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喜。
馬車駛近李家大門的時候,端冕便看到一個頎長的身影站在石階上,目光彷彿有一種攝人的穿透力,直直地落在他臉上。
是李尤煬
端冕勒住繩子,將馬車停在離他不到十米處得地方。
隨喜掀開車簾,看到李尤煬就在前面,微微一怔,“大哥?”
李尤煬慢慢走了過來,像鷹一樣銳利的眼神掃過端冕,伸手向隨喜,“隨喜,下來,大哥有話跟你說。”
尤大哥和大師兄是相識的,爲何見了面卻連說話都沒有?
“大哥,他是……”以爲是因爲端冕帶着斗笠,所以李尤煬沒認出來,隨喜急忙想要說明。
“隨喜,下來”李尤煬提高了聲音,不讓她開口。
隨喜怔怔地看向大師兄,心裡有種莫名的慌張。
“去吧,我等你。”端冕溫聲說道。
端冕低下頭,他知道李尤煬要跟隨喜說什麼,他不想阻止,反正遲早都是要知道的,只是有些遺憾,不是由他自己來跟隨喜說這件事。
隨喜看了端冕一眼,又看看臉色鐵青的李尤煬,沉默地下了馬車,跟着李尤煬進了李家書房,房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外面的丫環小廝也都被打發走了。
“隨喜,你實話跟大哥說,是什麼時候遇見端冕的?”李尤煬開門見山地問道,他沒時間拖延了。
“剛剛……”隨喜低聲回道,不解地看着他,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之前一直都沒聯繫?你也不知道他們做了什麼?”李尤煬問道。
隨喜搖頭,“大師兄他們怎麼了?”
李尤煬深吸了一口氣,慢聲問道,“你仔細跟我說,自從我離開西里城之後,青居真人都做了什麼?”
“師父不是和你一起來京城嗎?後來就再沒見到他了,聽說他去了南疆……可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大師兄也是上個月纔回了西里城,還說師父要和我斷絕師徒關係……聽到你打了勝仗,又說來京城,誰知道沒來找你,我也不知道師父和師兄瞞着我什麼事情。”隨喜有些低落地說着,好像大家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有她一個人還在懵懵懂懂。
“斷絕師徒關係?這麼說,你現在不是青居的徒弟了?”李尤煬眼睛一亮,急聲問道。
“一日爲師終生爲父,我怎能跟師父斷絕關係,自然是沒有答應”隨喜回道。
“你這個傻蛋”李尤煬氣得想敲她的頭,“你知不知道青居會害死你的”
“師父到底做什麼事情?就算他會害死我又如何?難道就因爲他會害死我,我就要和他斷絕關係嗎?我與忘恩負義的小人有何區別?”隨喜也終於抑不住心裡慌亂,化作怒意大聲問了出來。
李尤煬目光復雜地看着她,語氣沉重地道,“隨喜,尤大哥不是想要你忘恩負義,而是……我怎麼能眼睜睜看着你被他連累成爲亂黨”
隨喜一愣,覺得全身的力氣在漸漸消失,“什麼意思……大哥,你這話什麼意思?”
“在南疆起義的人就是青居顧衡要去鎮壓的人就是青居今日皇上收到密報了,如今已經派兵到西里城將居士林的道士都抓起來,隨喜,這事牽連甚廣,任何和青居真人有關係的人都難逃一死了……”李尤煬的看着隨喜漸漸蒼白的臉色,心疼不已。
隨喜只覺得李尤煬的聲音好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到耳裡,然後直壓在她心口,幾乎要喘不過期,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箍住她的喉嚨,連聲音也發不出了。
師父是亂黨……
顧衡要去殺亂黨……
顧衡要殺師父?
如果師父是亂黨,那師兄他們也是了,所以大師兄這次回來之後纔會有那麼多奇怪的舉動,所以師父纔要和她斷絕師徒關係,所以……她一直被隱瞞着的事情,就是這樣嗎?
因爲師父是亂黨,所以她也不能逃脫,她也成了大元朝的罪人……她身邊的人也會被她連累嗎?
隨喜看向李尤煬,彷彿一下子能想懂很多事情。
皇上本來就要對付顧家和李家,她已經是顧衡的未婚妻,又是李尤煬的義妹,如果皇上要借她名義降罪給他們,這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她不能連累了顧老侯爺和李尤煬
只是,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所愛的人會和自己所尊敬的人成爲敵人。
顧衡知道要對付的人是師父,會是什麼感想?
他有怎麼能贏得了簡直跟神一樣的師父呢?隨喜的心傷痛起來。
李尤煬不忍看到隨喜這樣萬念俱灰的神情,“你放心,一切有尤大哥,我不會讓你出事的。”
隨喜慘然一笑,“大哥,李家這時候不能再出什麼差錯,何況我還是師父的關門弟子,天下皆知,你若要護我,皇上怎能放過你。”
“我管他皇帝想怎麼樣,我不能讓你出事。”李尤煬不在乎地道,如果他真的害怕,早就派人將端冕抓住去邀功了,他原來就不是大元朝的人,他也不是不愛國,只是他靈魂上的歸屬並不在這裡。
倘若換了個處境,是在那個他自小生活且深愛的國家,他又怎會容忍有人搞破壞?
“可我不能連累大哥一家。”隨喜低聲道,“大師兄在外面等我,我要走了。”
“隨喜”李尤煬不悅地叫道。
“大哥也只是想護我周全,大師兄他們也會保護我的,你放心。”隨喜面無表情,十分堅決。
“他們是亂黨了。”要面對的是戰爭,她一個小女孩怎麼能跟着他們一起。
隨喜淡淡一笑,轉身走了出去,“大哥,這次讓我自己做主吧。”
李尤煬無言以對,他心裡也清楚,若是要傾盡李家之力護着隨喜,幾百條性命換她一人……對他來說,也是一個艱鉅的選擇。
“找個安全的地方住下,不要攪進這場戰事,不管是顧衡還是青居真人,都不希望在戰場見到你,答應尤大哥,好不好?”李尤煬上前拉住隨喜,沉重地勸着。
隨喜點了點頭,“我會的。”
低着頭離開李家,隨喜看到大師兄站在馬車的陰暗處,保持着這個警惕的姿勢,耐心地等着她出現。
她走了過去,眼底是一片明瞭。
端冕看着她,眼底瞬間有千縷萬縷思緒閃過,他想要解釋,可最終也只是低聲道,“朝廷還不知我們在京城,今日之前一定要離開這裡,你還要去找顧老侯爺嗎?”
去了伯承府,只怕要遇到顧紹觀……
“不必了,我們走吧。”隨喜上了馬車,低聲說道。
端冕直接將馬車駛出了城門,在官道路口與悟悔會合,就在他們離開不久,城門就被下令關了起來。
隨喜欲言又止看着還在疑惑中的夏蘭,“夏蘭……”
似是明白了一些事情,夏蘭目光堅定地看着隨喜,“姑娘去哪裡,奴婢就去哪裡”
“此地不宜久留,趕緊離開吧。”端冕將那輛刻着顧字的馬車棄之,坐上另一輛馬車的車轅。
悟悔對隨喜笑了笑,“小師妹,走吧,我們帶你去找羅夫人他們。”
“我娘他們……”隨喜心中一驚,雖然外人都認爲羅夫人只是她的乾孃,但這關係也十分親密,就怕官府到時候不會放過阿孃和頎哥兒。
而至於關家……她倒不怎麼擔心。
悟悔讓隨喜和夏蘭上了馬車,“一會兒再跟你解釋。”
上車之後,馬不停歇地一直奔走了兩個時辰,纔在一處村莊的小院子門前停了下來,端冕撩起門簾,對隨喜溫聲說道,“已經入夜了,今晚就在這裡先歇腳,明日再趕路吧。”
隨喜看了他一眼,扶着夏蘭的手下了馬車。
眼前是一處比較破舊的院子,周圍都是低矮的茅屋,寂靜無聲,連一點燈火都沒有。
悟悔推開了門,一邊走進去一邊說道,“別看這裡破舊,可是什麼都有的,我和大師兄都在這裡住了一個月了。”
“悟悔”端冕皺眉叫了悟悔一聲,低頭看着抿緊了脣的隨喜。
“我去給小師妹收拾個房間出來。”悟悔摸了摸鼻尖,訕訕地說道。
夏蘭看了臉色凝重的端冕一眼,對隨喜道,“姑娘,奴婢去將藥箱拿來。”
隨喜對她笑着點了點頭。
待得夏蘭和悟悔都離開了,這狹小的客廳就只剩下隨喜和端冕了。
“小師妹……”端冕想要開口解釋,誰知道剛想說話,便只有嘆息。
“師父在要我下山回關家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到南疆起事了,對嗎?”隨喜自己問出自己的疑惑。
“是”端冕點頭,已經沒有必要再瞞着隨喜了。
“這麼多年來,居士林到處行善,師父四處積德,其實也只是爲了今日?”隨喜的聲音很平靜,在馬車上的時候,她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連起來想了一遍,從她遇到青居真人的那一天開始,他其實就已經在準備叛國了,只是她什麼都不知道而已。
“小師妹,師父是真的將你當徒弟。”端冕解釋道。
“那又爲何我是最後知道這些真相的人?”隨喜苦笑問。
“我們有難言之隱。”端冕道。
“那麼,師父究竟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