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煬帝從年輕時總領五十餘萬大軍滅陳國,最是喜歡這種大權在握,一言可興邦,一言可滅國的感覺。
所謂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
行則萬騎跟進,浩浩蕩蕩,居則宮侍萬千,聲色犬馬。
這讓他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地滿足。
所以他喜歡親征。
可以這樣說,他對於親征的嗜好幾乎到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程度。
親征滅陳國,親征吐谷渾,親征突厥,到如今親征高句麗。他的人生中,少不了親征二字。
對於一個試圖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帝王來說,沒有什麼比親征二字帶來的自豪感更讓他喜悅的了。
可是,偏偏就有人要敗他的興。
尤其這個人還是他親信之人,他眼睛盯着衆臣,最後目光落在楊義臣身旁,想發怒,終究還是忍住,頗爲懶散的道:“這事無須多言,朕累了,退朝吧!”
說罷,也不管諸人,便徑自離開了大殿。
高公公看着隋煬帝起身,忙大喊道:“退朝······”
細長的聲線遠遠的傳了開去。
諸大臣忙都跪下行禮。
“恭送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恭送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人三呼萬歲之後,依次退出大殿。
光祿大夫蘇威走過來,扶起臉色有些蒼白的楊義臣,低聲道:“楊將軍,這來到你留守之地,你就不準備盡一盡地主之誼?”
和蘇威一同走出來的右光祿大夫裴炬也笑道:“蘇大人說的是,我可是很想念你府上的珍釀啊!”
楊義臣嘆息一聲,笑道:“二位大人不嫌棄寒舍鄙陋,我已經很高興了,豈有不請之理。兩位大人,請吧。”
剛要走的時候,宇文述走過來,盯着楊義臣,笑道:“楊將軍,看來這趟遼東之行,讓將軍變老了許多啊。”
宇文述是隋煬帝所親愛的重臣,尤其他的嫡子宇文化及更是深受隋煬帝寵愛,拜爲郎將,掌領親軍,更加劇了他的滔天權勢。
楊義臣冷冷的道:“宇文將軍說笑了,老夫老當益壯,還年輕的很吶。倒是宇文將軍,這半年在家中思過,不要磨了心志纔好。”楊義臣和他職位相仿,又一起受到隋煬帝的恩寵,也不懼他。
面對楊義臣的諷刺,宇文述心中微動,眉頭皺起來。
“對了,賀若弼的兒子,你猜,我殺不殺?”他的笑容有幾分戲謔的成分在裡頭。不過聽在楊義臣耳中,卻心中一驚。
“什麼意思?”楊義臣猛地一驚,莫非宇文述有些佈置自己不知道。還是說,他真的對賀若懷心動了殺心。
公孫無憂和賀若懷心脫險之後,自東萊北上,兩人分開,公孫無憂從陸路北上返回了涿郡。而賀若懷心則以擔憂家中爲由,繼續借海路北上,先抵達北平郡,然後從北平返回柳城郡。
說實話,賀若懷心和公孫無憂分別後的情況,楊義臣也不清楚。
宇文述看着楊義臣難看的臉色,大笑着走出了宮門。
楊義臣望着宇文述的背影,心中暗道:“宇文述這隻老狐狸真是提醒了我,宇文述來到涿郡,有些事還真得小心爲上。得儘快聯繫上賀若懷心,讓他加強防範。”
蘇威看見楊義臣發愣,低聲道:“楊大人,他說的可是真的。賀若弼之子在這裡?”
賀若弼已經被殺多年了,賀若家也已經門庭冷落,和他沒有關係的人,早就忘記當年賀若家還出過一個震古爍今的名將了。
楊義臣被蘇威的一句話驚醒,回過神來,道:“唉,都過去這麼多年了,賀若弼的屍骨都寒了,還放不過他的後人,這兩人之間的怨氣是得多重啊。”
蘇威笑道:“這件事啊,楊大人還真不能完全怪宇文述?”
三人邊說邊走。
“爲何?”楊義臣看到蘇威躍躍欲言,知道其中有內情,忙問道:“莫非還有什麼事?我不知曉。”
蘇威看了一眼裴炬,笑道:“裴大人也知道一二的,當年先帝在時,對賀若將軍頗爲親信,聖眷之隆,朝廷中,誰人看了不眼紅啊。宇文述當時正受先帝冷遇,這一一對比,心中不平之氣頗重也是正常的事。”
裴炬道:“更要命的是賀若弼那張嘴不饒人啊,他當年居然向先帝進言,說宇文述有反骨,請先帝誅之。宇文述當時可是嚇了個半死啊,若不是先帝覺得宇文述可用,現在抄家滅族的可就是宇文家了。”
人生的境遇就是這麼奇怪。原本賀若弼想借此殺了宇文述,卻沒想到,賀若弼因爲自己一張嘴,最後受到了先帝的疏遠。並且最終因爲禍從口出,被隋煬帝賜死。
被言有反骨的宇文述卻反而受到隋煬帝的寵幸,青雲直上,聖眷愈隆。
楊義臣這才瞭然,瞭解當年那些內情的老臣並不多,楊義臣聽到這些話,才恍然大悟道:“原來裡面還有這麼多不爲人知的內情啊。”
蘇威笑道:“是啊!唉,當年賀若公在世時曾以鐵錐刺賀若弼的舌頭,令他要慎言。誰能想到,終究還是沒有逃脫禍從口出的命啊。”
衆人上了馬車,朝着楊義臣的留守府而去。
隋煬帝回到後宮,怒氣衝衝的將杯盞砸碎了一地,邊砸邊罵道:“氣煞朕也!氣煞朕也!”
整個宮內的近侍和宮女都嚇得噤若寒蟬,不敢說話,低着頭,唯恐忤逆了隋煬帝,難逃身死的命運。
“陛下,何須這般生氣啊!”這時候,隋煬帝身後傳來一聲溫柔至極的聲音。一身盛裝的皇后蕭氏輕步走過來,端着羹湯,迎了上來。
隋煬帝看見是蕭皇后過來,罵道:“楊義臣這個老不死的,哪壺不開提哪壺,今日第一次見朕,又說些不讓朕御駕親征的混賬話。我原本還以爲他在涿郡待久了,能安心靜氣的學些爲臣之道,看來終是我錯付了。”
蕭皇后笑了笑,掩着嘴,將隋煬帝的外氅解下,邊替他更衣,邊道:“陛下,龍體要緊。楊將軍什麼性子,陛下又不是不知,想必他也是爲陛下安危着想。陛下就不要責怪楊將軍了,免得傷了陛下的身子。”
隋煬帝看了蕭皇后一眼,絕美的臉不曾因爲歲月而增添痕跡。他笑道:“唉,還是寡人的皇后體恤寡人!寡人有你這樣的皇后,夫復何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