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涼兒用一種極爲狐疑的眼神看着自己,鄭夕顏斂了眉色,只清淺道,“你不必疑心,我左不過問一問。原與那江南公子有過書面之緣,入得府內見有一人音容相貌與其較爲相似,故而纔有此一問。你若不信,大可找了江公子來見我便是。”
涼兒這才鬆了口氣,心頭的弦鬆了大半,便道,“江公子誠然在府中小住,乃小王爺的貴客,故而沒什麼事情,還望公子勿要前往叨擾。若然驚了小王爺,委實不便。”
鄭夕顏頷首,“那是自然,我也不過問問,那江公子想來是個貴客,未必能記得我這萍水相逢之人。”
語罷,便也不再說什麼。
如今最重要的是先行養好傷,待華韞解了自己的毒,才能事半功倍。如今寄居在成親王府,想必有所行動也不會惹人懷疑。這裡,到底是親王府邸,極易隱藏自身。
這頭鄭夕顏與華韞安然入了成親王府,那頭秦沐麟的軍隊已經駐紮在遷國邊境,隨時準備發動戰事。
戰事一觸即發,卻有黎國的使臣入得大雲宮闈,自動獻上三座城池,誓言與大雲締結盟約永世修好。
誰人不知,大雲兵不血刃便佔據了韋國。這消息便如同重磅炸彈,在各國間傳得沸沸揚揚。如今耳聞大雲調集軍隊,開拔遷國,自然是各國皆自危。
故而與遷國比鄰的黎國君主最是坐立不安,便有下臣出一計策,獻城池修好,以免大雲的鐵騎榻上黎國的土地。自然,黎國獻城池修好的消息很快便傳到各國,一時間各國人心惶惶。尤其是遷國,大雲軍隊兵臨城下,不可不謂局勢緊張。
“殿下?”紀揚輕叩寢殿大門。
內頭傳來秦沐風懨懨的聲音,“進來。”而後伴隨着低低的輕咳。
進得房內,紀揚微微凝眉,“殿下的面色不好,想來身子還未康復。不若……”
“說!”秦沐風冷然,面色微白,眸光依舊爍爍。
紀揚這才斂了面色,恭敬道,“二皇子的軍隊已經在遷國邊境集結完畢,想必這兩日便會開始攻城,不知殿下有何打算?”
秦沐風原盤膝在牀榻上療傷,此刻才走下來,步履有些沉重,不似尋日輕盈。凝了眉頭,秦沐風幽然道,“華韞那頭可有消息?”
“先生已與姑娘成功進入成親王府,只是……”
紀揚頓了頓,卻換得秦沐風一聲冷斥,“你何時說話變得這般吞吞吐吐,不說就滾!”
聞言,紀揚跪身請罪,垂眉道,“只是姑娘的狀況似乎不太好,受了傷亦中了毒。如今華韞正在醫治,具體情況無法說明。”
秦沐風的眉目微挑,眼中的光教人看不清楚何種顏色。他只是緩步走到那張簾子處,定定的看着隔開寢殿的簾子發呆。原她住那頭,如今已經空了,受了傷中了毒,想必不會太好過。素來她便是閒不住的,如今怕是要跳腳。
輕嘆一聲,秦沐風雙手負背,走出了寢殿。
紀揚一驚,急忙跟出去。
及至門外那棵金桂下頭,順手捋了一手的金桂,香氣撲鼻而來。秦沐風面色微恙,“發信號,讓華韞行動。務必在二皇子攻城之前部署妥當,不得有誤!”
擡頭看着遷國方向依舊黑壓壓的一片,秦沐風的眸光沉沉如暮靄。
紀揚頷首,“明白!”
秦沐風復問,“暗衛之事處置得如何?”
“殿下放心,訓練已然小有成就,想必不日就能派上用場。”紀揚斬釘截鐵。
聞言,秦沐風吐了一口氣,“下去吧!”
負手桂花樹下,腦子裡卻擠滿了某個人的一顰一笑。他忽然想起她離別前一夜所說的話語,心隱隱的開始微疼起
來。不知爲何,就如同螞蟻噬咬,有種癢癢而無處宣泄的焦灼與揪心。這種感覺前所未有,偏是聽着她受了傷,便無可抑制的爆發出來。
這丫頭,慣來不讓人省心。
可是,也慣來福大命大。
有華韞在,想來是沒問題的。
他既能查出鄭夕顏中了毒,定然也會找到解救之法,誠如華韞自己所說:他乃鄭夕顏命中貴人,命數如此,委實要纏到一處方肯罷休。
不過……
輕嘆一聲,如今戰事吃緊,他是斷然離不開大雲的。只待着前方的搪報傳來,是贏是輸纔算有個着落,而他才能進行下一步計劃。
想着,又開始低低的咳嗽,面色異常潮紅。
夜幕沉沉,宮燈搖曳,落下斑駁的黑影。秦沐風站在院子裡,雙手負背,月明星稀,身後落着頎長的黑影。
“去遷國。”他低低道。
身旁的樹蔭底下傳來略帶疑惑的聲音,“爲何?”驀地,話音陡然變得尖銳,“是爲了她?”
“修羅,你話太多。”秦沐風低低的咳嗽。
“是你虧得太多。”尖銳的女音伴隨着幾分憤怒之色,“你明明知道自己的身子,何苦要這麼做?累及自身,值得嗎?”
秦沐風面露慍色,“這不是你該管的事!去遷國!立刻啓程,不得有誤!”
“若然是因爲她而累及你,我寧願殺了她。”語罷,黑影轉身便走。
腳下驟然移動,如冷風拂過,無聲無息卻徹骨冰冷。下一刻,秦沐風的手已經扣上了那人的脖頸,死死的將那人按在樹幹處,眸光烈烈如刃淒寒,“別逼我殺你!”
“你要殺我?”修羅的聲音帶着幾分輕顫,幾分不敢置信。最後竟化作一腔嘶吼,“爲了她,你竟然要殺我。你忘了自己是誰?忘了我是誰嗎?何以你我會落到今日地步,何以你會變成這樣?”
“她跟你我之事無關!”秦沐風冷厲,“但我警告你,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若然你敢傷她分毫,我便要你以命相賠。”
語罷,秦沐風鬆開手,轉身便走。強壓制體內亂竄的真氣,面色煞白如紙,眸色竟比月光還要清冷。
修羅忽然縱身躍至他的跟前,眼中噙淚,目光灼灼,“那你我之間,到底算什麼?”
“我早就說過,從未開始便不必心存希冀,是你一貫的固執。師父的話,你全然充耳不聞,又能怪誰?”秦沐風冷冷的開口,不帶一絲情愫。
那修羅陡然抽動雙肩,隱隱有種悲愴的悽婉,“可是我的心,你該明白!”
“天下爲重。”秦沐風挑眉看她一眼。
“那如果天下與她,你只能選其一呢?”修羅不肯死心,清冷的月光襯着她微白的面頰。黑巾蒙面,那雙眸子寸寸染血。
秦沐風深吸一口氣,定定的看着她許久,才幽幽的轉過身去。他站在那裡,良久沒有開口。
身後的修羅加重了口吻,復問一遍,“你要天下,還是要她?”
“我會兩者兼得。”他冷然背對着她,不叫她看清自己眼中的顏色。
修羅冷笑兩聲,“世上豈有兩全法,不負天下不負卿。你只能選其一,江山美人從來不可兼得。大皇子殿下,難道你忘了嗎?你在師傅面前可是起過毒誓的!”
秦沐風昂起頭,長長吐出一口氣,微白的脣只吐出兩個字,“天下!”
語罷,他大步走進寢殿,再也沒有出來。
修羅眼中晶瑩瞬時滾落,“好!天下!你要天下,我便爲你奪天下。你若要她,我便取她的鮮血,還你當日誓言!”
縱身輕躍,修羅消失無蹤。
門後頭,秦沐
風悄無聲息的站着,黑暗中沒有人看得見他分毫表情。幽暗的眸子再不似從前的灼灼,反倒多了幾分沉冷,幾分悲涼。
那個在師傅跟前發下的毒誓……豈容兒戲。
站在鄭夕顏的牀榻前,佳人離鄉背井,早已不在身側。猶記得他說的,鄭夕顏,此生都要與本宮站在一處。
鼻間竟有些莫名的酸澀,想着那日她大義凜然的站在楊傲面前要爲他赴死,她可曾知道,他從不需要她救。偏也是這樣的義無反顧,讓他心中的某根弦被輕輕釦動。如今與眉心的一點紅,成了心頭硃砂。
坐在牀榻上,手心掠過她的被褥,雖然冰涼,卻彷彿仍舊殘留着屬於她的氣息。他忽然覺得,這輩子從未像這一刻,如此思念一個人。
恨不能將她抓在手裡,捏在掌心,徹底的擁入懷中。
可惜,以後都不可能了吧!
只是,有些東西越壓抑,膨脹得越迅速。
撫着手背上的齒痕,秦沐風起身,定定的站在窗口良久,徹夜難免。
大雲對遷國下了戰書,兩國的戰事正式拉開帷幕。
遷國大將軍王牧領軍迎敵,固守“邊城”,秦沐麟揮軍攻城,奈何久攻不下,只得對邊城施以包圍之勢,試圖斬斷糧草與水源,將守軍困死其中。但大雲軍心卻開始不穩,畢竟衆所皆知,這種包圍之法撐不了太久,畢竟這是遷國的國土。
一旦遷國的援軍趕到,大雲的軍隊就因爲長途跋涉而造成糧草供給短缺,形成反包圍形勢。到那時,大雲軍隊便是岌岌可危,任宰任殺。
大將軍王卉十二道搪報回朝,皆被秦沐麟半途截下,根本送不回大雲。不但如此,秦沐麟以王卉動搖軍心治罪,以自己的親信部隊將王卉秘密軟禁。
局勢儼然控制在秦沐麟的手裡,王卉有心無力,奈何兵符在秦沐麟手中,也只能望洋興嘆。若然戰敗,只怕自己這全家老小的性命休矣!此生報國,便周思過這一日,但若這般被治了罪,委實心有不甘!
眼見着大雲軍隊包圍邊城數日,王卉已然預見兵敗如山的結局。
夜間,秦沐麟招來軍妓與親信暢飲,王卉的部下劫營救下了王卉,連夜逃出大雲的軍營,徹夜歸國。
王卉出逃,秦沐麟甚是驚慌。便一路派兵追殺,封鎖大雲的邊境,以叛將逃兵之名對王卉進行追捕。
是而第二天,秦沐麟下令攻城,無論如何也要拿下邊城。否則王卉僥倖不死回到大雲,自己勢必會被追究。要知道,真正的三軍主帥是王卉,秦沐麟不過先鋒官。三軍奪帥,罪可致死!
現下唯有攻下邊城將功補過,就算來日有人告到秦恭那裡,自己也能脫罪。
這般想着,秦沐麟便不惜以車輪戰,日夜攻城,卻讓大雲軍隊損失慘重。
消息傳到遷國國度,國君趙善立刻派遣大批軍隊趕赴邊城。
成親王府內,華韞漫不經心的推着木輪車,上頭坐着不利於行的鄭夕顏。雖說身子不適,但絲毫不影響她的俊俏顏色。一襲男兒裝束,甚是清爽宜人。
華韞正欲將鄭夕顏推出門去,卻被人生生攔下。鄭夕顏佯裝慍色,“不過出去走走,這樣也不允?”
門口守衛面面相覷,誰也不敢縱了鄭夕顏出去。
見狀,華韞道,“不會走遠,便這近處轉轉就回來。”
守衛們依舊不放行。
鄭夕顏冷哼兩聲,“瞎了你們的狗眼,我等是小王爺請來的客人,誠然不是囚犯。你們如此刁鑽刻薄,若我傳到小王爺那裡,定要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話音剛落,卻聽得身後傳來趙嘉低迷的聲音,“放肆,豈可對本王的貴客無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