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屬實,纔敢如此大膽。事實就像一柄總能擊中目標的鋒利長矛。這是星星上的諺語,國王陛下!”
泰瓦拉沉着臉,皺了皺眉,眼露兇光,卻沒再說什麼。
“開始跳舞吧。”他大喊道。話音剛落,頭戴花環的少女們立刻排成幾隊,翩翩起舞。她們一邊唱着甜美的歌曲,一邊揮舞着美麗的棕櫚葉和百合花,時而圍成圈不停旋轉,時而模仿戰爭場面,前前後後搖擺身體,讓人眼花繚亂。最後她們停了下來,一個美麗的少女走出隊伍,在我們面前腳尖旋轉,姿勢優雅又充滿活力,連芭蕾舞者也自愧不如。最後她跳累了,另一個少女立刻接替她繼續跳起來,就這樣一個接一個。但是論姿勢、技巧、個人吸引力,還是屬第一個少女最佳。
最後國王舉手示意。
“你們覺得哪位姑娘最漂亮呢,白人?”他問道。
“第一個,”我不加思索地回答。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因爲我想起了英弗杜斯的話,最漂亮的少女會被殺死當作祭品。
“看來我們的眼光一樣啊。她的確是最漂亮的。可惜啊,美貌對她來說卻是不幸,因爲她必須死。”
“是的,必須死!”加古爾大叫,飛快地朝少女的方向瞟了一眼。她站在隊伍前面,正緊張地摘下花環上的花瓣,對即將降臨的厄運一無所知。
“爲什麼,國王陛下?”我極力壓住心中的憤怒,問道,“這個姑娘舞跳得賞心悅目,長得也漂亮,不該落得這樣的下場。”
泰瓦拉哈哈大笑,回答道:
“這是我們的習俗,遠處的沉默山神,”他指了指遠方的三座山峰,說道,“他們要得到應有的祭品。如果我今晚不獻上最漂亮的姑娘,厄運就會降臨到我和我的家族身上。我們族人中一直流傳着這樣的預言:‘如果在舞會當天,國王不向山神獻上美麗的少女,他和他的家族就會面臨災難。’瞧啊,白人,我的哥哥當初就是禁不住女人的哭求,一時心軟沒有獻上祭品,於是家破人亡。我才取而代之,繼承王位。就到此爲止吧。她必須死!”他轉身對守衛說:“把她帶過來,斯卡加,磨快你的長矛。”
兩個人走上前,這時少女才意識到危險。她大聲尖叫,轉身就跑。可是兩雙有力的大手一把抓住了她,她奮力掙扎卻無濟於事,最終還是被帶了過來,滿臉是淚。
“你叫什麼,姑娘?”加古爾尖聲問道,“怎麼?不說?是不是要國王的兒子馬上動手?”
聽到這兒,斯卡加一步走上前,舉起長矛,臉上的表情比平時顯得更加兇狠、猙獰。這時我看見古德的手悄悄地摸向左輪手槍。可憐的少女擡起婆娑的淚眼,看見泛着寒光的長矛,反而鎮定了下來,不再掙扎,只是握緊雙手,渾身不停地發抖。
“瞧,”斯卡加洋洋得意地大叫,“我只不過稍稍亮了亮長矛,她就嚇成這副模樣,她還沒嘗過長矛的滋味呢。”說完他不可一世地敲了敲刀刃。
“要是有機會,我一定要讓這小兔崽子得到報應!”古德憤憤地咕噥了一句。
“現在,既然你平靜了下來,告訴我們你叫什麼。說吧,別害怕。”加古爾語帶嘲諷地說道。
“哦,母親,”少女聲音顫抖地回答,“我叫芙拉塔,是蘇克家的。哦,母親,我爲什麼必須死?我什麼也沒做錯啊!”
“放輕鬆,”老太婆假模假樣地說道,“你必須死,因爲你是獻給山神的祭品。”
她指着遠處的山峰,“不過在黑夜裡長眠比在白天裡辛苦勞作要好得多。死了比活着更好。而且你應該感到榮幸,你死在國王兒子高貴的手下。”
芙拉塔痛苦地絞着雙手,大喊道:“哦,太殘忍了。我還如此年輕,爲什麼要我死?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再也看不到緩緩升起的太陽,再也看不到滿天閃爍的繁星,再也不能採摘掛着露珠的鮮花,再也聽不見潺潺的水聲!我爲何如此不幸。我再也看不到父親的房屋,再也感受不到母親的親吻,再也不能照顧生病的小羊羔!我爲何如此不幸。我再也不能躺在愛人懷裡,再也不能凝視他那雙包含愛意的眼睛,永遠不能生兒育女!太殘忍了,這一切實在太殘忍了!”說完她又絞着雙手,擡起戴着花環的頭,仰望天空,臉上淚跡斑斑。她的確是個美貌非凡的少女,此刻絕望的神情更加楚楚動人,任誰看了也會心軟。可惜眼前這三人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鐵石心腸的加古爾和她的主子泰瓦拉不爲所動,不過我卻發現後面的守衛和酋長臉上露出了幾絲憐憫的神色。至於古德,他憤怒地哼了一聲,恨不得馬上衝過去救下可憐的少女。憑着女人特有的直覺,少女似乎讀懂了古德的心思,突然衝到他的面前,雙手緊緊抱住他那“白色的美腿。”
“哦,星星上來的神靈!”她哭喊道,“你們神力高強,快救救我吧,讓我脫離這些暴徒之手,讓我擺脫加古爾吧!”
“好的,我的寶貝,我會保護你的,”古德情急之下,英語脫口而出,“來吧,快起來,好姑娘。”他抓住她的手,把她扶了起來。
泰瓦拉轉身向兒子示意,斯卡加舉起長矛走了過來。
“現在輪到你了,”亨利爵士小聲對我說道,“你還等什麼?”
“我在等日全食,”我回答,“我已經盯着太陽看了半個小時,完全看不出有日全食的跡象。”
“你要麼現在冒險一試,要麼看着姑娘變成刀下鬼。泰瓦拉已經不耐煩了。”
情況相當不妙,我又看了一眼高掛在天的烈日,就連等待證實一項天文事件的最性急的天文學家也不如我現在這般焦急不安。我吸了口氣,威嚴地走到跪在地上的少女和舉起長矛的斯卡加之間。
“國王,”我說道,“不能這麼做。我們不能容忍這種事情。放了這個姑娘吧。”
泰瓦拉憤怒又驚訝地站起來,各位酋長和其他少女慢慢聚集到我們周圍,也發出一陣驚訝聲。
“不能這麼做?你們這羣白狗,居然在我的地盤上對我指手畫腳。不能這麼做?你們瘋了嗎?小心你們和這個賤人一樣小命難保。我倒看看你們怎麼阻止我?你們是什麼人?竟敢違揹我的意志?都給我退下。斯卡加,快動手吧。守衛!把這些白人抓起來。”
聽到他的吼聲,幾個守衛離開從屋後跑出來,顯然他們早已守候在那兒了。
亨利爵士、古德、安博帕和我站成一排,舉起了槍。
“住手!”雖然心裡直打鼓,我還是勇敢地大叫,“住手!我們可是從星星上來的白人。我們說不能殺就不能殺。你們膽敢再上前一步,我們就摘下太陽,讓黑暗籠罩大地。讓你們見識見識我們的神力。”
我的威脅奏效了,守衛們停住了腳步,斯卡加也不敢亂動,手裡舉着長矛。
“聽聽!聽聽!”加古爾尖細的聲音響起,“聽聽這個騙子的話啊,他居然要像關燈一樣摘下太陽。如果他們真能做到,那我們就放了這個姑娘。就讓他試試,如果失敗,那他就得和姑娘一起死,還有他的同夥也難逃一死。”
我看了看太陽,讓我欣喜若狂的是,我們的判斷沒有錯,太陽的邊緣出現了一圈淡淡的陰影。我不由地鬆了口氣。
我一臉嚴肅地朝天空舉起手,亨利爵士和古德也學我的樣子。我儘量用感人的語調念着《英戈爾茲比傳說故事集》裡的一兩句話。亨利爵士也念起《舊約全書》裡的一首詩,古德唸的是《白晝之王》裡的句子,這是他能想起的最經典的一段罵人的話。
黑影慢慢地吞噬了火紅的太陽。人羣裡發出一陣陣恐懼的驚呼聲。
“快看啊,國王!快看啊,加古爾!快看啊,各位酋長、庫庫安納人民,看看星星上來的白人是說話算話,還是滿口謊言?”
“你們親眼目睹太陽變黑,很快這片大地將一片黑暗,正午時分卻像夜晚那樣漆黑一片。你們希望看到神蹟,這就是我們給予的神蹟。變黑吧,太陽!收起你那耀眼的光芒,把那些傲慢自大的心扔進塵土之中,讓黑暗吞噬整個世界。”
人羣中響起恐懼的叫聲,有人嚇得呆若木雞,有人跪倒在地,大喊大叫。泰瓦拉一動不動地坐着,黝黑的皮膚變得蒼白。只有加古爾鎮定自若。
“會過去的,”她大喊道,“這種場面我以前見過。沒有人能夠摘下太陽,別擔心,靜靜地坐着,黑暗會過去的。”
“那就等着瞧吧,”我激動地回答道,“月亮!月亮!月亮!你爲何如此冷酷,如此善變?”這句話是我從最近看的一個流行的冒險故事裡摘出來的。這個時候褻瀆天上的女神有點不知好歹,她此刻可是我們最忠實的朋友。於是我說道:“繼續,古德,我實在想不起什麼詩句了。你繼續唸咒語,好好幹。”
古德豪爽地接下這副重擔。我從不知道原來海軍軍官罵人的能力居然如此深厚。他一口氣說了整整十分鐘,而且幾乎沒有重複的內容。
與此同時,黑暗不斷擴大。奇異的黑影吞噬了陽光,不詳的寂靜籠罩着大地,連小鳥也感受到這可怕的氣氛,嚇得尖叫幾聲後就安靜了下來。只有公雞開始啼叫。
黑影越來越大,大半個太陽都被黑暗吞沒了。天空越來越黑暗。最後我們幾乎看不見眼前人們恐懼的臉龐,人羣裡鴉雀無聲,這時古德也停止了詛咒。
“太陽就要消失了,是巫師殺死了太陽。”最後斯卡加大嚷道,“我們將死在黑暗之中。”也許是因爲恐懼,也許是因爲憤怒,也許兩者兼有,他舉起長矛,朝亨利爵士寬闊的胸膛刺去。可是他忘了我們衣服下面穿着國王送的盔甲。矛頭被彈了回去,亨利爵士毫髮無傷。斯卡加還想再刺一次,亨利爵士眼疾手快,從他手中一把奪下長矛,猛地刺進他的胸膛。斯卡加倒地身亡。
少女們早已被黑暗嚇得驚慌失措,現在又看到這個情景,立刻亂作一團,尖叫着朝大門跑去。國王在守衛的護送下逃進屋中,身後跟着幾位酋長。加古爾也一瘸一拐地緊隨其後,這會兒她的動作倒是驚人地靈活。沒過幾分鐘,廣場上只剩下我們四人、芙拉塔、英弗杜斯和前一晚見過我們的幾位酋長。另外,還有斯卡加的屍體。
“現在,各位酋長,”我說道,“我們已經給出了神蹟。如果你們滿意的話,就帶我們去之前說起的那個地方吧。神蹟不會馬上停止,還會持續一個小時。我們趁黑趕快離開吧。”
“來吧。”英弗杜斯說完轉身就走,我們和幾位嚇呆了的酋長跟在他身後。古德牽着驚魂未定的芙拉塔。
我們走到門口時,天已經全黑了。於是大家手牽手,跌跌撞撞地在黑暗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