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霏細雨止時,拓拔野終於趕上了那魯將軍的偵兵部隊。雨師妾的妖燒芳香尚縈繞在他鼻息,但他卻不敢分心思念,凝神聚意,御風穿行,遠遠地緊隨其後,生怕驚動了耳目警覺的偵兵。
火族偵兵連夜行軍,馬不停蹄,直到翌日凌晨,纔在某山谷河邊稍作休息。飲馬歇息之後,又匆匆上路。這次便不再絲毫停歇。
拓拔野乘著天色黑暗,火族探兵迤邐蛇行之時,突然追上最末一名探子兵,將其擊昏,然後迅速換上他的帽服,策馬追上前行部隊。那龍馬對拓拔野珊瑚笛內散逸出的氣息頗爲驚懼,不敢嘶鳴反抗,服貼疾行。
那偵兵的衣帽甚是獨特,幾將整個臉面全部罩住,只露出雙眼與鼻孔,蓋爲偵察之時防止被人認出。拜之所賜,拓拔野穿上這衣帽之後,其他偵兵卻也辨別不出。有人招呼,他便點頭含糊回答。一路之上,衆人匆忙趕路,竟沒露出絲毫馬跡。
第二日接近晌午時,偵兵已經越過火木兩族的邊界,回到火族領土之內。越過那巨大的石碑之後,衆人似乎都鬆了一口氣。令官揮旗示意慢行,拓拔野心中卻是焦急難耐,恨不得立時插翅飛到那鳳尾城中。衆人緩行一陣,在馬上吃了乾糧,喝了些水,這才重新策馬疾行。
到了下午,衆偵兵終於奔到了官道之上,道路平坦,奔馳越快。兩旁山丘漸少,沃野千里,村莊星羅棋佈,人跡越見稠密。
微風吹來,麥浪稻香,道旁楊樹沙沙作響,白絮紛揚。拓拔野久未見著這等平和美麗的田園景象,心中緊張牽掛之意稍稍放鬆。
突然背後叱喝之聲大作,蹄聲密集。一聲怪異至極的號角破空奏響,有人喝道:“讓開讓開!”回頭望去,卻是一隊百餘人的騎兵急速奔來。人人紅衣紫帽,座下怪獸盡是烈焰麒鱗,瞪目嘶吼,四蹄如飛。最前一人扛著長旗,“火正”二字鮮紅跳躍,直欲迎風怒舞。
偵兵連忙朝兩旁辟易,躲避甚急,一個探子勒不住龍馬,“哎呀”一聲大叫,被拋下馬背,壓倒了田裡的一片稻子。
那羣麒麟騎兵哈哈大笑,熱浪狂風也似地襲捲而過。瞬息之間,拓拔野感受到一股極爲凌厲威霸的真氣迫面而來。受那真氣所激,他經脈內的護體真氣也突然綻爆。忽然想到眼下的身份,立時聚意丹田,將真氣盡數收斂。
只見一個紅袍男子擦肩飛馳而過,“咦”了一聲,轉頭朝他瞥來,目中精光大盛。
那威霸的真氣赫然便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想來也是感應到拓拔野身上的真氣,頗爲起疑。拓拔野心下一凜,故意裝做畏懼猥瑣之態,那男子微微皺眉,又瞥了他一眼,回身疾馳。右袍紮在腰間,空空蕩蕩,竟是獨臂人。
麒麟騎兵狂飆也似的從夾道中呼嘯而過,剎那間已經遙遙遠去,只剩下漫天煙塵,滾滾散佈。
待得他們不見蹤影,衆探子兵這才重新聚攏,策馬疾行。拓拔野旁邊的一個探子似乎憤憤不平,咕噥道:“辣他奶奶的,火正兵便這般了不起嗎?每次都得給你讓行。”
拓拔野含糊道:“辣他奶奶的,忒小看咱們了。那個獨臂人是誰?”
那探子訝異地瞪了他一眼,道:“辣他奶奶的,你是鄉下來的?火正仙吳回你也認不得嗎?”
拓拔野笑道:“原來是他。”但心裡依舊不明白他是誰,直罵辣他奶奶的。
正說話間,身後蹄聲密集,又有數百騎風馳電掣地追將上來。回頭望去,俱是蒙面勁裝,與他們裝扮並無二致,想來也是火族偵兵。果不其然,雙方似是頗爲熟稔,相互招呼。那爲首的一名紅衣銀帶漢子呼喝聲中,縱馬奔到魯將軍旁,並肩疾行。
拓拔野凝神傾聽片刻,陸陸續續聽得前因後果。原來這後來的紅衣漢子姓千,也是火族偵兵將軍之一,與魯將軍是頗有交情的老友。此次火族聖盃失竊之後,族中大亂,赤炎城長老會盛怒之下,竟將火神祝融囚禁,並限期尋回聖盃。自昨日聽聞烈侯爺在鳳尾城郊尋得空桑轉世之後,大長老烈碧光晟便火速下令十三路偵兵趕至鳳尾城候命。除了魯將軍部之外,已有數千精銳偵兵四面八方趕赴而去。
又聽魯將軍提到那獨臂人吳回,拓拔野心下一凜,更是凝神聆聽。原來那吳回乃是火神祝融之弟,也是族內僅次於祝融的神職高官火正仙,排名火族七仙之首,所率火正兵,專司神職兵事,護衛神器、降伏聖獸等等。那吳回沈默寡言,但對部下卻頗爲驕縱,是以那魯將軍與千將軍都對他頗爲不滿。
到得鳳尾城外時,太陽已經西斜大半。山谷環合,碧樹如雲。那火紅色的城牆掩映在護城河邊的密林之中,護城河青水如帶,環繞不絕。吊橋高懸,城門緊閉。城樓上彩旗獵獵,鼓舞招展。
鳳尾城乃是火族與土族的交界城邦,由此往西北數裡,便是土族領地。相傳當年火族聖鳥烈焰鳳凰飛經此處,掉落兩根鳳尾,變爲兩株廕庇數裡的巨樹,是爲鳳尾樹,乃大荒絕無僅有。八百年前火族赤帝封這兩株鳳尾樹爲聖樹,這鳳尾城也因此成爲火族六大聖城之一;是以雖然地形不是非常險要,但素來爲火族所重。
此時城外護城河外岸,帳蓬遍佈,井井有條,一共十三路偵兵三千餘衆都已經日夜兼程趕到候命。大荒五族,水火兩族的偵兵系統最爲龐大;火族共有兩萬偵兵,除了駐紮在本土的一萬兩千名之外,還有八千名隱藏在四族境內,及時打探一切消息。偵兵獨立於軍隊之外,僅聽命於赤帝與太長老。
此次城外竟齊齊聚集三千偵兵,足見火族對聖盃與空桑轉世一事的謹慎。
魯將軍與那千將軍將部下安置好後,策馬揚鞭,逕自朝中心大帳奔去,那裡正是十三路偵兵將領的臨時集合地。偵兵紀律嚴明,雖然數千人交錯安扎,卻是井然有序,寂然無聲,除了風蕭馬鳴,竟沒有丁點聲音。
拓拔野隨著衆偵兵迅速搭起帳蓬,而後按序列隊休息,靜候命令。拓拔野與那中心大帳隔得太遠,雖然凝神傾聽,但終究沒有順風耳,只能斷斷續續聽得隻言片語。那十三個將軍都頗謹慎,不敢多言,聽了半晌,竟還沒有適才在路上盜聽得多,只好作罷!
當下索性四下眺望,觀察地形。鳳尾城坐落山谷之中,四處可以藏避逃逸的地方頗多,那城牆不過四丈來高,前面又有層層密林,自己若要強行越入,或是從城中掠出,也是輕而易舉。但不知城內究竟有多少敵人,眼下又不知纖纖下落,若逕行闖入,打草驚蛇,反倒不好。完全之計是先藉機混入城中,尋著纖纖之後再偕其闖出重圍。
計議已定,收斂心神靜觀其變。過了片刻:心中又開始掛念纖纖,不知她現在城中何處,可曾吃了苦頭沒有?正胡思亂想間,只聽鳳尾城樓上,有人吹奏號角,長聲呼道:“烈侯爺有令,請十三將軍進城商議!”
城門徐徐打開,吊橋也緩緩地放了下來。
中心大帳內的十三個將軍大步奔出,紛紛翻身上馬,策馬列隊,朝城中行去。拓拔野心中一動,此時正是天賜良機!腦中倏然閃過一個念頭,不及多想,立時翻身上馬,策馬狂奔,口中喊道:“魯將軍!”
魯將軍聞聲勒馬轉頭,見來人乃是自己部下,沈聲道:“什麼事?”
拓拔野奔到他身側,低聲道:“屬下有極爲重要的事稟報。”
魯將軍瞧了一眼那勒馬不前、訝然回顧的十二位將軍,皺眉道:“等我從城中出來再說吧!”
拓拔野道:“那就來不及了,是關於聖盃的消息。”
魯將軍面色微變,猶豫剎那,但邀領奇功的念頭瞬息間便佔了上風,當下回頭抱拳道:“諸位將軍還請暫留,魯某馬上趕來。”當下隨著拓拔野策馬奔入南側密林之中。
拓拔野繞過一塊巨石,確保衆人已經決計瞧不見了,這才翻身下馬,故作神秘道:“將軍,屬下發現那聖盃原來還在赤炎城內!”
那魯將軍吃了一驚,道:“什麼?”
拓拔野趨身上前,似乎要附耳相告。魯將軍彎下身,剛探過頭去,忽覺腰上、頭上齊齊一麻,登時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拓拔野低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我要是知道了還能告訴你嗎?”迅速將他身上的衣服剝了下來,套在自己身上,戴好帽子蒙起臉,整冠束帶。然後將那魯將軍橫綁在龍馬背上,重重抽了馬臀一鞭,龍馬吃痛,長嘶聲中揚蹄狂奔,轉眼消失在密林深處。
拓拔野翻身上馬,不緊不慢地從密林中出來,十二人急著進城,心中惴惴,不疑有他。那千將軍道:“老魯,快走吧!”他口中含糊咕噥一聲,隨著那十二人匆匆朝城中奔去。
方甫奔進城門,便見一條寬約三丈的青石板大道筆直朝前,直抵一個頗爲開闊的中心廣場。那廣場正中,是兩株極爲巨大的怪樹。雖然高不過四丈,但那蔭蓋甚是密集寬闊,方圓近百丈都在它廕庇之下。樹幹青黑巨大,樹葉片片修長火紅,猶如鳳凰尾一般隨風搖曳,在夕陽映襯之下,宛如漫天烈火,熊熊燃燒。
廣場周圍,乃是井然有序的街道以及高矮參差的民居、廣場東面,一座三層的青木塔樓巍峨矗立,檐角彎彎,破雲而去,檐下數百盞琉璃燈在風中搖曳,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街道兩旁,都是紅衣白刃的火族士兵,所有的居民想來都已接著禁令,閉門不出,就連貓狗也絕少見著。廣場西側,路上見著的那百餘名火正兵騎在麒鱗上,四下張望。
他們臉色已經頗爲不耐,但似是對此處某人也頗爲畏懼,一掃先前張揚囂張之態,沒有絲毫言語。拓拔野心中一凜:“那獨臂人吳回已經來了嗎?”想到那人真氣極強,是個高深莫測的大敵,倘若有他在此,要救走纖纖只怕又多了許多困難。心中登時起了謹慎之心。
衆人騎馬行到那塔樓前,紛紛翻身下馬,將繮繩交遞與上前的士卒,整頓衣冠,朝塔樓大門走去。
樓中士兵倒是不多,一樓大廳只有八個紅衣漢子立在四角,身高九尺,不苟言笑,腰間長刀紫鞘黑柄,霸冽之氣逼人而來。拓拔野想起適才在路上,險些因爲暴漲的護體真氣被那獨臂人吳回看出破綻,當下不敢怠慢,立時凝神斂氣,氣沈丹田,隨著衆人小步朝樓上走去。
走在樓梯上,拓拔野意念積聚,四下感應。剎那間探到樓上當有七人,分列四周。
其中三人真氣極爲霸烈,充盈周圍,另有一人空空蕩蕩,真氣若有若無。
剛登上二樓,便聽見一人道:“大家辛苦了,請入座吧!”
衆人齊聲道:“多謝侯爺!”循序在邊上長椅中坐下。
拓拔野心道:“這便是那個烈侯爺了。”悄悄一瞥,只見那人是個二十一、二歲的年輕男子,紫衣紅帶,頗爲高大,坐在椅中亦有六尺餘高。紅色絡腮鬍子,一雙虎目炯炯有神,看來極爲威猛。
那烈侯爺坐在北側,左邊是一個紅衣少女,坐在陰影之中,面色蒼白,淡綠色的大眼睛,如春水波盪,相貌極美。但卻如風中弱柳,嬌小嬴弱,滿臉倦怠已極的神色。
少女身旁,坐了一個身形矮胖的男子,滿臉堆笑,頗爲和藹可親,眼光轉掃間,偶有精光暴閃。
西面臨窗處,坐的正是那獨臂人吳回,身後站了兩個火正兵,滿臉傲色。吳回周身紅衣被陽光照得金光閃閃,木無表情,冷冷的望著南側。拓拔野順著他的眼光朝南望去,心中劇震,險些便要喊出聲來。
一個紫衣少女軟軟地坐在長椅上,夕輝斜照,塵粉漫舞。髮鬢凌亂,俏臉上滿是嗔怒怨恨,那眼角的一滴淚漬在陽光中泛著眩目的光澤,嘴角掛著冷冷嘲諷似的微笑,不是纖纖又是誰?
自那夜她哀痛自盡之後,迄今已有月餘。這短短的月餘時間,當真有如隔世。此刻終於又見著她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那嗔怒之態如此鮮活如此真實,彷彿從前生氣時的樣子。剎那間心中狂滔怒卷,歡喜、愧疚、難過齊齊涌將上來,將自己吞沒。
見她臉容憔悴,淚漬猶在,也不知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委屈。拓拔野心中大痛,忖道:“好妹子,無論如何,今日我也要將你救出去!”
烈侯爺道:“桑高藤、孔淮東,你們當日不是見過那盜走聖盃的空桑轉世嗎?瞧清楚了,可是她嗎?”聲音真氣充沛,煞是好聽。
十二將軍中兩個漢子應聲而起,端詳了纖纖片刻,行禮道:“侯爺,就是她,決計錯不了。”
纖纖柳眉一豎,冷笑道:“我有見過你們嗎?瞧你們長得這般醜惡,若是見過了,想忘也忘不了。”
那兩個火正兵喝道:“妖女放肆!”
烈侯爺將手一擺,溫言道:“姑娘,我請你到此處並無惡意,只是想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若你真是清白,更無須害怕。”
纖纖哼了一聲,道:“將我封閉經脈,困在這裡一天一夜,恐嚇威脅,還說沒有惡意?當真可笑!別這般惺惺作態哄騙我,姑娘見過的世面多啦!”
烈侯爺哈哈笑道:“你這般古靈精怪,我騙得了你嗎?”
纖纖道:“知道就好!瞧你也不是傻瓜,我早告訴你啦,我兩個哥哥一個是龍神太子,一個是青帝轉世,厲害得緊,識相的話就快將我放了,否則他們追到這裡,你就有得苦頭吃啦!”
拓拔野聽她說到自己,心中激動,那愧疚愛憐之意隨著周身熱血直達喉頭,幾乎便想立時出手。
烈侯爺笑道:“我不威脅嚇唬你,你也別威脅嚇唬我,咱們心平氣和的將事情說得一清二楚,若真不是你所爲,我馬上放了你,再給姑娘好好賠禮謝罪。”
纖纖聽他說得客氣,便“哼”了一聲。
烈侯爺沈吟道:“姑娘,你所乘的那隻雪羽鶴,可是空桑仙子的嗎?”
纖纖道:“是又怎樣?”
烈侯爺笑道:“那可不妙。那夜有人瞧見你騎著雪羽鶴在金剛塔上盤旋。單單人長得相像那或許是巧合,但雪羽鶴乃是少見的聖物,要尋著一隻一模一樣的,可不是件容易事兒。”
纖纖嘆道:“瞧你長得挺聰明,怎地卻是個海瓜腦袋?要想信口雌黃,栽贓陷害,別說是一隻雪羽鶴,百十隻都編得出來。”
她口齒伶俐,語音清脆,雖然著惱生氣,但說起話來依舊說不出的好聽。拓拔野聽得忍不住微笑,這小丫頭口尖嘴利的,想要在辯駁中討得她的便宜那是難了。但瞧那烈侯爺似乎毫不生氣,反倒哈哈大笑起來,笑聲爽朗真摯,心中不由對此人生了些許好感。
那吳回突然冷冷地說道:“侯爺,證據確鑿,不必聽她狡賴了!聖帝三個月後便要出關了,眼下當務之急是問出聖盃的下落。”
那烈侯爺眉頭微微一皺,正要說話,身邊那紅衣少女淡淡地說道:“事關重大,倘若果真不是她所爲呢?我們去哪裡尋那聖盃?”她的聲音也如她人般,嬌怯淡雅,彷彿一陣風吹來,每個字都會吹散一般。
吳回道:“八郡主,她自己早已招認了身份,大家又都曾親眼瞧得分明,那還錯得了嗎?”
孔淮東點頭道:“屬下火目修行了二十年,黑夜中目視十里之外,纖毫可見。這姑娘就是盜走聖盃的空桑轉世,決計錯不了。”那孔淮東素以爲人耿直著稱,聽他這般說,衆人都微微點頭,大以爲然。
八郡主淡然道:“這可奇了,她的武功法術這般不濟,在城郊被我大哥手到擒來,掙脫不得。以這等身手,要從赤炎城金剛塔盜走聖盃,那不是笑話嗎?”
纖纖怒道:“臭妖女,你纔不濟呢!姑娘我昨日累了,不小心中了你們的圈套。否則憑你們那三腳貓的工夫,能困得住我嗎?”
吳回道:“有了雪羽鶴,飛上塔頂輕而易舉,如果再有內應,即便武功法術稀疏平常,也能盜去。”
八郡主蹙眉道:“內應?那日塔內由祝火神鎮守,難道你認爲是他嗎?”
吳回冷冷道:“我自然希望不是!祝融雖然是我大哥,但此事關係太大,如果當真是他,我也決計饒他不了。”語氣斬釘截鐵,凜然正氣。
那笑臉可掬的胖子笑道:“人說火正仙執法嚴明公正,今天看來果然不假。”起身道:“不過郡主所說也有道理,此事牽涉太廣,只怕有一個極大的陰謀藏匿其中。咱們需得仔仔細細問清楚了,可不能冤枉了忠良。”他這一捧一褒,俱是兩邊都沒有得罪。
烈侯爺道:“說的是!”手上一抖,展開一幅豐皮紙,那上面用七彩彩筆描畫了一隻琉璃杯,殊無特別之處,只有杯中似有一點火苗跳躍。烈侯爺道:“姑娘,這隻杯子你見過嗎?”
纖纖瞥了那羊皮紙一眼,俏臉上倏然閃過詫異之色。衆人見她神色,心中都是猛然大震,便連拓拔野心裡也突然一沈,暗呼不妙。
纖纖道:“自然見過!我交給雷澤城的雷神了。”
“什麼!”此言一出,如雷霆霹靂,衆人同時霍然起身,面色大變,一時之間,空氣彷彿突然凍結,連彼此心跳呼吸之聲都清晰可聞。拓拔野心中震駭,但要他認爲纖纖平白盜走聖盃,送予素不相識的雷神,他卻是決計不信。想到當日在驛站中聽聞纖纖爲雷神獻上木族聖器長生杯,突然心中一動,隱隱覺得一種不祥之感如濃霧緩緩籠罩而來。
纖纖見他們這般表情,似乎覺得十分有趣,竟然格格笑將起來,道:“這是木族的長生杯,自然是給木族中人啦!你們這般激動幹嗎?”
衆人愕然道:“長生杯?”拓拔野聞言更是震駭,腦中疑雲密佈,但一時之間卻是迷亂不已。
吳回冷冷道:“妖女,現在狡辯太遲啦!雷神要你盜走聖盃究竟有何居心?”
火族與木族素來有瓜葛,四百年前曾爲三城八百里疆土血戰二十年,各亡數十萬人,結下深仇;若非後來神農帝竭力調和,這爭端還要持續下去。自水族與木族交好之後,火族對兩族的猜忌疑慮之心更盛,神帝駕崩,雖然暫無干戈,但彼此防範之意卻是日漸分明。眼下聽聞纖纖將火族聖盃盜獻木族雷神,而這聖盃又與三個月後赤帝出關之事息息相關,衆人心中怎能不驚懼憂急?拓拔野雖然不明白此中關節,但瞧見衆人臉色,也能猜到大概,腦中飛轉,暗調真氣,隨時準備出手。
纖纖對他頗爲厭惡,故意嫣然一笑道:“一條腿,想知道嗎?我偏不告訴你。”
那兩個火正兵大怒,喝道:“妖女找死!”踏步上前,便欲橫加教訓。
忽聽烈侯爺喝道:“給我退下!”
這一聲大喝如焦雷崩爆,衆人都吃了一驚,那兩個火正兵更是大駭,急忙退了回去。
烈侯爺冷冷道:“火正仙,你的部下再這般沒上沒下,可怪不得我烈炎不客氣了。”
他昂立陽光之中,紫衣鼓舞,眼神突然變得極爲兇猛銳利,彷彿天神一般威勢凌人。
吳回頭擡也不擡,冷冷道:“侯爺對敵人溫柔,對自己人卻這般威風,嘿哩……”
烈侯爺沈聲道:“姑娘,此事關係重大,對你自己影響也將極大,希望你原原本本的說給大家聽聽。”
衆人聽聞聖盃落入雷神之手,都有些方寸大亂,彼此之間原就有些嫌隙,在此非常關頭,更加激化。
拓拔野心道:“此刻衆人心浮氣躁,彼此又起了嫌隙,正是脫身的良機。”
當下緩緩調動真氣,傳音入密道:“好妹子,我是拓拔野。”
纖纖聞言大震,全身雖被封閉經脈,難以動彈,卻如秋風中的樹葉般簌簌發抖,眼波突然迷濛,四下流轉探尋,一顆淚水倏然滑過臉頰。俏臉上歡喜、憤怒、淒涼、幽怨、哀憐諸多神情瞬間轉換,臉色蒼白,又轉嫣紅,古怪至極。
拓拔野心如針扎,愧疚憐惜,傳音道:“好妹子,你不用著急,我馬上救你出去。”
正要運氣準備瞬息救人,卻聽纖纖突然脆生生地格格笑道:“紅鬍子,你想知道實情嗎?
那我便告訴你吧!那琉璃聖火盃確實是我盜走的,只怪你們的守衛太差勁。那破杯子留著也沒用,我就索性送給那個雷神啦!你們若想要只管去向他拿吧!”
衆人聽她突然改口,俱極訝異。烈侯爺面色一變,甚爲意外,那八郡主也輕輕“咦”
了一聲,只有吳回木無表情,冷冷地望著纖纖。拓拔野也是猛吃一驚,不明白纖纖何以改口,自陷困境。
豈料更爲出奇的事還在後頭。纖纖格格笑道:“你們猜得沒錯,我確實有個幫手,那便是他!”素手驀然朝拓拔野指去。
拓拔野措手不及,心中驚異愕然,只見衆人眼光齊唰唰地望了過來;再看纖纖,她正笑吟吟地望著他,眼神中淒涼、哀怨、快慰、興奮,交雜波盪,柔聲道:“拓拔大哥,你不是說盜走聖盃之後,便和我遠走高飛嗎?怎麼現在纔來呢?”言語柔媚纏綿,又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悲欣交纏的喜悅。
纖纖聽見拓拔野傳音之時,心中驚異歡喜,幾乎便要爆炸開來。但突然之間,又覺得說不出的酸楚悲苦,一路上的孤獨傷心、爲人所擒的委屈憤怒、當日被他所拒的錐心疼痛都剎那之間如春水潰堤,倒注心中。當聽他說“好妹子”之時,更是心中氣苦,那種窒息的疼痛又如利刃般絞心斷腸,不可遏止。剎那之間,一切都變得了無興味,自凌自虐的念頭竟然充斥心頭,只覺得被萬人錯毀、死在他的眼前也是說不出的快慰。片刻間那連自己都爲之詫異的話語便脫口而出。
看著拓拔野驚訝錯愕地望著自己,心中悲苦歡yu,淒涼快慰,臉上笑容越加絢爛,但忍不住又流下一顆淚來。
廳中衆人又驚又疑地盯著拓拔野,一言不發,渾身真氣流轉戒備。那千將軍突然呼了一口氣,霍然起身,喝道:“你不是魯將軍!究竟是何人?”
拓拔野聽若罔聞,只是愕然地望著纖纖,心中沈痛愧疚,忖道:“她終於還是沒能原諒我,寧可賭氣死在此處,也不願被我救走。”
心中大痛,念力凌亂四溢,那沛然真氣也登時隨之綻爆。“嗤”地一聲,護體真氣被衆人真氣所激,立時綠光隱隱。
吳回冷冷道:“我正想究竟是那裡來的高手化身魯將軍,竟能將真氣念力收斂得點滴全無,原來就是你,這一路上辛苦了!”
那胖子使了一個眼色,“嗆然”聲響,十二個將軍刀光勝雪,將拓拔野團團圍在中央。森森寒氣直指他周身要害,與那護體真氣彈壓吞吐,發出低微的“嗤嗤”響聲。
樓內真氣縱橫,在陽光中依稀看見彩幻之氣交錯飛舞,窗外微風被真氣所激,四下亂舞,登時將檐前的數百盞琉璃燈攪得叮噹作響。
拓拔野視若不見,按捺心中難過之意,心道:“纖纖性子倔強,倘若我一意勸她走,不知她還要說出什麼話,生出什麼事端來。眼下只有兩個法子,一個是強行將她救出此處,一個是證明她的清白。”
當下起身哈哈大笑道:“東海龍神太子拓拔野,冒昧造訪鳳尾城,多有得罪。”猛地將真氣朝十二柄長刀激撞去。
青光爆舞,那十二柄長刀嗆然龍吟,滿樓刀光亂卷,映得屋頂四壁光芒閃爍,檐前琉璃燈登時又接連清脆作響。那十二名偵兵將軍特長不在真氣武功,哪裡是他對手?
“啊”地驚呼聲中,四下跌退開去。
衆人大駭,那十二名偵兵將軍聽得“龍神太子”四宇,更是面上變色。一個月前新任龍神太子孤身打敗百里春秋與水娘子、降伏東海兇獸流波夔牛,又率軍大敗水族三支強大水師,令橫行汪洋的萬年龜蛇成了縮頭王八,威名遠播天下。火族與水族宿怨已深,雖與龍族亦不交好,但當日聽聞此事無不拍手稱快。
火族偵兵耳目廣衆,對拓拔野三字早已如雷貫耳。眼下聽聞這少年竟就是拓拔野,無不震撼。瞧他腰上斜插的珊瑚笛,那灑落不羈的儀態,果然與傳言中的龍神太子相似。
聽那空桑轉世所言,龍神太子竟是她的同謀,將聖盃盜獻雷神,此中關係實在是有些一塌糊塗了。
塔樓下衆兵聽得樓上聲響,都驚異互望。不知是誰傳令調度,登時獸嘶馬鳴,潮水般的圍兵四涌而來,將廣場周圍團團圍住。
那烈侯爺虎目光芒四射,拍掌道:“好厲害的碧木真氣!烈炎有一件事不明,倘若閣下果真是龍神太子,不知怎會有如此強勁的木屬真氣?”
拓拔野雙臂一振,將偵兵服飾碎裂震飛,昂首而立,神采熠熠,微笑道:“五族歸屬在其心不在其真氣。拓拔野有幸在湯谷受木族聖女空桑仙子恩惠,學得長生訣,所以纔會碧木真氣。”他瞧那烈侯爺坦蕩爽朗,大有好感,不想言語相欺。
纖纖瞧著拓拔野不動手足震退衆人,神采飛揚,灑落倜儻,心中又甜又酸又苦,沒來由的又是一陣難過,突然有些後悔將他拖入此事之中,轉而又想:“這無情無義的烏賊,你又何必爲他著想?”牙根咬緊,心中抽疼,頗覺快意。
吳回冷冷道:“這倒巧了,一個是空桑轉世,一個是空桑弟子,難怪要將本族聖盃偷盜送給木族奸人了!”他似是認準了纖纖便是偷盜聖盃之人,聽得兩人的身份與關係後,心中更是篤信不已。語氣森冷,渾身真氣鼓舞不息,似已隨時準備出手。
那兩名火正兵本想隨之大喝,但突然想起先前烈侯爺的震怒之語,登時一駭,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只是重重“哼”了一聲,反手拔出火紅的麒鱗刀來,作勢欲撲。
拓拔野哈哈一笑道:“在君子眼中無人不是君子,在小人眼中無人不是小人。”
他朝那烈侯爺抱拳道:“空桑仙子兩百年前便與木族恩斷情絕,又怎會授意他人獻寶雷神呢?眼下大荒無主,小人覬覦,離間撩撥之事還望謹慎明查。”
烈侯爺目光炯炯地盯著他,見他坦然相望,微笑以對,一時沈吟不語。雖然拓拔野瞧來不似雞鳴狗盜之輩,但此事太過重大,那空桑轉世又改口承認,要聽這陌生少年一面之詞也太過草率。
八郡主淡淡道:“公子既然與此事無關,又是龍神太子,爲何假扮魯將軍,混入鳳尾城中?”
拓拔野看了纖纖一眼,苦笑道:“舍妹被人誣以此事,所以才一路尋來。”纖纖抿嘴微笑不語,彷佛眼前之事與她全無關係一般。
樓上衆人均是皺眉不語,這般解釋實在太過牽強,比之那如山鐵證,直如鴻毛飛絮。
拓拔野雖然舌燦蓮花,機智善辯,但此次尚不明事情來龍去脈,對方又自恃證據在手,先入爲主,想要證明清白實是大大的困難。
吳回冷冷道:“巧舌如簧。若你心中無鬼,何必這般鬼鬼祟祟?能習得長生訣,縱然不是木妖,也有極大關係。給我留下吧!”說到最後一個字時,突然拔身而起,紅光如電,陽光耀眼,衆人眼前一花,一道烈焰似地光芒暴閃而過,炙熱的狂風真氣轟然席捲。
檐前琉璃燈被熱氣所激,立時“嗤”地一聲,齊齊點燃,叮噹亂響。那各色光芒在斜陽下璀璨跳躍,絢麗刺眼。
真氣炙烈凌厲,力道之猛,極爲罕見。拓拔野心中一凜,忖道:“罷了!空口無憑,要想眼下證明難得緊,先帶纖纖離開再說。”哈哈大笑,調用潮汐流,真氣如海潮突漲,瞬息便集至右手,斷劍應聲出鞘,白光一閃,自那紅色光波中倏然切入。
這一劍乃是水族的“逆江流”,是拓拔野在湯谷從一個水族遊俠處學得的。以潮汐流的御氣方式,輔以祟尚變化的水族起劍式,自然最爲流暢自如。劍光如弧,真氣銳利,剎那間便破入紅光之中。
突然“噗”地一聲悶響,那斷劍竟似被什麼極爲強勁的吸力吸住一般,拓拔野臂上一緊,險些被朝裡拖去。念力一凜,彷彿有某件極爲凌厲的物事朝自己疾刺而來。大駭之下,左掌拍出金族至剛至猛的“崩雪裂”,青色真氣掀起一道波浪,狂飆突進。轟然巨響,兩道氣浪並生的巨大撞擊力方纔勉強將彼此震退。
拓拔野藉勢抽出斷劍,朝後疾退。那吳回冷冷道:“水屬真氣?原來你還是水妖的探子!”紅袖揮舞,袍襟開處,又是一道紅光怒浪般奔卷而來。真氣滔滔炙熱,比之此前竟還霸道三分。
拓拔野心中駭然,這幾日連遇頂尖高手,這陰鷙冷酷的獨臂人真氣之雄渾,武功之莫測,竟遠在自己預估之上。不及多想,雙手握劍,陡然旋轉,劍光自下而上斜撩而上,光芒暴吐,真氣浩蕩如巨浪迴旋。赫然便是潮汐流中的“回潮浪”。
“回潮浪”將真氣化爲三層,彼此推攘,層疊迴旋,便是防範被真氣遠甚於己的高手一下吸納制住。
豈料“蓬”地一聲爆響,拓拔野只覺所有真氣都忽然倒捲回來,連帶那洶涌紅光氣浪一齊猛襲而來。大驚之下,立時因勢利導,凝神聚意將真氣調度分佈,登時如葉舞狂風,被瞬間拋起,重重撞向牆壁。
纖纖忍不住驚呼失聲,淚水泉涌,心中說不出的悔恨。
拓拔野背脊方甫觸著牆板,立刻調氣背脊,如隔氣墊,順勢向下閃電滑去。那狂飄也似的氣浪“轟”地一聲,立時將牆壁破開數尺大的裂洞。
衆人“咦”了一聲,見他竟能在吳回陰陽火正尺下藉力消力遠離險區,從容逃逸:心中驚疑更甚。但他適才那兩劍分明都是水屬武功,圓熟流暢。這少年究竟是誰,竟能同時習得兩族至高無上的心法?
吳回目中訝意一閃而過,獨袖飛卷,一支三尺餘長的暗紅鐵尺倏然而沒,緩緩步近,眼中冷漠凌厲,直如渾身上下逸散出的殺氣。他手中的陰陽火正尺乃是火族神器之一,以上古陰陽磁鐵製成,左面陰,右面陽。對天下所有兵器及其卷引的真氣,均可以視其陰陽,自行反轉變化從而吸納、反推,隨心所欲,威力極強。適才以火正尺陽面吸納拓拔野斷劍,又以火正尺陰面反擊拓拔野“回潮浪”,若非拓拔野真氣超強,隨機應變,早已被反震而死。
烈侯爺與八郡主對望一眼,頗爲驚異。烈侯爺拍拍扶手,轉頭望向那滿臉微笑的胖子,輕輕點了點頭。
那胖子會意地微一頷首,輕輕擊掌。樓下那八名大漢登時狂風般飛掠上來。
“嗆然”脆響,八道矯龍飛電般的刀光疾斬拓拔野。刀光雪亮,刀氣更是炎熱銳利,四下縱橫,樓內滿是酷熱之意。這塔樓乃是以至極堅硬的青木,塗以堅韌防火的不破膠搭建而成,極爲堅硬;但被那八道刀光所激,立時應聲裂開細小的痕跡,木痕上火苗跳躍不已。
拓拔野凝神穿梭,護體真氣青光吞吐,在刀光之間堪堪躲避而過。
烈侯爺朗聲道:“烈雪八刀,採玄冰鐵與火焰石在火山中煉成。刀魄相連,可避不可斷,閣下小心了。”他對這陌生少年的來歷大感迷惑,又恐吳回出手太過狠辣,便以自己護衛試探。但八刀仍極兇險,對他頗有相惜之意,忍不住出言提醒。
拓拔野哈哈笑道:“多謝侯爺。”從四道刀光中穿過,朝後翻去。
那八道刀光越斬越快,彼此配合得天衣無縫,遠遠望去,八道刀光猶如一道,首尾相連,綿綿不絕。熱烈炙酷的刀氣觸著拓拔野護體真氣,“嗤嗤”作響,將他越迫越後,縮圍在東邊一角內。拓拔野腦中已來不及想任何問題,只是根據念力,本能地穿梭躲避,竟連調氣反擊的剎那時機也抽不出來。
衆人遠遠的圍觀,越看越是驚異佩服。那吳回袖手旁立,冷淪地瞧著,目中也不禁露出驚訝之色。這少年竟能在“烈雪八刀”的圍攻之下,支持如許之久,毫髮無損,實在是匪夷所思。
突然拓拔野腳下一滑,“哎呀”一聲險些摔倒。兩名大漢大喝一聲,刀光交織電舞,左右開弓朝拓拔野腰間斬下。“嗤”地一聲,綠色護體真氣倏然破裂,刀光電斬而入。
纖纖心中劇痛,彷佛萬箭穿心。恐懼、後悔、悲痛、擔憂剎那決堤,哭叫道:“住手!不關他的事!”忽然之間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經脈彷彿被瞬間衝開,雙手一按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