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後,我們終於又回到了盧城的住所。經過這次可怕的經歷,我們並沒有有太大的改變。只是我的頭髮比以前白了不少。芙拉塔的死對古德的打擊很大,他好像變了個人。做爲一個年長者,我得說,芙拉塔的死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否則往後肯定會有麻煩。這個可憐的少女絕非一個普通的當地女孩,而是一個偉大的人。她美麗漂亮,舉止優雅。然而無論如何美麗,如何優雅,她和古德之間也不會有滿意的結果。正如她自己所說,“太陽無法和黑暗同在,白人也不可能和黑人結婚。”
我們再也沒有進入所羅門的密室。休息兩天後,體力漸漸恢復了,我們又下到大坑裡,希望找到爬出的那個洞口,卻始終沒有找到。首先是因爲下雨,雨水把我們的足跡衝得乾乾淨淨。更糟糕的是,大坑周圍全是大食蟻獸和其他動物的洞穴,實在難以分辨救了我們命的是哪一個。返回盧城的前一天,我們再一次進入鐘乳石巖洞,仔細地欣賞這一大自然的傑作。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我們甚至又去了死亡之地。穿過白色死神手中的長矛,我站在緊閉的巨大石門前。就是這道石門,曾經阻斷了我們的生路,讓我們險些喪命。想起一門之隔的無價寶藏,想起被石門壓得粉身碎骨的老妖婆,想起死在石門邊的美麗少女,我心中感慨萬千!事實上,與其說這是一扇石門,不如說是一塊巨石。我們仔細檢查了一番,沒有發現滑動的任何接縫。我們原以爲能碰巧發現石門的秘密,可是一個多小時過去了,還是一無所獲。在遙遠的古代,人們就能設計製造出如此巨大,原理卻如此簡單的機關,實在是個舉世無雙的奇蹟。
最後我們放棄了。即使石門突然再次升起,即使裡面不計其數的寶藏唾手可得,我也懷疑我們是否有勇氣踏着加古爾的碎屍,再次走進密室。但是一想到寶藏就這樣被留在密室裡,我還是心有不甘,那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寶藏啊。可是隻有用炸藥才能炸開這扇五英尺厚的石門。無計可施的我們只好失望地離開了。或許在遙遠的將來,會有更加幸運的探險者偶然間發現“芝麻開門”的秘密,讓這批寶藏重見天日。可是究竟有沒有這種可能,我很懷疑。不知爲何,我覺得這些三箱鑽石永遠不會閃耀在世間美人的脖子上。它們將和芙拉塔的屍體一起,永遠靜靜地留在冰冷的山洞中,直到世界末日。
失望地嘆了嘆氣,我們走出了山洞,第二天返回了盧城。說實話,我們這樣失望未免有些不知好歹。讀者們可能還記得,在離開密室之前,我曾經靈機一動,往打獵服的口袋裡塞滿了鑽石。滾下大坑時,好多鑽石都掉了,包括其中最大的幾顆。可是相較而言,還剩下了不少,包括從三十到一百克拉不等的十八顆大鑽石,即使不能讓我們成爲百萬富翁,至少也能成爲相當富有的人。而且每顆鑽石在歐洲市場上都是極品。這麼說來,我們幹得還不壞。
回到盧城,我們受到了艾格努斯的熱情接待。這段時間,他一直忙着鞏固王權,重新組建在戰爭中傷亡慘重的軍隊。一切進行得十分順利。
他聚精會神地聽我們講述一路上驚險的故事。當得知加古爾的慘死時,他變得若有所思。
“過來,”他朝一個年老的官員喊道。官員們遠遠地圍着國王坐成一圈,但聽不清國王說話。這個老人走過來,行了個禮,然後坐下。
“你年歲不小了吧。”艾格努斯說道。
“是的,國王陛下!”
“告訴我,你年輕時認識女巫加古爾嗎?”
“認識,國王陛下!”
“她當時什麼模樣?也像你一樣年輕嗎?”
“不是的,國王陛下!她和現在一樣,又老又幹,醜陋無比,心如毒蠍。”
“她已經死了。”
“哦,太好了,國王陛下!我們國家從此少了一個禍患。”
“下去吧!”
“庫姆!我下去了。年輕的國王陛下爲我們剷除了禍患。庫姆!”
“聽見了吧,兄弟們,”艾格努斯說道,“這個奇怪的老妖婆終於死了,我真是太高興了。她設下圈套,企圖把你們困死在黑暗之中,然後再想辦法殺死我,就像當年殺死我父親,擁立她的愛人泰瓦拉一樣。你們繼續講故事吧。我肯定這是世界上最精彩的,獨一無二的故事。”
我把逃生的經過講了一遍,然後趁機告訴他,我們要離開庫庫安納。
“艾格努斯,現在該和你道別了。我們要動身回到自己的國家。瞧,艾格努斯,當初跟我們一起踏上旅途時,你還是我們的僕人。可現在,你已經成了呼風喚雨的國王。如果你對我們心存感激的話,就別忘了當初許下的承諾:做一個公正的國王,不偏不倚,依法治國,絕不濫殺無辜。只有這樣,國家才能繁榮富強。明天清晨,你能派人護送我們翻越大山嗎,國王陛下?”
艾格努斯雙手捂着臉,隔了好一會兒纔回答。
“我真的很難過,”他說道,“你的話讓我心碎。我做錯了什麼嗎?因楚卜、馬庫瑪扎恩、布格萬,你們爲何要離我而去?你們和我並肩戰鬥,如今我奪回了王位,天下太平,你們卻要拋下我。你們究竟想要什麼?想要妻子嗎?全庫庫安納的女人隨你們挑!想要房子嗎?看中哪裡都給你們。或者是想要白人那樣的房子嗎?你們可以教我的人蓋啊。想要牛羣和牛奶嗎?每個結婚的男子都可以送你們一頭牛。想打獵嗎?森林裡到處都是大象,蘆葦地裡到處都是河馬。想打仗嗎?我的軍隊隨時聽從你們的命令。只要我能給的,我都願意。”
“不,艾格努斯,你說的這些我們都不想要。”我回答道,“我們只想回到自己的家。”
“現在我明白了,”艾格努斯痛苦地說道,眼裡閃着淚光,“你們愛閃亮的寶石,甚過愛你們的朋友。現在你們已經得到了寶石,要回到納塔爾,穿過黑河,賣掉寶石,大發一筆。這就是貪心的白人。因此我詛咒那些寶石,詛咒尋找寶石的人。踏進死亡之地的人,死神必將降臨在他身上。我說完了,白人,你們可以走了。”
我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說道:“艾格努斯,告訴我們,當你在祖魯、在納塔爾的白人區裡流浪時,你是否想念母親曾告訴你的那片土地?那裡纔是你的家鄉,那裡纔是你小時候玩耍過的地方,那裡纔有你熟悉的風景。”
“是的,馬庫瑪扎恩。”
“我們和你一樣,也想回到自己的國家,自己的家園。”
一陣沉默之後,艾格努斯開口了,此時,他的聲音變了。
“我懂你的話。你總是這麼睿智,馬庫瑪扎恩。天空的飛鳥不喜歡在地上奔跑;白人不喜歡和黑人平起平坐。你們還是要走,留下心碎的我。這一走,我們天各一方,音信全無。永別了。”
“不過,你們聽着,並且把我的話轉告給所有的白人。從此之後,任何白人不準穿越大山,任何白人不能在我的國家販賣槍支和酒水。否則,我的人民會像祖先一樣,拿起長矛勇敢作戰。不準傳教士把死亡的恐懼灌輸給人民,煽動人民造反,爲白人侵佔我國鋪平道路。如果一個白人來到城門口,我會派人送他回去;如果一百個人來,我會把他們趕回去;如果一支軍隊來,我會和他們戰鬥到底,他們是不會得逞的。誰也休想打那些寶石的主意,哪怕是一支軍隊。如果他們敢來,我會派軍隊填平大坑,敲斷洞裡的白柱子,用岩石堵住洞口,誰也別想找到你們說的那扇門,地道也將永遠消失。可是你們三人,因楚卜、馬庫瑪扎恩、布格萬,道路永遠爲你們暢通。記住,你們永遠是我最親、最重要的人。”
“你們走吧。我的叔叔英弗杜斯會帶領一支軍隊護送你們。據我所知,還有另外一條穿越大山的道路。他會告訴你們的。永別了,我的兄弟們,勇敢的白人。別讓我再見到你們,我的心臟實在承受不住。我會頒佈一條法令,你們三人的名字將和去世的國王一樣,再也不許被提起。誰敢提起,會被判處死刑。你們將被人民永記在心。”
“現在走吧,趁我還沒有像女人那樣痛哭流涕,走吧。當你們偶爾回想過去時,當你們年老後坐在火爐旁取暖時,是否會想起我們並肩作戰,生死與共的日子?馬庫瑪扎恩,睿智的你出謀劃策,一次次扭轉戰局。布格萬,英勇的你身先士卒,使泰瓦拉的側翼部隊遭受重創。因楚卜,無畏的你出現在格雷軍的包圍圈裡,激勵戰士們衝鋒向前,打得敵人落花流水。你還打敗了強壯的泰瓦拉,讓他的傲氣消失殆盡。永別了,因楚卜、馬庫瑪扎恩、布格萬,尊敬的主人,我的好朋友。”
說完他站起身來,真誠地注視着我們,然後撩起毛皮斗篷的一角遮住臉,不讓我們看見他飽含熱淚的雙眼。
我們默默地離開了。
第二天一早,依依不捨的英弗杜斯帶領着野牛軍,護送我們離開盧城。雖然天剛矇矇亮,盧城主要街道兩旁已經站滿了人。當我們經過時,他們向我們致以皇家禮儀。女人們把鮮花撒在我們經過的道路上,感謝我們除掉了暴君泰瓦拉。場面非常感人,在土著人中很少見。
這時,發生了一件非常滑稽的事,大家都哈哈大笑。
就在我們即將出城時,一個非常漂亮的少女跑到古德面前,將手中一束美麗的百合花獻給他(不知爲何,她們好像都很喜歡古德。我想這是拜他的眼鏡和半邊鬍子所賜),並且告訴他自己有個請求。
“說吧!”
“大人,能否讓您的僕人看看您那白色的美腿?只要看上一眼,我會永遠牢記,還會告訴我的孩子。我走了四天路,來到這兒,就是爲了親眼看一看。您那白色美腿的美名已經傳遍全國。”
“要我這麼做,除非殺了我!”古德激動地說道。
“別這樣,親愛的夥計,”亨利爵士說道,“你可不能就這樣輕易拒絕女士的請求哦。”
“我不會這麼做的,”古德倔強地說道,“這太有失體面了。”
然而,最後他還是同意了,把褲管挽到膝蓋上。在場的所有女人,尤其是請求得到滿足的少女,全都讚歎不已。古德就這樣光着腿一直走到城外。
古德的腿受到如此盛讚,我估計也就這一回。庫庫安納人民可能會忘記他那會動的牙齒和透明的眼睛,但是他那“白色的美腿”將被永遠銘記。
路上,英弗杜斯告訴我們,還有一條路可以穿越大山,通向北方,到達所羅門大道。或者說,在庫庫安納和沙漠之間,阻隔着一道峭壁。有個地方可以爬過這道峭壁,到達示巴女王峰。兩年多前,曾有庫庫安納的獵人沿着這條路到達沙漠,尋找鴕鳥—用鴕鳥毛做的戰鬥頭飾非常值錢。就在他們追趕獵物時,遠遠地離開了大山,遭遇了缺水的困境。不過他們看到在遙遠的地平線上有一片樹林,於是跑了過去,發現了一片方圓幾英里的大綠洲,土壤肥沃、水源充足。英弗杜斯建議我們走這條路。這主意聽起來不錯,可以避開重重險阻的高山。護送隊伍中有幾個就是當年走過這條路的獵人,他們自告奮勇做我們的嚮導,並且信誓旦旦地說,還能在沙漠深處找到更多肥沃的綠洲。
一路上我們走得非常順利。第四天晚上,我們來到了位於庫庫安納和沙漠之間的峭壁。沙浪在我們腳下翻滾,這兒離示巴女王峰北側大約二十五英里。
第二天黎明,在護送隊伍的帶領下,我們來到了陡峭的山路,兩千多英尺的峭壁下就是沙漠了。
在這裡我們和忠誠的朋友、堅強的勇士英弗杜斯依依道別。他鄭重地祝願我們一切順利,悲傷地幾乎落淚。“永別了,神靈,”他傷感地說道,“我這雙老眼再也見不到你們了。哎!再也見不到因楚卜在戰場上奮勇殺敵的英姿!哎!他乾脆利落地砍下我哥哥泰瓦拉的頭,實在是太震撼了!幹得太漂亮了,太漂亮了!這輩子只有在夢中才能見到各位了。”
此時,我們心裡也十分不捨。古德更是傷感不已,送給他一個紀念品。猜猜是什麼?一個單片眼鏡。後來我們發現那是他隨身帶的一個備用眼鏡。英弗杜斯非常高興,擁有這樣一件物品定能大大提高他的威信。試了好幾次,他才戴好了眼鏡。可是我怎麼看,都覺得這位戴着眼鏡的老將軍不倫不類的。眼鏡和豹皮斗篷、黑色鴕鳥羽毛頭飾實在格格不入。
接過嚮導背上的水和其他物品,接受了野牛軍雷鳴般的道別聲,我們緊握老將軍的手,依依惜別。然後開始往下爬。一路上艱險不斷。可是不管怎麼樣,晚上時我們終於安全地到達了山腳下。
我們圍坐在火堆旁,仰望頭頂的陡峭懸崖。這時亨利爵士說話了:“你們知道嗎?我想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庫庫安納更可怕、更糟糕的地方了。這一兩個月過得實在太痛苦,太離奇了。哎!你們說呢?”
“我還是想回去。”古德長長地嘆了口氣。
至於我自己,我想起一句諺語:結果好,萬事好。儘管我這一生閱歷頗豐,但這次經歷卻是獨一無二的。一想起血雨腥風的戰爭,我仍然覺得不寒而慄,更別提密室裡九死一生的情景了!
第二天一早,我們開始在沙漠中艱難跋涉,還好向導爲我們備足了水。晚上我們就在沙漠裡露營,次日清晨繼續前進。
到了第三天中午,我們見到了嚮導口中的那片綠洲。日落前一個小時,我們踏上了草地,聽到了潺潺的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