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我幾乎沒怎麼睡,即使這一架讓我筋疲力盡,可只要我睏倦的閉上眼,眼前馬上就浮現夏臨掉下去的瞬間,而他倒在血泊之中的場面更是讓我無比後怕,朦朧中我甚至覺得夏臨可能已經死了,只是他們在瞞我而已。
我心緒難安,長這麼大第一次一支接一支不停的抽菸,在漫長的黑夜之中,我只覺得茫然和恐慌,悔意也愈發強烈,我開始責怪自己爲什麼沒有阻攔夏臨,又爲什麼會同意夏臨去搞什麼“談判”,從而引發這麼大的事情。
想着生死未卜的夏臨,頭破血流的王春毅和周同等人,我的心就緊縮在了一起,我從來就都不想他們任何人有事兒,即便我們都是以出來混和打架爲榮的人,受些傷也是司空見慣,可像夏臨這麼嚴重的情況我還是承受不起。
我開始思索,如果掉下去的是別人,或者就是我,那這一切又會是如何?我實在想象不出,掉下去那一刻,夏臨心裡會有怎樣的想法,但他那聲慘叫卻絕對充滿恐懼和絕望,那聲音不停響在我耳畔,刺激着我那本就不堅強的內心。
我們這樣到底是爲了什麼?這個從一開始就盤踞在我心頭的疑問再次襲來,儘管我早就知道這不會有確切的答案,也都在極力迴避,但遭遇這樣的事情還是讓已經受了次重傷的我又不禁糾結起來。
也許是年少輕狂,也許是心魔作祟,我們好像做什麼都不太過多的去考慮後果,只是憑着自己的性子和一時的頭腦發熱去做事兒,也因爲一些機緣巧合漸漸走上了某條未知的道路,也在這路上漸行漸遠。
所謂的代價、報應,這些詞對我們來說實在是太過空洞,就好像我們打人時不會沒想到自己也會被打,我用刀砍人時也不會想到自己會被挑了腳筋,更不會料到幾個把張金推下井的幾個人裡有一天也會有人從樓上被掀了下去。
天都亮了,我精神萎靡的靠在沙發上,處於種渾渾噩噩的半睡半醒狀態,手腳的疼痛讓我十分難受,過多吸入的煙也讓我嗓子發疼,整個人都半死不活一樣。
正在承受身體和心理的煎熬,陳覺從門外走進來,他精神狀態也很差,似乎同樣徹夜未眠的樣子。但見我這模樣他更是擔憂,站在門口盯着我看了片刻就嘆了口氣轉身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又端着一盆水回來了。
“水挺熱,我還在裡面放了點藥,都是活血化瘀的,你好好燙燙腳吧。”把水放在地上,陳覺叮囑道。
雖然我因爲他認真執行老爸的命令對他態度有些差,但他還是掛念着我的身體,怕我腳上的傷情會反覆。我無力的應了聲,卻沒心思去考慮自己的情況,對走路都開始費力的腳也不在意,仍然只是想盡快知道夏臨的情況。
見我一動不動,他有些無奈的看着我說:“自己的身子自己得注意,恢復的不好可是一輩子的事兒,那不是鬧着玩的!”
“別管我……”我煩躁的說,卻半閉着眼睛有些不敢看他,我自己也知道從昨天在醫院回來,我對他的態度就一直都有點過分,可我確實是心煩意亂,同時也對他這種幾近刻板絕對服從老爸命令的做法有所不滿。
見我如此,陳覺竟然俯身蹲下來,擡手就去抓我的腿,看那架勢是要幫我洗腳,這可讓我既尷尬又無奈,心裡也過意不去起來,只能慌忙躲閃着說:“行啦,行啦,我自己來……”
陳覺勉強的笑了下,蹲在那兒看着我把腳伸進了水裡才作罷,然後看看旁邊椅子上的菸灰缸和空煙盒,皺着眉說:“怎麼抽這麼多煙,你沒睡覺嗎?”說着,他卻咳嗽了兩聲,嗓子也明顯有些沙啞。
“我哪睡得着啊。”我垂頭喪氣的說,滾燙的水溫讓我不禁眉頭一緊,可也的確很舒服,尤其是受傷的左腳頓時有了一絲輕鬆感,或許身邊的人裡最爲真切關心我的人就是陳覺了,正因爲這種感情,我也可以肆無忌憚的對他發泄自己內心的鬱悶。
陳覺點上支菸,深吸了一口,沉沉的說:“我也一夜沒睡,總感覺一切特別不真實,恍恍惚惚的,好幾次我都以爲是在做夢呢。”原來他也和我有類似的感覺,或許這也是我倆現在共同的希望吧,如果一切都是場夢該多好。
我朝他示意要煙,他卻拒絕了我,緩緩的說:“睡會兒吧,把精神養足,這麼下去身體受不了。估計乾爹還得因爲這事兒找你問話呢,雖然這次不是因你而起,不過你還是得跟乾爹好好說話,千萬別耍你那驢脾氣啊!”
“嗯……”我迷迷糊糊的點點頭,沮喪的問:“啥時候能去看臨子啊,我不放心。”
“緩兩天吧,看樣子乾爹想讓咱們先避避風頭,這事兒鬧的不算小,檯球廳那邊兒也報案了,還是先少惹麻煩爲好。”陳覺謹慎的說着,伸出手幫我按起小腿。
“陳覺,你怕過沒?”印象中我不止一次在彷徨時問過這個問題,有時是想得到鼓勵,也有時是想尋求心理認同,但他從沒太直接的回答過,也許是因爲這問題太空泛了吧。
“怕什麼?”陳覺手稍微停頓了下又馬上繼續幫我按摩起來,但眼睛卻沒看我,我也看不見他現在的表情。
“怕像我腳這樣,或者是臨子那樣……”我心有餘悸的說着,在陳覺面前毫無掩飾的表露出了自己內心的恐懼來。
“我沒想過,我也不願意想,因爲想的越多就越害怕,什麼都怕就什麼都做不成,所以還不如就別去想。”陳覺輕聲說,隨手把嘴裡抽剩下的煙遞給了我。
聽到他的話,我若有所思的抽了兩口煙,也許他說的有道理,就好像是小時候我們怕黑、怕鬼什麼的,往往都是越想越怕,很多時候也是在自己嚇自己,但內心那種真真切切的恐懼感是那麼輕易就能迴避不想的嗎?
“其實,昨天我真也挺怕的,尤其是看見臨子那樣。”陳覺停下了手,語氣惆悵的說,“晚上我也在想,萬一掉下去的人不是臨子而是你,那……”
我發怔的看着陳覺,覺得他對我的關心甚至都超過了對他自己,夏臨的事兒讓他難過,但他更害怕是有事兒的人會是我。上次被孟飛挑傷腳筋之後,他的這種擔憂和自責就愈發明顯,我的安危在不知不覺間早就和他息息相關了。
這種時候我說不出“我寧可掉下去的是我。”這種大義凜然的話來,尤其是在坦誠相見的陳覺面前,因爲我也只是個不偉大的凡人,我唯一的希望也只能是想讓身邊的兄弟都不要出事兒。
我只能苦笑着說:“如果真是我,那就只能認命了,我出事兒也都是自找的,你做的已經夠多了,別老把我太當回事兒,我早說過,我不是孟飛,你也別做王庭亮!”
陳覺聽罷緩緩起身,淡然一笑說:“經過這麼長時間我早就明白,我沒法保你永遠不出事兒,我也沒那麼大的本事,你那幾次的事情別說我沒在場,就算我在場我又能做什麼呢?但我還是希望你別出事兒,不要像臨子那樣,那我真受不了……”
“我明白……”我咬着嘴脣低聲說。他說的一點沒錯,這世上不會有任何人能無時無刻的在身邊幫助自己、保護自己,很多時候我們更多要靠自己,而且脫離陳覺那“保姆兼保鏢”式的照顧後,我自己確實也幹了不少死裡逃生的事兒,人終究要在自己的世界裡變強、成長。
“從小我媽我爸就沒了,除了爺爺奶奶這世上對我來說重要的人就沒幾個人了,我不希望你們誰再出什麼危險。可我也明白,這些事情不是我不希望就行的,就像當年我媽我爸,我一樣不希望他們死,但事情發生了我又能怎麼樣?”陳覺黯然的說。
他少見的提起了父母,我詫異的同時也被他這種無能爲力的感覺深受觸動,我們都希望周遭所有都可以完美,不願失去對自己重要的人和事,但當命運來襲,我們這渺小的凡人又怎麼可能抵擋?
“我從不羨慕那些有父母的孩子,我覺得他們只是比我幸運而已,我奶奶總說什麼都是命,我也相信,所以我不抱怨,我能做的就是盡心保護眼前的一切,努力不讓什麼人和什麼東西再因爲我失去了。”陳覺堅定的看着我說,“你千萬別讓我失望,一定好好的!”
我一時不知如何迴應,只能把剩下那一小截煙還給他,他看了眼故作嫌棄的說:“我可不要,你這一抽菸就把菸嘴弄得全是口水,太髒了。”
“操,不要拉倒。”我罵了句,把他這支菸佔爲了己有,他順手把空煙盒扔到一旁,原來這也是他身上的最後一根菸了。
“對了,過兩天我就滿十六週歲了。”陳覺忽然冒出一句來。
“啥?你不是跟我同歲嘛,你咋就十六了!”
“誰跟你同歲,我比你大半年多呢,我只是上學晚好不好。”
“少他媽跟我裝老,誰信啊!”
“不信你看我家戶口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