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繫鈴解鈴

餘額不足

大雪紛揚,險崖峭兀,科汗淮隨着那御衛在崖邊峰頂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狂風捲過,身後的腳印瞬間便被雪浪淹沒。前方亂石參差,山勢險惡,斜斜橫亙的寒鬆被沉甸甸的白雪壓得“格格”直響,劇烈起伏搖擺,彷彿一個咳嗽的老人,隨時都將跌入那深幽蒼茫的冰淵雪壑中去。

朝東南方遠遠望去,隱隱可見風嘯崖的輪廓。那巨大橢圓的崖石隨着風向緩緩旋轉,發出變化莫測的呼號怪響,時而如嬰兒啼哭,時而似少女脆笑,時而宛如老人的嘆息,時而彷彿巨漢的怒吼……崖石之上,一座雄偉瑰奇的玉石樓臺巍然而立,在蝨雪裡若隱若現,彷佛仙閣幻景。

那便是聞名遐邇的金族聖景——風嘯石。

聽着那風石呼嘯之聲,科汗淮心中突然酸苦翻騰,驀地停住腳步,旺旺地眺望着那雄奇壯麗的景象,眼眶莫名地熱了起來。

很多年前,他曾經在這風嘯崖下與金神石夷苦苦相鬥,雖遍體鱗傷,卻終於挖得一顆小小的風嘯石,送給那美麗剛烈卻又溫柔似水的東海女子。爲了那顆風嘯石,他幾乎命喪崑崙,甚至險些與自己的一生摯愛反目分手,但對於此事,他卻從來沒有後悔過。

此刻故地重遊,恍然若夢,許多往事突然如這狂風暴雪,繽紛撲面。他的耳邊忽然響起那年大雪之夜,自己在炎火崖邊、碧紗窗下,爲西王母徹夜低唱的歌謠:“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飢載渴。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那時少年輕狂,街不知人生愁苦;兩心相悅,倩正濃時,雖不能明見天日,卻仍然快樂無已,縱有悲傷迷惘,也帶着青澀的酸甜。但彈指紅顏,剎那芳華,十八年光陰如電。

此刻白髮如雪,心如風嘯之石,想着“行道遲遲,載飢載渴。我心傷悲,莫知我哀”十六個宇,突然覺得一陣徹骨的蒼涼、疲憊與苦澀。

當下嘆了一口氣,淡淡道:“黃將軍,這裡壑深可埋骨,又有青松相伴,正是絕佳所在。既要殺我,就在這裡動手吧!”

“砰”地一聲悶響,偏殿大門緊緊關閉,也將靈山十巫的爭吵聲摒絕在銅門之外。聽着流沙仙子與衆衛士的腳步聲越行越遠,再無聲息,杏花仙子方慢慢地睜開眼睛,瞳孔閃過一輪絢彩妖光。

她倏然坐起,環首四顧,狹長的偏殿密室如黑暗的長廊,幽深不見底,每隔五丈乃有一個小小的銅爐,跳躍着淡紫色的火光;左側高壁上,鑿了一排極密的微小通氣孔,萬千道白色光線密雨急箭似的投射在右壁上。兩壁鑲嵌的夜明珠與玉燈石輝映着爐火與白芒,折射出迷離萬端的幽光。

沿着左壁,一排石牀綿聯鋪開,每張石牀上均蓋着一個淡黃色的橢圓水晶罩,隱隱可見其中朦朧人影、以及串串飛揚的彩色氣泡。

杏花仙子飄然起身,鬼魅似的穿行於石牀之間,一個接一個地仔細端詳、查尋。

驀一停頓,在一石牀前立住,素手輕輕撫摩着水晶罩,脣角漾出一絲詭異而妖媚的微笑,低聲格格地笑將起來,喃喃道:“五德之身!五德之身!可算找到你啦!”

在那水晶罩內,靜靜地仰臥着一個俊逸挺拔的少年,英眉舒展,雙目緊閉,嘴角掛着一絲淡淡的溫暖笑意,彷彿正做着香甜的美夢,正是近來名震天下的龍神太子拓拔野。

杏花仙子目光四下電掃,笑意凝結,森寒冰冷,嬌俏的臉容在迷離的幽光中顯得說不出的詭異陰森。素手輕輕一推,將那水晶罩掀了開來,無數彩色氣泡登時溺溺飄搖,在黑暗中逐一破滅。

她櫻脣微啓,一道絢光登時破射而出,光芒越來越盛。

“噗”地一聲,一個核桃大小的渾圓白骨從她貝齒紅脣之間鑽了出來,緩緩旋轉,當空飛舞。骨球離體的剎那,杏花仙子的眼神登時暗淡渙散,周身棉花似的癱軟,萎頓在地。

那骨球晶瑩剔透,四周有七點絢光,跳躍吞吐,彷彿北斗七星。越轉越快,倏地衝至拓拔野的脣邊,“格啦啦”一陣脆響,硬生生地擠入他的口中,咽喉登時鼓起老大一塊。

當是時,“砰砰”連響,銅門洞開,偏殿內突然燈火通明,無數金衛怒吼着潮水似的涌了進來。

那排石牀上的水晶罩接二連三地震飛開來,笑聲大作,數十人起身飛掠,將“拓拔野”包圍得嚴嚴實實,刀光劍芒、絢彩真氣耀眼閃動,齊聲笑道:“妖魔,你自投羅網,還不乖乖束手就擒!”

“拓拔野”的體內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狂怒的厲吼,熾烈的青光轟然四射,“轟”地一聲震響,“拓拔野”的身體突然炸裂爲萬千碎片!

絢光團團鼓舞,一個青銅小鼎破光飛出,“嗚嗚”亂轉,那骨球在鼎內狂亂飛舞,始終無法衝出。

卻聽一人笑道:“汁老妖,這才叫作困獸之鬥,飛蛾撲火!既然你自己急不可待地衝入煉神鼎,又何必急着出來?”那人俊秀灑落,笑容溫暖燦爛,赫然正是拓拔野!

在他身側,雨師妾、應龍、夸父、姑射仙子等高手一宇排開,真氣交錯飛舞,將煉神鼎團團罩住。

“嗡嗡”震響,銅鼎青光越熾,元魂珠幻彩流離,汁光紀的元神不斷地發出淒厲怒吼。

夸父哈哈大笑道:“臭獅子腦袋,難道你是屬蛔蟲的?拼着死命往別人腸子裡鑽?哈哈,真是笑死人啦!”

六侯爺笑道:“我瞧他多半知道我們餓得緊了,想要犧牲自我,所以衝到鼎裡給我們熬一鍋骨頭湯進補。”

人聲如沸,姬遠玄、英招、晏紫蘇、流沙仙子等人擠入人羣,見狀無不大喜過望。黑帝元神既已被困在煉神鼎內,九冥屍蠱便如無源之水,無根之木,不足爲懼。

姬遠玄笑道:“拓拔兄弟神機妙算,這‘請君入甕’之計真是妙極。不費吹灰之力,便擒得蠱母妖魔,天下人當額手稱慶。”

拓拔野笑道:“多虧了姬兄寶鼎,才能將這老妖死死困住。此外還虧得晏國主妙手無雙,將那死囚化得與我分毫不差,否則這老妖怪又豈會這般輕易上當?”衆人拊掌大笑。

原來拓拔野甦醒之後,料定黑帝失敗之後必不甘心,一定會想方設法寄體於自己的“五德之身”,進而修練“攝神御鬼大法”東山再起。因此便設下圈套,將一金族死囚化作自己模樣,將煉神鼎置於其咽喉,等着老妖自動上鉤,鑽入煉神鼎中,而後一舉擒獲之。

晏紫蘇笑吟吟地望着那急速旋轉的元魂珠,又瞥望着遠處石牀上那昏迷沉睡的蚩尤,悲喜交織,心底裡只想着一個念頭:待到老妖的元神在煉神鼎裡化散之後,這元魂珠便可用來承載魷魚的元神了。那時再以伏羲牙爲他脫胎換骨,便可令他徹底恢復爲本真之身……

這時,杏花仙子“嚶嚀”一聲,重新甦醒過來。秋波盪漾,瞧見四周密密麻麻的人羣,突然想起發生之事,登時暈生雙頰,羞慚無已。

拓拔野微笑道:“仙子不必自責,若不是你帶他到此,我們也無法這麼快便將老妖擒獲。說起來你纔是第一大功臣呢!”衆人齊笑。

杏花仙子俏臉紅透,更覺忸伲慚愧,見衆人殊無怪責之意,芳心稍定。悄悄擡眼瞥去,只見拓拔野與戴着面具的雨師妾並肩而立,如玉樹臨風,秀竹傲岸,果然如傳說中那般俊秀動人,一顆心立時突突亂跳起來。

英招笑道:“魚已入網了,科大俠怎麼還不回來?”

杏花仙子一怔,變色道:“你們……你們適才沒派人去找他嗎?”

衆人齊齊一愣,面色陡然劇變,英招失聲道:“什麼?難道那御衛當真是金門山神所化?”

衆人原以爲那不過是汁光紀的胡認言語,旨在調虎離山,引他們離開大殿,不想竟是真的,一時方寸大亂。

雨師妾失聲道:“糟啦!科大哥真元未復,又對金門山神殊不防範,只怕凶多吉少!”

拓拔野不容分說,驀地抓起雨師妾的手,風也似的朝外奔去;一面大聲叫道:“我們去找科大俠。靈山十巫、流沙仙子,蚩尤便拜託你們了,務必讓他脫胎換骨,平安無事……”

姑射仙子嬌軀一顫,妙目中閃過擔憂的神色。衆人叫道:“拓拔太子小心!你經脈未愈,切切不可動手相鬥……”一齊追了出去。

等到羣雄奔巨大殿之時,拓拔野二人早已騎上太陽烏,穿殿破空,衝入茫茫風雪之中。

寒風怒吼,雪花捲舞,那橫斜巨鬆似被殺氣所激,突然“喀嚓”一聲斷裂開來。

那“御衛”渾身一震,徐徐轉過身來,冷冷道:“你是何時發現的?”

科汗淮微微一笑,心道:“她是金族聖女,最伯流言蜚語,絕不會在衆人之前假我以顏色;就算果真想要與我相會,也必定在夜深人靜之時派遣青鳥傳信,又怎會讓衛士趕到玉螺宮中呈帖相邀?”這些話他卻隻字不提,淡然道:“你雖然喬化得回然兩異,刻意斂氣收神,但在如此狂風暴雪中行走,居然殊不搖擺、膽怯,怎會是尋常的聖女御衛?你的指端殺氣橫溢,雪花未觸即融,金族之中除了天犬神將,又有誰的真氣如此雄渾充沛,直欲殺我而後快?”

頓了頓,嘴角露出一絲苦澀與反諷之意,微笑道:“況且除了你,又有誰能將她的字跡模仿得如此唯妙唯肖?”

黃炬細眼微睜,神光凌厲,八字眉輕跳不已,冷冷道:“既知是我,爲何還要隨我來此?”

科汗淮淡淡道:“科某一生坦蕩磊落,何所畏懼?這十八年的恩怨,也終需有個了斷。”

黃炬瞳孔漸漸收縮,凌厲殺意如厲電閃耀,沈聲道:“事關聖女清譽,崑崙興衰,得罪了。”雙手一張,“砰”地一聲,外衣、面具紛紛破碎震飛,露出真身。

右手緊握那青銅骨傘,徐徐張開,銀光刺目怒爆。

拓拔野、雨師妾騎鳥急飛,朝着風嘯樓低掠而去。

透過漫天風雪,忽然瞧見下方峭崖沿側,雪地狼藉,一株橫斜巨鬆進裂斷折,周圍巨石亦震裂破碎,星羅棋佈。裂面嶄新,大雪街末完全覆蓋,似乎片刻前剛剛發生了一場激烈的惡鬥。

拓拔野心下大凜,凝神四掃,卻不見半個人影。雨師妾妙目忽地一亮,低聲道:“我聞着他的氣味啦!他們定是往東邊去了。”

拓拔野大喜,再不遲疑,立時驅鳥折衝,藉助龍女天賦,循着那淡不可聞的氣息,朝東面狹長幽深的壑谷衝去。

霜風如刀,雪花撲面,銀白色的峭壁險崖霍霍飛閃。

兩人直衝壑底,隱隱聽見那蒼茫雪霧中傳來氣浪進擊的震響,迷濛中,道道青光熾芒縱橫飛舞,若隱若現。

兩人又驚又喜,急速衝掠:同時取出“相思犀”,正欲與晏紫蘇等人聯繫,告之詳細方位、情況,忽然大風呼卷,一道人影急電似的衝撞而來!

拓拔野一驚,五屬真氣蓬然進爆,自然而然地順循五行相生之序閃電運轉。豈料真氣方動,突然痛徹心肺,“足厥陰肝經”、“手陽明大腸經”及陰維、陽維等脈彷彿瞬間爆炸開來,險些翻身摔落。

他與黑帝生死激戰中經脈重創,五行之氣無法循序激轉。此刻運轉真氣,體內真氣登時如洪水決堤氾濫,相剋相沖,將他五臟六腑、經脈骨骼撞得幾欲斷裂震散。

雨師妾大駭,曲臂回鉤,奮力將他拉住;右手下意識地聚氣吐力,氣刀飛舞。但她真元未復,真氣頗弱,那人竟避也不避,一條黑色絲帶倏地劈開氣浪,逕直衝入。

拓拔野強忍劇痛,定睛一望,失聲道:“是你!”兩人心中齊齊一沉,隱覺下妙。“僕僕”輕響,呼吸一窒,經脈盡數被封。

那人碧眼清澈,紫脣淺笑,黑衣絲袍翩翩飛卷,說不出的明麗華貴,正是水族聖女烏絲蘭瑪。

她微笑不語,冰蠶耀光綾飄然飛卷,奪過“相思犀角”,塞入拓拔野懷中;纖手一晃,又將太陽烏封印入斷劍。

幾個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剎那之間,已將拓拔野兩人捆纏一處,提着他們朝下急電飛去。

烏絲蘭瑪提着兩人急速下衝,瞬間便到了壑底雪地。風雪甚狂,四周白茫茫不可視物,只能隱隱約約地瞧見前方遠處人影閃掠,那道青光如矯龍飛舞雲霧,見首不見尾。

拓拔野與雨師妾四目對望,動彈不得,又是氣惱又是滑稽,苦笑不已。

若換了昨夜,他定可運轉五行真氣,輕而易舉地掙脫開來,但眼下經脈重創、封堵,五行真氣不能循序相生運轉,根本無法衝開經絡、穴道,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水聖女將自己二人拎小雞似的提來帶去。

人生際遇,瞬息萬變,他果然只做了一夜的天下第一。

烏絲蘭瑪低頭瞥了拓拔野一眼,似笑非笑,傳音道:“拓拔太子,你不是喜歡躲在一旁偷看麼?我再成全你一遭吧!”默唸“鏡花水月訣”,釋放幻光真氣將二人一齊隱身,而後提着他們,繼續朝那青光閃爍處飄然掠去。

拓拔野聽她言語,似是業已明白自己便是當日雁門山的蒙面少年。此女心機頗深,行事狠辣果決,絕不在西王母之下,不知此番制住自己意欲何爲?心下大凜,脊背一陣颼颼發寒。

烏絲蘭瑪悄無聲息地高低飛掠,穿過一片白雪覆蓋的亂石、灌木,在山崖石壁後立定,從石隙問望去,前方景象已頗爲清晰分明。

只見科汗淮青衣飄舞,手掌翻飛,斷浪氣旋斬風雷卷掃。他真元未復,那碧翠氣芒吞吐不定,時強時弱,不甚穩定。

一個素衣老者揮舞青銅骨傘,鬼魅穿梭,銅傘忽而撐開,格擋刀芒;忽而併攏疾剌,眩光如厲電飛揚。正是金族第六高手“天犬黃炬”。

兩人身影交錯,氣浪進飛,聲勢極是驚人。一隻巨翼赤犬盤旋奔騰,時時下衝飛撲,“榴榴”怒吼聲不絕於耳。

二人一大激鬥正酣,全神貫注,絲毫沒有察覺遠處多了拓拔野三人。

拓拔野、雨師妾越瞧越心驚,若在從前,此人當非科汗淮對手,但此時科汗淮重傷未愈,真元虛弱,何況又有那天大在一旁干擾偷襲,恐難支持很久、風雪越來越大,拓拔野兩人凝神觀望,忐忑不安,不知不覺中,已被大雪覆蓋凍結,如兩尊厚實的雪人冰柱,瞧不清原來的面容。

“蓬!”科汗淮似是真氣不繼,青光氣旋突然黯淡,黃炬大喜,低喝一聲,青銅傘陡地暴張,九輪白光如圓圈重疊,尖錐似的怒射而出,瞬間衝破斷浪氣旋斬,激撞在科汗淮的右肩上。

拓拔野、雨師妾心下一沉,暗呼糟糕。卻見科汗淮身子一晃,臉色蒼白,氣旋光芒陡然收斂,朝後踉艙飛退。

黃炬哪容他喘息?細眼厲芒大作,急電追隨,青銅傘霍霍飛舞,光輪氣箭四爆怒射,如暴雨雷霆,剎那之間將他逼得險象環生。

拓拔野大凜,猛一咬牙,暗自凝神,以意御氣,一點一點地衝撞經脈,決意拼着兩敗俱傷,也要衝開經絡,救下科汗淮。

烏絲蘭瑪突然伸手按住他和雨師妾的頭頂,傳音微笑道:“拓拔太子,君子不語觀虎鬥,你只管乖乖地看,可別輕舉妄動。我膽小得緊,萬一有個風吹草動,心神一亂,說不定就會傷了你雨師姐姐,那豈不冤枉?”

拓拔野又驚又怒,知她言出必行,當下只好收斂神念,伺機而動。

黃炬越攻越快,那青銅傘“嗚嗚”旋轉,熾光怒舞,將科汗淮籠罩其中;萬千道白氣絲絲縷縷地從四周山崖石壁飛騰而出,匯入那銅傘中,激撞起點點銀光火花。

銅傘漸漸收縮,光芒越來越強盛刺目。

科汗淮如被萬鈞巨石所壓,不堪重負,慢慢地曲身、低頭,直至盤坐於地,就連雙臂也無法筆直地舒展開來。氣旋從他指尖衝出,繞體盤旋,抵住銅傘的邊緣,不讓其合攏。

拓拔野大驚,知他尚在苦苦抵抗那陰陽九合傘的吸力,一旦被納入其中,不僅元神封印,肢體也會立時絞碎化爲骨漿血水。

正自心焦如焚,忽聽科汗淮沈聲低喝,如暗夜驚雷,一道刺眼碧光突然爆漲,滾滾炸射,直衝雲霄。斷浪氣旋斬再次“出鞘”!

“轟!”巨響疊爆,萬千氣浪如銀蛇亂舞,閃電縱橫。

黃炬悶哼一聲,碧光飛旋,青銅傘沖天脫手離甩;他身形劇晃,想要立定卻強撐不住,驀地跌飛數丈,坐倒在地,噴出一大口鮮血,雪地點點殷紅。

科汗淮身形亦是一晃,倏地向後仰倒,青光氣芒突然消失。

“咄!”白雪紛飛,冰塊四射,陰陽九合傘筆直落下,插入不遠處雪地之中,“嗡嗡”直震。

原來科汗淮料定自己真氣無法久繼,是以孤注一擲,故意誘使黃炬全力傾壓而下;壓力越大,反震力自然也就越大,科汗淮的真氣被壓縮在極小的空間內,蓄勢待發,突然爆發出極大的力量,形成狂猛無匹的斷浪氣旋斬,一舉破敵。是可謂置之死地而後生。

拓拔野、雨師妾又驚又喜,登時放下心來。烏絲蘭瑪低咦一聲,碧綠明眸閃過古怪的神色,似是頗爲詫異。

黃炬劇烈乾咳,喘息着厲聲喝道:“你爲什麼不殺我?”

科汗淮輕輕擦去嘴角的血絲,微微一笑,道:“金門山神德高望重,對她又有厚恩,科某豈敢有不敬之心?只盼神上能放我一馬,便感激不盡了。”

黃炬細眼精光四射,瞪視着科汗淮,半晌方嘆道:“好個斷浪刀科汗淮!不愧爲大荒五十年後之第一人。老夫……老夫敗給你了。”

他八字灰眉微微一揚,驀地一拍雪地,沉聲又道:“但你引誘聖女,觸犯第一戒律,其罪斷不可赦!不是老夫不肯放你,實是天威難違。大不了老夫殺了你之後便自刎謝罪,與你在黃泉路上做伴!”

話音未落,那天犬已狂聲咆哮,朝科汗淮猛撲而去。

拓拔野大駭,方甫凝神運氣,天靈蓋陡然一緊,一股凌厲真氣森然撲下,直鑽心脈,耳畔聽到烏絲蘭瑪柔聲傳音:“乖乖地別動。”

當是時,“錚”地一聲脆響,風聲破嘯,一彎青白色的耀眼刀芒飛旋怒舞,當空劈落,朝着天犬雷霆急斬。

科汗淮、黃炬齊齊一震,失聲道:“是你!”

天犬驚駭悲鳴,雙翼電拍,倏然破空衝起,避讓開去。

刀芒飛旋,在雪光輝映下閃爍着綺麗的豔光,赫然竟是西王母的刀形玉勝“天之厲”!

雪花捲舞,一道人影翩然飛落,“天之厲”悠然翻轉,輕飄飄地懸在她的腰間。雪裘白裳,玉勝搖曳,瓜子臉端莊秀麗,如霜雪凝結;典雅高貴,不怒自威,正是西王母白水香。

烏絲蘭瑪嘴角微笑,以細不可聞的聲音喃喃道:“終於來啦!”

拓拔野心下又是一沉:“難道西王母是她叫來的嗎?”驀地猜到她要幹什麼了,驚怒更甚。

西王母淡藍秋波橫掃,飛快地瞥了科汗淮一眼,閃過一絲複雜已極的神情,雙靨泛起淡淡的暈紅;略一凝神,朝着黃炬翩然行禮,恭聲道:“不知師父光臨,水香接駕來遲,萬請恕罪。”

黃炬木無表情地搖頭道:“老夫何德何能,豈敢再自居聖女師父?”

西王母道:“一日爲師,終生爲父。師父的恩德、教誨,水香一刻也不敢淡忘。”她語調謙恭,聲音漸轉輕柔,聽來更加悅耳。

黃炬“哼”了一聲,冷笑道:“不敢當。你的眼裡、心裡當真有我這個師父嗎?倘若如此,又怎會有今日?”

西王母柳眉輕蹙,欲語還休。

天犬一溜煙跑到了黃炬身邊,怯生生地望着西王母,喉中發出“嗚嗚”地哀鳴,巨尾搖動,似是向她討好。

黃炬冷冷道:“聖女殿下,你初登聖女之位時,身邊極少朋友,常常和這天犬玩耍聊天,把它當作最爲知心的朋友。但適才,你一出手便欲取它性命,你……嘿嘿,對這忠心耿耿的天狗尚且如此,對我這風燭老人又有什麼念舊之心?”

西王母眼圈微微一紅,低聲道:“水香幼年喪父,初登聖女之位時不過七歲,族中許多人瞧我不起,百般刁難,若不是師父支援、庇護,水香焉能有今日?這些年來,師父雖身在崑崙之外,卻仍時時刻刻暗中保護着我,水香叉何嘗不知?在我心中,早已將師父視爲生身父親一般,敬愛有加。偌大的崑崙,除了陛下,只有師父纔是我唯一的親人……”心中激動,聲音竟輕輕地顫抖起來。

拓拔野心中一震,想不到西王母竟也有這般動情的時候。

黃炬面色漸和,心下大軟,嘆道:“罷了罷了,我知道你外冷內熱,並非無情無義之人,否則當日我撞見你和斷浪刀相會時,你也不會放過我了。”

西王母眼波流轉,正好撞見科汗淮凝視的眼睛,兩人臉上微微一震,心潮激盪,百感交雜,目光彷彿被磁石所吸,再也無法移轉開去。

黃炬撫摸着天犬的脖頸,突然之間好像蒼老了許多,嘆了口氣,道:“我老了,爲了你,將這個秘密守了整整十八年,已經疲憊不堪了!這些年來,想到保護聖女不力,心底便羞愧難當。若不殺了斷浪刀,我實在愧對族神、族人,日後羽化登天,也無顏再見列祖列宗……”

西王母動容道:“師父……”

黃炬擺了擺手,道:“今日我將斷浪刀請到此處,就是爲了做個了斷。我和他之間,註定只有一個人能活着走出這個壑谷。我若能殺了他,便能保住聖女清譽、本族太平;即便他殺了我,我也是爲捍衛聖女貞潔而死,可以坦蕩無愧地離開塵世,再不用負疚自責。”

徐徐起身,凝視着西王母,淡然道:“倘若你真的當我是師父,就聽師父一句話,殺了他,向天神謝罪,祈求赦免……”

西王母輕輕一顫,臉色雪白,搖頭道:“師父,你要我做什麼都成,只有這一件絕難從命。從前不行,現在不行,將來也不行!我這一生虧欠他實在太多了,請師父放過他吧!”聲音雖然輕柔依舊,但卻是斬釘截鐵,不容一絲轉圜餘地。

科汗淮全身一震,悲喜交參,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青裳獵獵鼓舞,雪花飄揚,到了他身側,紛紛隨着衣襟節奏,悠揚地翻飛起伏。

百丈之外,拓拔野心中亦忽地一鬆,說不出的激動喜慰,忽然感應到雨師妾的傳神意念,輕輕地嘆道:“有了王母這句話,科大哥這二十年的顛沛流離都不枉了。”

黃炬灰眉跳動,怒色一閃而過,長嘆道:“你……你好糊塗!天下沒有滴不穿的石,沒有透不了風的牆,你和他的事情,又豈止我一人知道!倘若還有旁人知道這秘密,你……你……”

科汗淮微微一笑,忽然淡淡道:“金門神放心。無薪何以燃火,無風何以成浪?只要科某消失不見,流言蜚語終究也只是流言蜚語……”

拓拔野一凜,不知他所言何指,隱隱覺得有些不妙。突聽烏絲蘭瑪笑着傳音道:“拓拔太子,該你出場啦!”隨即大聲叱道:“何方妖魔,躲在這裡鬼鬼祟祟地做什麼?”

拓拔野大吃一驚,暗呼糟糕。她這般輕描淡寫地推卸栽贓,實是惡毒之極。如此一來,黃炬、王母必然認定他們適才在一旁偷聽聆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自己倒也罷了,只怕會連累科汗淮、雨師妾重新陷入生死攸關之境。

正自驚怒,只覺腳下一空,驀地被她拋了起來,和雨師妾一齊平空橫飛,摔落在前方雪地之中,冰層四濺。

天犬狂吠,黃炬厲聲暍道:“誰?”驀地一張手,將插入雪地的陰陽九合傘隔空拔起,收入掌心。“蓬”銅傘暴張,銀光四射,九道熾光氣浪疾撞拓拔野二人。

氣風鼓舞,拓拔野腰問珊瑚笛受其所激,忽地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科汗淮耳廓一動,神色微變,叫道:“神上手下留情!”衣袖飛舞,“哧”地一聲,斷浪氣旋斬轟然鼓舞,碧光橫掃,硬生生將那九道銀光震碎開來。

“僕僕”連響,氣浪進爆,拓拔野、雨師妾周圍的雪地接連炸裂,二人忽覺經脈暢通,氣血奔流無阻,“啊”地一聲,一齊跳了起來。身上覆蓋的冰雪也被震得簌簌飛揚,露出小半面容,急忙伸手蓋住。

烏絲蘭瑪將他們拋出之時,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經脈已楷稍解開,此刻再被兩大高手的氣浪推撞,登時貫通。

外人乍一瞧去,絲毫看不出他們的經脈曾被封住,倒像是他們心虛張皇,被打了個猝不及防。

烏絲蘭瑪傳音笑道:“拓拔太子,何不再蒙起臉面,故弄玄虛?”話音未落,翩然飛至,驀一頓身,故作詫異道:“水香妹子、金門神上、龍牙侯,原來你們都在這裡。適才聽說金門神被妖魔附體,擄走龍牙侯,急忙追來找尋……現在大家無恙,我也就放心啦!”

秋波一轉,指着拓拔野叱道:“何方妖魔,還不跪下受死!”冰蠶耀光綾如黑雲飛舞,滾滾卷掃,漫天白雪登時進散開來。

昨夜烏絲蘭瑪拆穿燭龍的義舉,曾使拓拔野對她的印象一度改觀,暗自將她視爲盟友;但以此刻觀之,她對自己、科汗淮、龍女的敵意並未因“同仇敵愾”而稍減。

但是她爲何要如此陷害自己呢?難道僅僅是那夜在雁門山下,聽得她的秘密、破壞了她的計劃嗎?昨夜她方甫與燭龍決裂對敵,理當收攏人心,廣結同盟纔是,何苦在這等關頭與自己結仇、與龍族交惡?倘若王母、黃炬一怒之下當真殺了他滅口,誓必引起四族同盟的分裂,對於烏絲蘭瑪又有什麼好處呢?以她之狠忍果決,當不至於鼠目寸光若此,爲泄私憤而不顧大局,其中莫非還有什麼玄機嗎?

這些念頭飛快地在拓拔野的腦中交迭閃過,一時間難以索解。

情勢危急,不容多想。當務之急乃是儘快與龍女一齊離開此地,否則一旦身上的冰雪消融落盡,露出廬山真面目,那便糟之極矣。

但此刻體內真氣岔亂,稍一運氣,立時痛入骨髓;又不能以天元逆刀或無鋒劍等神器抵擋,以免泄露身份。唯一的方法便是轉動“定海神珠”,因勢隨形,伺機逃之夭夭……

思付間,西王母、黃炬身影飛掠,氣浪凌厲飛舞,左右夾擊攻至。冰蠶耀光綾、繞指柔真氣、陰陽九合傘倏地交織成天羅地網,鋪天蓋地包攏而下。

剎那之間,他們已身陷當世三大高手的合圍之中。

忽聽科汗淮傳音喝道:“快走!”青光一閃,一道氣旋如碧浪飛卷,蒼龍纏騰,瞬間破入氣網光幕之中,朝拓拔野衝撞而來。

轟隆震響,幻光流離,那柔韌交纏的三股氣浪登時渙散開來,彩芒逸射。他這一記氣旋斬看似劈向拓拔野,實則爲其解圍開路。

拓拔野大喜,再不遲疑,聚意凝神,驀地抓起雨師妾的素手,反轉“定海神珠”,藉着四股真氣互撞之力,倏然翻騰飄卷;如風中落葉,浪裡孤舟,有驚無險地從層疊鼓舞的氣浪之間穿掠而過,飄匆悠盪。

當是時,“轟隆”巨響,左側峭壁簌簌震動,冰石雪浪滾滾崩落。漫天白芒雪層中,一道人影如閃電橫空,倏地俯衝穿掠,直撲拓拔野。

拓拔野、雨師妾心下大驚,待要閃避,卻聽那人啞聲暍道:“跟我走!”眼前一花,呼吸滯窒,經脈瞬間被封;繼而肩頭陡然一緊,已被他雙手鉗抓,沖天飛去。

其勢迅疾如電,身法詭奇如妖魅,赫然竟是那日在南淵崖畔劫走窫窳的神秘人!

西王母又驚又怒,暍道:“是你!”嗆然脆響,“天之厲”破空怒舞,雷霆飛斬。烏絲蘭瑪、黃炬亦閃電出手,如影隨形。

那人啞聲長嘯,御風飛衝,竟搶在三股氣浪衝到之前奔竄出百丈開外,瞬息消失在茫茫雪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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