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進華陽宮,迎面而來的樂兒將紀揚嚇了一跳。秦沐風冷眸相對,而後睨一眼眸色璀璨的鄭夕顏。
樂兒雙眸腫脹如核桃,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便是楚楚可憐的嬌豔女子,如今愈發的梨花帶雨,惹人憐惜。
小幺子急忙衝着秦沐風施禮,“參見殿下。”
秦沐風眉頭的黑線愈發濃烈,“怎麼回事?”
小幺子用眼神瞥了鄭夕顏一眼,小聲道,“殿下,你們走後,樂兒便一直哭到現在!是……是姑娘她……”
“便是我做的,我一人做事一人當。”鄭夕顏冷然俯視樂兒,“若你再敢放肆,我可不會保證我的箭,下次會不會貫穿你的喉嚨。”
“請殿下爲樂兒做主。”樂兒哭哭啼啼的跪在秦沐風跟前,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
秦沐風側過臉看着鄭夕顏,眼底的光倒映着外頭清冷如月之色,清淺卻沒有一絲的責難之意。相反的,他的脣角揚起一抹冷蔑的輕笑,他分明衝着樂兒開口,視線卻一直落在鄭夕顏的臉上,“你要本宮如何爲你做主?”
鄭夕顏深吸一口氣,眉目間冰冷如刃。
紀揚這才知道,鄭夕顏是個女兒身,莫怪當時看到秦沐風與鄭夕顏十指緊扣的模樣,會覺得如此彆扭。原是他自己的心裡彆扭,沒想到……卻是珠聯璧合的一對璧人。
當下,紀揚愈發欽佩鄭夕顏。
有勇有謀,更有膽識的巾幗女子。
不卑不亢的欠身行禮,鄭夕顏眸色冷冽,“殿下俗事纏身,不必爲這等小事掛心。奴婢能自行解決,無需殿下費心。”
“是嗎?”秦沐風坐定,端過小幺子遞上來的香茗,悠然自得的模樣,儼然是要看鄭夕顏的一出好戲。
她知道,他想試探。
若是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估計他會親手送她回永定侯府。留在身邊的人,首先必得自保,其次必得之以刃,還之以鮮血之代價。
“喏。”鄭夕顏扭頭看着一側的樂兒,眼角眉梢間是無溫的冰冷。她原不想與這樣的女子有任何瓜葛,誰知樂兒不識趣,如今便敢在秦沐風面前裝無辜,若然去了秦沐麟那裡,不定要怎樣的挑唆。
宮闈深深,本已不易,在初一未過之前,她並不想回到永定侯府,繼續那個荒唐而無稽的婚約。秦沐麟?她寧死不嫁。
所以現在……樂兒,休怪我手下無情。
是你作死,怪不得旁人。
“你、你要做什麼?”樂兒驚呼,“殿下面前,你休得放肆。”她的聲音在顫抖,驚悚的看着步步逼近的鄭夕顏。
鄭夕顏俯身,指尖玩味般掠過她的眉心,脣角是一抹溫涼的冷笑,“你可聽過有一種刑罰,專門對付挑撥是非的女子?”
“什、什麼?”樂兒大口喘息,目不轉睛的盯着鄭夕顏素色容顏,分明是嬌豔的美嬌娘轉身化爲英氣逼人的俊朗少年。她眉目不減英氣,帶着一絲邪肆與詭異的冷冽。
“掘七孔,斷四肢,置於甕中,以酒泡之。待血盡而死,取出晾乾磨成粉,便是上等的女兒香。以此香日日雲面,可得容顏常駐,青春不減。”鄭夕顏說得平靜而從容,眼底的光清冷的掠過樂兒的臉,卻讓樂兒的臉色煞白如雪。
秦沐風看着她,容色平淡而傾城。燭光下,她的眼裡沒有凌厲的殺氣,而是一種清幽如深巷的淡漠幽暗。那一刻,他覺得她像極了多年前的自己。眼中的光,散了一下。
“不、不不不…
…”樂兒步步後退,起身突然往外跑。
脊背上的弓箭嫺熟的解下,不緊不慢的挽弓上箭,動作一氣呵成。
她眸色未改,指尖卻帶出冰冷的利箭。
離弦的箭疾馳飛出,箭矢直接剮掉了樂兒美麗而精緻的耳朵,鮮血頓時如注噴涌。樂兒哀嚎,應聲倒地。樂兒緊捂着耳朵,嫣紅的鮮血不斷從指縫間涌出,染紅了她身下的地面。
手中的弓箭緩緩放下,突如其來的一幕連紀揚都有些怔住。空氣在瞬間凝固,降至冰點。誰都不敢說話,都忘了該如何反應。
唯有他,感受到來自鄭夕顏的輕微顫抖。
他銳利如鷹隼的眸,看見她空了箭的手,有些細微的顫動,五指漸漸蜷握成拳。他不說話,這是必然的結果,他淡然處之。他身邊的人,必須手上沾血。心頭不狠,在這宮闈中的無形廝殺,便是自掘墳墓。
善良,換不來一世長安。
唯有一劍輕安,才能亂世存活。
這就是生存法則,他正讓她試着適應,這不堪的亂世。
她扭頭看他,不動聲色的飲茶,那份從容在燭光下熠熠生輝,卻冰涼無溫。心頭冷若霜寒,冰涼得無以言表。倔強的昂起頭,她迎上秦沐風淡漠的容臉,卻說不出一句話。
“小幺子,帶紀先生去歲羽殿。”秦沐風涼薄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
小幺子喚了兩個粗使太監,擡走了因失血過多而暈厥的樂兒,紀揚默不作聲的下去。
偌大的殿內,只剩下顧自品茗的秦沐風,與冷然佇立的鄭夕顏。
終於,她看見他放下手中的杯子,扭頭看着她。
那雙幽暗如地獄的眸子,掠過幾許說不清的顏色,似讚許又似冷蔑。
鄭夕顏面無表情,“不知殿下可還滿意?”她身負弓箭,眉目間的英氣不輸給任何男子。她倔強,驕傲,聰慧,自然也有所有女人都會犯的錯誤:心軟。
他起身,頎長的身子居高臨下的睨着她,眉目間有種清淺的顏色,“很好。”
“你就不怕二皇子興師問罪?”她冷冽,不是沒想到這一層,只不過既然秦沐風都不怕,自然是有應對之策。既然他想看她心狠手辣的一幕,她也不妨教樂兒明白,她雖不忍屠戮,但不代表她會懼怕鮮血。
“如今他已自顧不暇,哪裡還會在乎一枚棄子的死活?”他冷傲卻洞悉一切,讓人害怕而又忍不住好奇的靠近。
她擡眸,鼻間冷哼一聲,“棄子可憐。”
一語雙關,轉身離開。
他扣住她的手,就勢一拽,直接讓她轉回自己跟前,四目相對冷熱交替,“此話何意?”
“沒什麼意思,不過有感而發。”她素顏眉頭蹙。
她看見他眼底一閃即逝的慍色,心底微顫。驀地,秦沐風忽然撣落桌案上的茶杯器皿,嘩啦的瓷器碎落聲,驚了她的如花容顏。
下一刻,他突然將她按在桌案上,欺身壓上,眸色冷冽如狼,鋒利而幽冷。指尖掠過她的眉心,帶來冰涼的溫度和生疼的觸感,秦沐風眯起危險的眸子看她,臉上的表情變化莫測,“你不是。”
簡短的三個字,如霧遮眸,讓她看不清他眼底深淵的深度,脣角勾勒出的詭異弧度,似笑非笑。可是她知道,一切的一切,都逃不過宿命。
若不知結局,該多好?
偏偏……她無力躲開。
“是嗎?”她想要深信不疑,卻抵不過內心深處
的叫囂。爲他眸色中無溫的顏色,不得不收斂自己的信任,付之哂笑。
他冷笑,“若然不信,便當作罷。”他突然將她攔腰抱起,徑直往寢殿走去。
鄭夕顏擡眼看他,回味着他斂眸時那一抹狠戾的目光。他生氣了?還是……不過被她言中?她的視線正好對上他的下顎,清晰可見他鼓起的喉結,吞嚥口水時發出的清晰聲響,“秦沐風,我累了。”
她沒有自稱奴婢,並直呼其名。
他頓住腳步低頭看她,卻見她將頭靠在他的肩膀。羽睫垂下,宮燈下落着一排陰鬱的剪影。她如此安然的睡姿,讓他的心突然沒來由的一片寧靜。
放緩腳步,他抱着她走在冷寂的迴廊裡,四周蟲鳴之音灌入耳中,有種恍若隔世的清幽。多少年,他的心從未有過這樣的平靜。
一步一頓,他漫步朝着寢殿走去。
她嘴上說不信,倔強抵抗,卻可以安然睡在他的懷裡。這算不算一種別樣的信任?
她,到底是怎樣的女子?接觸越深,他越發覺得她的諱莫如深。她好似揹負很多秘密,又好似不願介入其中。她抗拒又不忍,分明心軟,又要獨自堅強,他看不清她到底是怎樣的心思。一次次的試探,她總能給他驚喜。
彷彿日久下去,他會愈加想要知曉,她的真面目,她的一切。
還有她說的,前世今生……
寢殿內,他擁她入眠,她甜美而安靜的睡姿,讓他不再抗拒一個人的夜。忽然覺得,有這樣一個小東西陪在身邊,未嘗不是件好事。
不多時,寢殿內響起了均勻的呼吸聲。
安靜祥和,再不似白日的喧囂,不見鮮血的熾烈。
多年後回眸,才知是誰的安然動了誰的心。
一夜安枕,彼此依偎着。
陽光從外頭落進來,鄭夕顏的羽睫微微煽動,手不自覺的撫了一下身側的位置。空蕩蕩的,心裡有些淡淡的悵然。
他總能在她醒來之前不着痕跡的離開,只要她的呼吸稍許紊亂,他便能在第一時間睜開雙眸。她知道,他總是保持着一貫的高度警戒,許是自小在太子府長大的緣故,他的冷漠,有時候只是想要保持自己孤寂高遠的心,爲的是不讓十八年前的覆轍重蹈。
她可以認爲他在害怕嗎?
對過往的抗拒,往往是因爲不願再想,所以他不願回頭一步。
起身,牀頭擺放着一套整潔的宮服,唯獨白素的袖口內襯上,刺着字體極爲漂亮的“風”字。鄭夕顏莞爾,便是要做個記號嗎?她又不是小貓小狗,要特殊的署名權!
穿好衣服,她走向門口,房門打開的瞬間,陽光從外頭落進來。她眯了眯眼睛,這纔看清那道頎長的身影。
他穿着寬鬆的袍子,如墨長髮隨風而舞,仙風道骨全然不似大皇子的風度。更多的,是一種隔世如神祗的姿態,金色的陽光落在他的身上,鋪開萬道華光。
微風拂過,撩動他的衣角,宛若謫仙。
還不開口,小幺子急匆匆跑來,“殿下,皇上身邊的德安公公來了,皇上有旨,讓您儘快去御書房一趟。”
秦沐風瞬間斂了容色,面部表情變得極爲嚴肅。
鄭夕顏看着他劍眉緊鎖,轉身捧出他華麗而繁重的服飾。她走向他,斂了所有神色,他面無表情,看一眼她手中的錦衣華服。小幺子快速的爲他更衣,鄭夕顏看着他握住那枚白玉蓮花,頭也不回的消失在她的視線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