入洶涌的海浪之中。波浪激濺數丈高,十餘丈外的柚木船急劇搖盪。
拓拔野隨之躍入海里。
這幾下一氣呵成,兔起雀落,四少年瞧得眼花繚亂,都忘了喝彩。直到兩人一獸掉入波濤洶涌的大海,才擊掌叫好。
掌聲剛響起,波浪四涌,那裂雲狂龍又沖天飛起,蚩尤死死抱住它的犄角,右手拔出一柄短刀,揮臂扎入妖獸犄角間的軟肉。那處正是妖獸大腦與神經中樞所在,劇痛若狂之下,妖獸震天嘶吼,奮力將蚩尤甩飛。
海浪中人影一閃,拓拔野越過裂雲狂龍的頭頂,順勢抓住卡在它頸骨的大刀刀柄,繞著它的脖頸朝下一旋,“喀嚓”一聲,登時將妖獸頭頸硬生生斬斷。狂龍無頭之軀在半空展開巨翼,胡亂撲扇了半晌,這才從空中重重掉落。
拓拔野與蚩尤從海中溼淋淋的越出,被四少年拉上船去,跌坐在船艙內不斷喘氣,將裂雲狂龍的頭丟在一旁,相對擊掌大笑。
一個真氣超強,一個勇悍絕倫。這隻肆虐東海的妖獸竟然被他們二人合力在瞬息間殺死,今年的彎刀勇士非他們莫屬了。
海風呼嘯,風中盡是血腥的氣息。圓月高懸,浪潮更急。
衆少年掉轉船舵,朝蜃樓城飛速劃去。此刻他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要在水妖進攻蜃樓城之前到達!
距離蜃樓城僅有二十海里時,蚩尤下令圓艙下潛,沈到海面下五丈處,換上手搖槳全速航行。雖然有一根透氣管伸到海面以上,但艙內依舊渾濁悶熱。蚩尤一邊透過船尾的潛望鏡觀測前方,一邊掌舵。四少年半伏著,全力搖槳。
拓拔野坐在船頭,透過樹脂窗朝外眺望。前方一片漆黑,什麼也瞧不見。只有在咫尺之距,看見一些海魚翩翩遊過。蚩尤等海島少年,自小便在風浪中長大,乘坐潛水船航行更是不知多少次,早已練得海底視物的好眼力。在這一片混沌漆黑中,蚩尤至少可以看見三丈外的東西。
海面波濤洶涌,海下卻極爲平靜。因此雖然改爲手搖槳,但船速卻快了許多。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蚩尤吐了口氣道:“大夥兒加把勁,再行三海里,便是龍門道了。”衆少年神色大爲放鬆,轟然應諾。原來蜃樓城海島距海面八九丈處,有一個極爲秘密的通道,連通到島內最低處的落花湖。打開那龍門道的暗閘,便可以隨著海水衝漲到湖中去。尤其漲潮之時,外面海平線大大高過落花湖,由外而入更加輕而易舉。
衆少年將所有槳都抽回艙中,那根通氣管也緩緩收回。只在船頭處迅速彈出一根銅棍,用來頂開龍門道的暗閘機關。衆人點燃三昧燈,仔細檢查所有船縫,稍有漏水,便以相思蠟立即封好。
wωw⊙ tt kan⊙ ¢ ○
艙內燭光搖曳,衆人臉上神色不定,心中又是期盼又是憂慮。拓拔野與蚩尤雙目對望,適才的合力協作,已使兩人對彼此增加了更多的信賴感,惺惺相惜之中更產生了一種奇異的兄弟般的情誼。龍門道將至,蜃樓城的命運可能就將由他們改變。緊張、期待、恐懼諸多情感混雜翻涌,兩人都從對方的眼中讀了出來。相視一笑,隔空擊掌示意。
突然船身急晃,陡然傾斜,又飛速打轉。衆少年驚呼聲中,蚩尤搶到潛望鏡前一看,臉上微微變色,忍不住罵道:“他奶奶個紫菜魚皮!水妖來了!”衆少年立即將三昧真火熄滅,拓拔野透過樹脂窗,眯起眼睛向外眺望,只見海中燈光點點,影影綽綽似有無數潛水船環繞四周。猜測果然成真,衆人都是血氣方剛的少年,不悲反怒,胸中激起拼死一博的豪情。
柚木船突然失控,急速被吸入一個渦流中,艙內衆人登時東倒西歪,罵不絕口。拓拔野心中一沈,忖道:“難道水妖已經發現龍門道,打開暗閘了麼?”窗外黑影飛閃,火光東西,那些潛水船也被吸入渦流,一道急旋飛轉。
船身翻轉螺旋,不斷的撞到旁邊的硬物上,繼續飛也似的衝去。突然窗外一片漆黑,“砰”的一聲,船頭撞在岩石上,震得衆人翻倒在地。此後,船身不斷磕磕碰碰,朝前上方疾行。好在柚木船極爲結實,只有某處裂縫有海水涌入,噴到阿虎臉上,立時又被阿三用相思蠟封好。
那龍門道果然已被打開,海水擠壓衝進密道,形成急速旋轉的渦流,將閘門外的船隻都捲了進來。黑暗中聽見蚩尤忽然冷冷的說道:“城裡定然有內奸!”這龍門道極爲隱秘,要開啓這機關更是難上加難。若非裡外呼應,水妖縱然發現,也絕難開啓。聽得此話,衆少年沈默不語,城中居民相互親愛,直如家人,要他們相信爲家人出賣,實是痛苦之至。但眼下局勢,又不由得他們不信。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工夫,柚木船突然如被巨浪衝擊,高高拋起。窗外一亮,月光透過樹脂窗傾瀉進來,黑影閃爍,周側又有許多潛水船被高高衝起。船身在最高處暫停了剎那,然後便筆直下落,重重的砸在落花湖中,直將衆人震得險些昏厥過去。
蚩尤不待船身停穩,便開艙跳出,叫道:“拓拔,你帶他們去找宋六叔,我去救我爹爹!”他孝心極重,擔憂父親安危,絲毫等待不得,踏浪飛奔,早去得遠了。
四周已經火光熊熊,殺聲震天。落花湖中泊了幾十艘水妖潛船,湖心波浪噴射,一艘又一艘的水妖船隻破空衝去,又高高落下。瞧這情形,水妖也剛剛到來。周圍船隻中接連不斷的躍出黑色勁裝,揹負長刀的水妖,奔上岸去。
突然有人厲聲喊道:“小叫花子,拿命來!”拓拔野轉身望去,只見一個細眉斜眼的黑衣少年滿臉殺氣,揮舞長鞭,從十餘丈外踏波衝來。正是朝陽谷少谷主十四郎。衆少年紛紛拔刀罵道:“臭小子,不想活啦,對拓拔大哥沒大沒小,找生活不能自理麼?”
拓拔野心中一動:“這小水妖來得正好,捉了當人質,到時叫他老爹往東,他還敢往西麼?”當下眺望他身後,只有一個瘦小的瘸子和一個鳳眼斜挑的美貌少女,卻不見那碧琴光刀科沙度。那美貌少女正頓足道:“十四郎,不可造次!”
十四郎奔到五丈開外,猛地一連七鞭電掃而至。倘若是一月之前,拓拔野定然中鞭落水,狼狽不堪。但今日早非吳下阿蒙,竟避也不避,氣定神閒的斜眼看他,口中笑道:“不肖孫子,見了爺爺就這般敬禮麼?”突然伸手一掌拍出,氣浪狂卷,登時將那七鞭化爲無形。十四郎下盤陡然被那浩然真氣擊中,登時痠軟疼痛,“撲通”一聲雙膝跪在船板上。
十四郎那日被他三拳兩腳打得不醒人事,引爲生平奇恥大辱。後來得知拓拔野是假借他人之力,更加咬牙切齒。今日驀然邂逅,怒不可遏,見他船上都是十三四歲的少年,只道是手到擒來,可以肆意凌辱。豈料被他輕揮一掌,便將自己打得跪倒在地。心中又驚又懼,險些暈了過去。
拓拔野笑道:“這才象話,來,給爺爺磕上三個響頭。”右掌隔空拍擊,十四郎只覺得一股強大的氣浪朝自己頭頸猛然壓下,“啊”的一聲,不由自主的在船板上連叩了三個響頭。衆少年哈哈大笑。十四郎心中羞憤、驚愕、暴怒不能自抑,大吼一聲,噴出一口鮮血,竟然昏了過去。
其實以他的魔法武功,未必不是眼下拓拔野的對手。雖然拓拔野真氣超強,但臨敵經驗不足,招式寥寥,更不會絲毫魔法。倘若十四郎全力以赴,鬥到百招之後,就可佔到上風。但他小覷拓拔,太過託大,一旦失利,又心浮氣躁,不知所措。這才被拓拔野一招擊倒。
水妖大亂,紛紛奔來。那美貌少女驚叱道:“喂,臭小子,你想對十四郎怎樣?”嬌軀一擰,蜻蜓點水,疾奔而來。拓拔野對四少年低聲道:“你們快往北走,去找宋六叔。我抓了這小水妖,到摘星樓會合。”四少年對他極爲崇拜,更無猶豫,應諾一聲,飛也似的的穿船踏水,朝北岸跑去。
拓拔野朝前疾衝,反手抄起十四郎將他扛在肩上,提氣奔躍。迎面撞上那美貌少女,聽她喝道:“快放下十四郎!”聲音雖然兇巴巴的,卻是說不出的嬌媚。拓拔野心中一蕩,將十四郎朝她拋去,笑道:“佳人有令,豈敢不從?給你!”那少女一楞,似是沒想到他這般爽快,當下伸手接住。
拓拔野乘勢衝過,探手在她臉上摸了一把,滑膩柔嫩,幽香襲人,笑道:“好香。”那少女驚叫一聲,十四郎登時鬆手下落。拓拔野反手抓住,又扛在肩上,身形一轉,到了少女左邊臉頰。咫尺之距,看見那少女俏臉飛紅,連耳根都成了紅紫色,那鳳眼睨來,嬌怯動人。登時心中大動,忍不住一口吻在她的耳垂,讚道:“這邊也是一般的香!”
少女驚叫聲中,全身酥軟,險些坐倒在地。拓拔野哈哈大笑,扛著十四郎飛奔而去。
突然前方有極爲森寒猛烈的真氣襲來,拓拔野心中一凜,猛地將肩上的十四郎甩到身前擋住,右手拔出無鋒劍橫在十四郎脖頸上。那道凜冽無匹的殺氣立時頓止。拓拔野定睛望去,卻是那瘦小的瘸子,手上握了一支藍色冰柱般的柺杖,不住的咳嗽。
拓拔野笑道:“大家聽好了,我膽子小得很,一害怕手就會抖。手抖不要緊,但是萬一不小心切下我乖孫子的頭顱來,那就不好了。”衆水妖投鼠忌器,全都不敢上前。
那瘸子慢慢的擡起頭來,五十來歲光景,面黃肌瘦,但一雙眼睛卻是光芒暴射。他朝拓拔野笑了笑,道:“年輕輕輕手就會抖,那到了我這年紀可怎麼得了?”拓拔野突然覺得頭昏目眩,一陣寒意襲來。右手驀地僵住,“咯拉拉”一陣脆響,右臂連著斷劍竟剎那間裹上一層藍色堅冰,再也不能動彈。
那瘸子嘴裡喃喃自語,拓拔野卻漸漸的什麼也聽不見了。只覺得那股奇怪的寒氣越來越盛,從右手經導經脈,向他周身傳去。藍色寒冰迅速蔓延,從他手臂一路冒將上來,頃刻間便到了他脖頸處。
拓拔野猛地集中意念,心中一驚,忖道:“不知這瘸子用的是什麼妖法,這等厲害。眼下形勢危急,需得一招將他擊敗。”當下意守丹田,默頌潮汐流。丹田氣海的真氣如大潮瞬息漲起,在全身經脈遊走,將侵襲而入的寒氣逐步逼退,登時暖和起來。
卻不知此刻那瘸子的心中,比他還要驚異百倍。瘸子是水族北海寒冰宮主人風道森,大荒素有“寒宮風,天下冷”之諺。寒冰真氣獨步大荒,也是水族現今僅次於四大魔法師的十大幻法師之一。手中寒冰杖是收羅了萬千北海冰蠶魂靈的封印,一經釋放,便如千萬冰蠶同時附身,纏繞結絲,頃刻間便可將人冰凍而死。以他適才釋放的寒冰真氣之強,拓拔野這等年紀的少年早該凍成冰柱。豈料竟只能將他局部封住。這少年體內真氣之強,當真匪夷所思。
最令他驚異之處乃是,這少年周身經脈被寒冰真氣侵入之後,竟能一絲絲將寒氣迫出。當下風道森不敢怠慢,默頌封印訣,藍光流離變幻,從寒冰杖激射而出,千萬冰蠶魂靈剎那間附到拓拔野的身上,隱隱看見白絲飛舞,寒冰隨之迅速凝結,登時將拓拔野全身封凍。
拓拔野雖不能動彈,但意念如流,瞬間調配氣海真氣直衝左臂。登時猶如錢塘大潮,洶涌奔去。這是潮汐流中頗爲難懂的“倒海流”,即將丹田真氣於剎那間掉轉到某脈線中,攻其一點,不計其餘。拓拔野原先並未完全參透,但此時此景,全身封凍,惟有幾處脈線尚通,當時恍然大悟,全力一博。
衆水妖歡聲長呼。那美貌少女站起身來,目不轉睛的盯著拓拔野,突然臉上又是一紅,恨恨道:“風法師,你快將這臭小子敲成冰塊!”拓拔野突然縱聲長笑:“我成了冰塊,你豈不是要守寡麼?我怎麼捨得。”周身寒冰突然寸寸崩裂,四面八方激迸開來。左掌如雷,突然朝風道森胸口拍去。
衆人大驚,那風道森反應極快,瞬息間向後滑出九丈有餘,饒是如此,仍被那重錘般的真氣當胸敲上一記,胸悶欲炸,氣血翻涌,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拓拔野偷襲成功,猛然提氣,閃電般朝岸上狂奔,大聲笑道:“野少爺帶孫子兜風去也。”步履如飛,轉眼便不知蹤影。
風道森心中驚懼惶惑,這少年體內真氣竟遠遠超出他的估算,竟只能用“深不可測”四個字來形容。那蓬然的爆發力與氣流突如火山爆發,倘若這少年知道如何善加利用,適才自己空門大開,只怕早已命喪當場。全身冷汗涔涔而出,暗呼僥倖。十年閉門寒冰宮,大荒中竟是人才代出,自己此番重出的雄心立時被澆了一頭冷水。
拓拔野扛著十四郎一路狂奔。島上四處都是亂兵怪獸,彎刀勝雪。那玲瓏剔透、各逞風姿的五族建築諸多已被放火燒著,殘垣斷壁,屍橫遍野,滿目創痍。路上竟瞧見不少相識的死者,狀極悽慘。拓拔野心下難過,大爲憤怒。大荒和平既久,他從未經歷刀兵之禍。眼見這婦孺無辜,慘遭屠戮,心中枯澀滋味實難言諭。想起當日在南際山頂,神帝所說的戰禍憂慮,登時心有慼慼。恰巧十四郎悠然醒轉,方纔呻吟出聲,便被拓拔野盛怒之下一掌擊昏。
許多玄服水妖迎面奔來,平添怒氣,紛紛被他一掌擊飛。體內真氣渾然流轉,與海上大潮同聲契合,氣勢極盛。拓拔野每一掌拍出都有開山裂石之力,所到之處,無不披靡。越打越是順手,信心愈足,心中悲憤之意稍解。
水妖認出他肩上所扛之人乃是朝陽谷少谷主,無不變色,紛紛通聲傳令,四下圍聚。轉眼間便有數百隻水族怪獸輪番攻來。拓拔野體內真氣遇強則強,一經觸爆,便源源不斷,不可收拾。且心中正是憤怒之時,出手毫不留情,竟將怪獸打得悲嘶狂吼,四下逃竄。真氣之強頻頻超乎自己意料之外,足不點地,殺透重圍而去。
這一路搏殺,使得他信心倍增,對戰經驗亦大大增加。真氣運用也更爲圓熟流暢。
拓拔野奔出珊瑚林,心想水妖突襲蜃樓城,必定全力攻擊喬羽府邸,務求速戰速決。而喬羽府中眼下必有蜃樓城羣雄拼死保護,科汗淮只怕也在其中。自己倘能及時趕到,以十四郎爲人質,便可以引領羣雄從容退去,甚至脅令水妖退兵也未可知。當下氣勢如虹,徑直向喬府殺將而去。
遠遠的瞧見喬府門外黑壓壓的盡是水妖,裡三層外三層團團圍住,每人手中高掣火炬,火光沖天。最外一圈是數百騎兵倚立巨大怪獸,碎步兜轉。
拓拔野意念集中,御氣雙足,猛然高高躍起,騰雲駕霧般飛掠騰越,故意縱聲長笑道:“朝陽谷水妖,瞧瞧這是誰!”揮舞十四郎,將他掄來舞去,當作兵器般使用。衆水妖譁然驚呼,生怕傷了少谷主,登時收了兵器,如浪潮般朝兩邊捲開,任他衝入喬府大門之中。
拓拔野颶風般衝了進來,立身環顧,只見院中東西兩列人正默然對峙,他恰巧站在中心。聽到一聲清脆而歡喜的叫聲:“拓拔大哥,你可來啦。”又有白龍鹿歡嘶之聲。循聲望去,纖纖騎在白龍鹿上,滿臉喜悅。旁邊科汗淮白髮飛舞,衣袂飄飄,朝他微微一笑。再過去便是宋奕之與喬羽、蚩尤。
對面科沙度等諸多水妖將領二十餘人蔘差站列,中間一個木麪人長身而立,瞧不清他的表情,但月光下那雙眼睛精光四射,彷彿要穿透人心。衆水妖將領見拓拔野扛著十四郎都不禁訝然失聲,不由自主的瞧向那木麪人。
拓拔野心思極快,忖道:“難道這木麪人便是什麼朝陽谷的水伯天吳麼?”當下又將那無鋒劍橫在十四郎頸上,嘖嘖道:“我這乖孫子細皮嫩肉的,不知道經不經得起這一刀?”那木麪人淡然笑道:“這倒奇了,家父百年前便已登仙,犬子怎麼又多了一個爺爺出來?”拓拔野心想:“你果然便是這龜孫子的老爹,那可再妙不過。”當下哈哈笑道:“妙極妙極,難怪早上一起來便左眼亂跳,原來今日咱們要父子相認。當真是天大一樁喜事。”言下之意,我是這個小子的爺爺,你是他老子,那我當然是你老子了。纖纖格格而笑,蚩尤滿臉憤怒的臉上也不禁突露莞爾之色。
衆水妖無不怒形於色,但木麪人未開口說話,誰也不敢搶上一句。那木麪人絲毫不著惱,微笑道:“是麼?那倒值得大大慶賀。不知閣下扛著犬子,這般辛苦,所爲何事呢?”拓拔野笑道:“不辛苦不辛苦。俯首甘爲孺子牛。乖兒子,只要你立時退兵,乖乖的回到朝陽谷去,爲父便將孫子送還去。要不然喀嚓一聲,我少一個孫子,你少一個兒子,那豈不糟之極矣。”
木麪人水伯天吳哈哈大笑,道:“年輕人有膽有略,難怪家妹雨師妾這般喜歡你。”他停住笑聲,和聲道:“拓拔野,倘若你現下棄暗投明,加入水族,一道將這大荒叛逆之臣滅了,立時便是水族的英雄,天下的英雄。今後前途似錦,封官晉爵,無可限量。與家妹雨師妾,更可以時時團圓,豈不是天大的美事麼?何苦託卵危巢,與木共焚呢?”
纖纖叫道:“呸!我瞧你年紀老大不小,怎地這般不知羞恥,難怪戴著面具,敢情是沒臉見人了。拓拔大哥絲毫不喜歡你的妖女妹妹,更不會與你這些水妖狼狽爲奸。”拓拔野哈哈笑道:“乖兒子,你瞧,這是連小小女孩也明白的道理,你怎地還不明白?”
衆水妖大怒,再也按捺不住,紛紛拔刀喝罵。水伯天吳搖頭嘆息,道:“與小女孩一般見識,拓拔野,你可讓人失望之至。”說到“之至”時,突然衣衫鼓舞,如水流般涌動。
拓拔野突覺自己宛如沈入海水深處,窒息鬱悶,心肺直欲迸炸開來。周遭盡是極強真氣,從四面八方朝自己擠壓過來。而自己體內真氣竟被瞬間遏止,全身痠軟,連手中斷劍也幾乎把捏不住。心中大驚,這水伯天吳果然有些門道。
纖纖驚叫聲中,科汗淮與蚩尤同時搶身衝出,與此同時,水妖衆將也閃電般衝上,刀光劍影,真氣縱橫,惡戰在剎那間爆發。
拓拔野強忍窒息之意,想要集中意念,但滿耳都是奇異的波濤洶涌聲,彷彿咒語喃喃不休,自己竟絲毫不能彙集意念力,頭疼欲裂。水伯天吳知道這少年體內真氣驚人,倘若被他爆發出來,那便無法保證愛子的平安。是以突然發難,以“大浪流沙咒”搶先控制他的意念力,不讓他調動真氣。然後再以“海嘯流”真氣將他全身真氣壓迫住,務求瞬間將其擊倒。水伯天吳身爲當今之世“大荒十大魔法師”之一,意氣雙修,已臻超一流之境。以他真力、意念之強,同時釋放,雖僅三成力,已決非眼下的拓拔野所能抵擋。
拓拔野只覺頭昏腦漲,全身都要被擠爆一般,難受已極。突然聽到科汗淮的聲音如金石般破入那片波浪之聲,一字字的說道:“拓拔兄弟,意守丹田,調氣涌泉。”他以潮汐流真氣千里傳音,切破水伯天吳的真氣,將拓拔野震醒。拓拔野登時一振,心想:“是了,我全身上下被老水妖的真氣罩住,但惟獨腳底沒有!”當下強振精神,勉力調動意念力,默誦倒海流,將氣海真氣朝雙腳涌泉穴導去。
水伯天吳的海嘯流真氣雖將拓拔野真氣鎮住,不能外逸,但由丹田至涌泉穴的脈線由於未受壓迫,仍然暢通無阻,是以不能防止他將氣流導引腳底。水伯天吳只覺這少年體內自然反激的真氣越來越弱,氣海也漸轉虛空,只道他已經受不起海嘯流重壓,崩潰在即。
院內科汗淮氣旋斬縱橫交錯,大開大合,將水妖諸將迫得節節後退。蚩尤雖然年輕氣弱,卻是勇悍絕倫,大刀揮舞,與宋奕之一道將圍將上來的水妖擊退。但寡衆懸殊,勝負已分。
水伯天吳眼見勝券在握,微笑道:“龍牙侯,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倘若你現下反戈認輸,重回本族,燭真神自會不計前嫌。你依舊是龍牙侯、右軍使。”科汗淮淡然道:“龍牙侯、右軍使那就免了。倘若水族今日起革弊除陳,刀兵不興,不用你邀請,科某自然會回去。”水伯天吳嘆道:“既是如此,我只能將科兄的屍骨帶回北單山了。”
突聽拓拔野大喝一聲,竟提著十四郎,沖天而去。腳底真氣直如破天氣浪,將他推出海嘯流真氣的包圍。衆人大驚,水伯天吳更是驚詫莫名,心中登時返起一股寒意。沒想到自己稍一分神,竟讓他乘隙溜走。這小子真氣之強,機狡萬變,實在大出意料之外。假以時日,豈不是水族大敵?
拓拔野躍到院中梧桐樹梢,將無鋒劍抵在十四郎咽喉,笑道:“天吳我兒,我也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神帝聖諭,你竟然敢違抗,難不成想造反麼?倘若你再不退兵,嘿嘿。”手上稍一用勁,劍鋒登時沒入十四郎咽喉三分,鮮血長流。衆水妖失聲驚呼。十四郎疼的醒將過來,臉上變色,叫道:“爹爹!”
經此變化,水伯天吳再也不敢小覷這少年。愛子性命命系他手,自然冒險不得,但倘若受他要挾,豈不令天下人笑話?當下淡然道:“你假冒神帝使者,捏造聖諭,欺騙五帝,這大罪比之造反又如何呢?”他轉身對喬羽說道:“喬城主,一個月前,神帝早已在南際山頂物化。有人瞧見拓拔野將神帝神木令偷走,僞造血書。這幕後指使之人,應當不是你吧?”蚩尤大怒,罵道:“老匹夫!你含血噴人!”纖纖叫道:“拓拔大哥偷東西?當真可笑。瞧你賊眉鼠眼,不敢真面目示人,我看哪,你纔是小偷吧?”
水伯天吳毫不理會,徑直道:“木族長老唐石城在南際山上親眼所見,那還有假麼?蜃樓城爲保全自身,竟出此奸計,人神共憤。朝陽谷奉天承運,討伐奸逆。別說犧牲犬子,即使全城戰死,又有何憾?”他說的大義凜然,倒真如是義軍一般。蚩尤氣得面色煞白,直欲上前拼命,被科汗淮拉住。
水伯天吳突然喝道:“宋奕之,還不動手!”那宋奕之突然將刀橫在喬羽脖頸上。衆人大驚,過了半晌蚩尤才嘶聲叫道:“你這個奸賊。原來是你出賣蜃樓城!”喬羽臉上驚詫困惑,嘆道:“宋六弟,這是爲何?”宋奕之面如死灰,低聲道:“喬大哥,我實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有對不起你了。”喬羽揚眉怒道:“對不起我?你對不起的是蜃樓城十幾萬兄弟姐妹!倘若想要喬某性命,你說上一聲,喬某將頭顱割了給你又有何妨?但爲何連累城中百姓?”宋奕之頹然不語,面有愧色。
水伯天吳嘿嘿笑道:“蜃樓城已被我水族大軍攻下,你們困獸之鬥,又有何益?”拓拔野喝道:“老水妖,快將喬城主放了,否則野少爺可真沒耐性了!”他再一用勁,劍鋒登時又進了三分,十四郎痛得大叫。
水伯天吳盯著科汗淮道:“我有一個建議,不知龍牙侯願不願意?”科汗淮道:“倘若依舊是勸降的話,那便不用說了。”水伯天吳道:“把犬子放了,我便任由拓拔野、令嬡和喬公子走出這扇大門。”他膝下只有這麼一個兒子,雖然適才言語豪壯,但實是不敢以此相賭。況且此刻島上盡是水族圍兵,他們三個少年未必逃得出去。蚩尤厲聲道:“老水妖,你當少爺是貪生怕死之輩麼?”
科汗淮沈吟半晌,突然在纖纖耳邊低聲細語。纖纖不住的搖頭,淚珠晶瑩,奪眶而出。科汗淮摸摸她的臉頰,拭去她的眼淚。又以“千里傳音”對拓拔野和蚩尤同時說道:“眼下蜃樓城雖被攻破,但仍有許多弟兄在外狩獵。要想奪回蜃樓城,首先便要保存實力,將失散的遊俠們召集起來。咱們一起受困此處,定然凶多吉少。倒不若你們先行離去,暫時到東海古浪嶼避上一避。我一定會和喬城主到那裡與你們會合。”
拓拔野知道此言非虛,這水伯天吳功力驚人,又有如此多水妖圍困,且喬羽落在他們手中,倘若自己三人在此,恐怕只會拖累。倒不如先離開此處,說不定科汗淮心無旁騖,反倒可以伺機救出喬羽,再與他們會合。他對科汗淮極爲信任,當下點頭。
科汗淮又蠕動嘴脣傳音說了半晌,蚩尤卻是死也不肯,只是搖頭。喬羽突然大喝道:“蚩尤,喬家兒郎都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怎能如此婆婆媽媽,不成大事!”蚩尤全身一震,回頭望向父親。父子二人對視半晌,蚩尤這才稍作遲疑,緩緩點頭。但方一點頭,雙眼登時便紅了。一個多月來,拓拔野首次瞧見蚩尤如此動情脆弱,將心比心,不由替他難過。
當下科汗淮道:“好。既然水伯這麼說,咱們便一言爲定。”隔空伸掌。水伯天吳點頭道:“一言爲定。”隔空擊掌爲誓。拓拔野在十四郎耳邊低聲道:“孫子,今日暫且饒你一命。下次看見爺爺,趕緊逃得遠遠的罷。”輕輕一送,將他推下樹去。早有水妖涌上前將他接住。
拓拔野哈哈一笑,躍下梧桐,與蚩尤並肩而立。
科汗淮傳音入密道:“此去古浪嶼千五海里,途中多險惡。你們一定要小心。到了島上,纖纖極爲熟悉,你們先安頓下來,不必擔心。我和喬城主快則十日,慢則一月也會趕到島上與你們會合。拓拔兄弟,我這支珊瑚笛子你先拿去,當日那首金石裂浪曲你還記得麼?”
拓拔野點頭。科汗淮傳音道:“那便再好不過。倘若我和喬城主一月後仍未回到古浪嶼,你便拿這支珊瑚笛到東面三百海里的珊瑚島去找東海龍神,吹奏這金石裂浪曲,他定會借兵給你們。那時你可以帶著龍神兵到蜃樓城附近海域尋找失散的遊俠,共商復城大計。”
科沙度冷冷道:“六侄子,再不讓他們走,只怕就走不了了。”科汗淮從腰間取下珊瑚笛交給拓拔野,拍拍拓拔野與蚩尤的肩膀,傳音道:“蜃樓城復城大舉,就在你們肩上。不必兒女情長,務必以大局爲重。只要齊心協力,重建自由之城便指日可待。”他頓了頓,又加了一句:“纖纖就交給你們照顧了。多謝。”
拓拔野與蚩尤齊齊點頭,躍上白龍鹿的脊背。蚩尤回頭瞧了一眼父親,見他嘴角含笑,目中滿是讚許期待之色,心中悲憤、難過、擔憂諸多情感一起涌將上來,險些便要哭出聲來,猛地回頭道:“走罷!”
拓拔野抱緊纖纖,叫道:“鹿兄,走了!”白龍鹿長嘶聲中,昂首踢蹄,急電般衝出門去。纖纖回頭叫道:“爹爹!爹爹!”淚眼朦朧中,瞧見門外水妖潮水般涌入院中,牆裡斷浪氣旋斬沖天飛起,在夜空中劃過一道眩目的光芒。
白龍鹿蹄下生風,一路狂奔。沿途望去,火光沖天,刀光劍影,呼喝廝殺之聲遍野傳來。滿地屍體,屋敗樓破,一片狼籍。蚩尤悲不可抑,撕破衣裳,立在鹿背上嘶聲狂吼。
突然“嗖”的一聲,一枝利箭破空射來,從背後貫穿蚩尤左肩。蚩尤怒吼一聲,抓住箭頭,將那長箭硬生生拔了出來。鮮血飛濺中,他猛然轉身,抓起斷月弩,彎弓搭箭,瞄也不瞄,勁射而去。後面傳來一聲慘呼,偷襲的弓箭手當胸中箭,翻身落馬。
拓拔野回頭望去,只見黑壓壓一片水妖騎兵追將上來,箭如飛蝗,密集射來。當下叫道:“鹿兄,今日看你如何與飛箭賽跑!”那白龍鹿嘶鳴聲中,猛然加快速度,竟在剎那間奔出數十丈遠,那數百枝長箭紛紛在他們背後數丈處落地。
蚩尤站立鹿背上,彎弓射箭,連珠不斷。他天生神力,箭程範圍遠勝常人,瞬息間竟射死了數十名水妖,將他們嚇得不敢上前。白龍鹿又奔得極快,不一會兒將就追兵拋得不見蹤影。
一路上追兵不斷,前邊又時不時殺出阻兵。拓拔野雙掌飛舞,殺開一條血路,蚩尤箭無虛發,逼退追兵。過了小半時辰,三人一獸終於甩開追兵,衝到岸邊。
此處礁岩峭立,突兀嶙峋,絕非良港,是以沒有水妖登陸。波浪洶涌,擊打礁石,宏聲巨響,震耳欲聾。蚩尤躍下鹿背,縱跳橫躍,沒入礁石之後。過了片刻,搖了一艘小型潛水船出來。原來他常常偷偷出海,生怕長輩得知,便藏了一艘性能極爲良好的小船在這險灘之內。想不到今日竟派上用場。
當下拓拔野抱起纖纖,拉著白龍鹿躍下水去,翻身爬上船。船身極小,白龍鹿上來後,幾已無法圓艙。情勢危急,遠遠的又有追兵殺來。兩少年不及多想,便各搖兩槳,飛也似的的朝海上劃去。
浪大風急,天空中烏雲密佈。海天交接處,一道閃電陡然亮起,將蒼茫大海照得一片明亮。回首望去,蜃樓城島上,火光熊熊,映紅了半邊夜空。夢幻般瑰麗的大荒自由之城竟就此被付之一炬。西邊烏雲開處,一輪昏黃圓月無語高懸。
突然雷聲隆隆,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風浪更急。小船在暗黑的大海上飄搖不定,宛如他們三人此刻的心情。前方天海茫茫,漆黑一片。有一剎那,他們不知道該往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