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夕顏走出去的時候,底下的百姓跪迎聖女,高聲喚着聖女賜福。那一刻,鄭夕顏有種打心底憋屈的感覺,雖說自己這張臉對得起聖女二字,但是自己這顆對於鬼神無力的心,委實對不起百姓的高呼。
她不信神,不信鬼,如今她信秦沐風。
劉世在一旁看了她一眼,眼前的女子誠然驚爲天人,委實教人移不開視線。她緩步走下臺階,而後進了早已備好的鸞轎。
精緻的單人軟榻,頂上是圓弧狀的支架,迷人的月籠紗輕柔垂下,將她整個遮在裡頭。鄭夕顏側躺着,單手撐着身子,挑眉看一眼垂下的帷幕,殷紅的顏色如血印染。嘴角噙着冷笑,世人愚昧,是人是鬼都認不出來?
昨兒個夜裡還將她當做邪靈附體,如今便成了萬人敬仰的聖女,這該有多可笑?
朦朧的輕紗帷幔,素白衣衫的女子清冷如月,任憑周旁傳來的呼喊聲不絕於耳,只是眉目寸寸冰涼。王牧,若你當我這般輕易就能赴死,那就想錯了主意。你以爲扣着秦沐風與紀揚,就能讓我心甘情願的死?
就算我肯,秦沐風也不肯!
不過……仿若現下是用不着秦沐風的,如此熱鬧的場面,少了即將粉墨登場的主角可怎麼行?左不過是做戲,那就要做全套。
王牧,你要我的命,我也不會放過你!
不過我這手嫌髒,不願沾染血腥。而你的命,自然要由你自己斷送,殺你的大有人在。
轎輦緩緩擡過長街,擡向遷國都城內最高的祭壇。那裡,曾是上一任聖女執行火祭的地方,是整個遷國最神聖最神秘的所在。
地上一塊石刻的圓盤,上面雕刻着精緻的紋路,還有一些教人無人識別的類似象形文字的符號,大抵是一種祭祀的印記。無根刻有詭異符號的沖天石柱巍然而立,如同巨人的五指,高聳入雲。正中央是祭壇,上面有一個石臺,立着一個十字木架。底下可以架起柴薪,定能將人徹底焚化。
鸞轎緩緩擡到祭壇之下,劉世撩開簾子,“聖女,請吧!”
鄭夕顏冷笑,柔若無骨的姿態,慵懶的睜開眸子。便是這眉睫微揚盡顯風情,足以教人迷離心魄,不忍再送她上祭壇。
祭壇的火太過熾烈,卻比不上她眼底的眸光,凝眸便是驚心。
徐徐起身,鄭夕顏起身走上白玉臺階,站在臺階上往底下看,卻見百姓伏跪高喊聖女賜福。想來所有人都將此次蝗災的希望都寄諸在她身上,委實可笑。殊不知求人不如求己,與人送無辜的人去死,還不如大家齊心合力共度難關。
想來,這是一種心理安慰。
古時候的人,對於這種天災人禍無力更改時,便以心託鬼神。
很不巧,她當了一會舞姬,如今再當一回聖女。不知這血魄珠看到這麼多的烈焰之火,不知道會不會瘋狂的發作?
脣角冷笑,她繼續往上頭走,視線飄落,卻看見不遠處的華韞。頭戴斗笠,謹而慎之。她想着,既然他們被抓,明顯杏花春雨也暴露了。華韞能出現在這裡,證明他尚有自知之明,逃開了一劫。
王牧既然有她的畫像,自然也逃不了華韞的畫像。
這樣一個文弱書生,若是被人追殺,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場極爲滑稽的大逃亡?
鄭夕顏衝着華韞稍稍頷首,示意她莫要輕舉妄動。既然王牧不讓她好過,她也不會讓王牧太過愜意。想來這遷國數百年的聖女信奉,要在她這裡被打破的。
站在高高的祭臺上,鄭夕顏胳膊張開,被綁縛在十字架上,士兵們快速的搬來柴薪,架在四周勢必要將她燒死。
“各位父老鄉親。”鄭夕顏忽然開口,誠然將劉世嚇了一跳。一路上,未曾
聽得鄭夕顏開口,原以爲她會爲了牢獄中的丈夫,奉獻自己。沒想到……不由的心下一驚,卻猜不透鄭夕顏到底要做什麼。
見她並無反抗與掙扎,劉世也任由她去,左不過是想求情罷了!可笑,一旦被選爲聖女,百姓豈會放過她!須知在百姓的潛意識裡,唯有燒死聖女,天下才能重獲太平。
鄭夕顏繼續喊道,“我乃聖女臨世,但此時此刻卻不是我飛昇歸去之時。天道輪迴,天命不負。眼看着我遷國子民深受天災人禍,我誠然心痛不已。但天命許我人間壽命,教我不得早早歸去,天下重任未能完成,豈能喚我魂歸?”
劉世一驚,“聖女還是別多費脣舌,如今天災人禍,定是天主召喚聖女歸去。只要我等送了聖女歸去,便可平息天災人禍。”
語罷,手一揮,士兵們越發快速的搬運柴薪。
鄭夕顏笑了笑,眉心的火焰標記熠熠生輝,“那便打個賭如何?”
“賭什麼?”劉世凝眉,世間竟還有這般女子,生死一線還能如此從容不迫?
“我賭百姓會讓你親手解開我的繩子,而後放我離開!”鄭夕顏美眸熠熠,眸光若琉璃色,輾轉迷離撩心魂。
劉世冷笑兩聲,“癡人做夢!”
“是嗎?”鄭夕顏輕笑,“那你我不妨試試。”
那一刻,劉世有半晌沒能回過神來。她太自信,太美麗,以至於根本不似聖女,反倒有種妖孽臨世的錯覺。
是的,她是妖孽,禍國的妖孽。
已然禍了韋國,那這遷國惹上她,自然也是岌岌可危的。
羽睫微揚,飛揚的眼線如同驚悚的雙目蛺蝶圖案,詭異而盡顯妖孽之色。她美得不似凡人,卻不知她行事作風也不似常人。
“各位鄉親父老,昔日我教你們以火焚燒蝗蟲,如今收效如何?”一語既出,底下便有百姓議論紛紛。這一招誠然是有效的!
雖說不少良田皆被焚燬,但是蝗蟲的數量也是急劇下降,如今蝗蟲之災已經驅趕得七七八八。眼下沒了稻穀,百姓便以燒死的蝗蟲爲食,到真的活了不少人。如此一說,便有人立刻驚叫出聲來,認出這便是昔日坐在木輪車上的俊朗男子。
當下百姓紛紛跪地,高喊着聖女賜福。
許是沒料想到眼前這名女子,誠然就是昔日散佈謠言之人,劉世頓時慌了神,急忙攔手招了一名士兵上前,“速去稟報將軍,事情有變。”
眼見着那士兵急匆匆而去,鄭夕顏冷笑,指尖輕輕釦下一塊木屑。
說時遲那時快,那士兵剛走到祭壇下,突然一頭栽倒在地。
底下頓時亂作一團,劉世快步上前,竟看見那士兵雙目圓睜,宛若驚愕猝死之狀。一探鼻息,身子尚軟,卻已經死了。
眼眸陡然變得驚悚,鄭夕顏出手太快,任誰也沒能看清到底怎麼回事。何況她還被綁縛在木架上,自然也沒有人懷疑是鄭夕顏動的手腳。只聽得劉世怒喝一聲,“包圍祭壇,搜查刺客!”
士兵開始將祭壇圍得水泄不通,華韞只能低頭隱沒在人羣之中。
眼看着事情生變,劉世慌了神,“立刻點燃祭壇,送聖女上路!”
鄭夕顏冷笑兩聲,“我說過,天意不許我歸去,想來你們是燒不死我的。各位百姓暫且瞪大眼睛看清楚,若然天命不要我魂歸,要留我於世爲大家分勞解憂,那便讓這燃燒的大火隨風而去吧!”
劉世偏不信,手一揚,便有軍士手執火把上前。誰知剛到鄭夕顏跟前,便一頭栽倒在地,火把滾落一旁。
那一刻,底下再次沸騰,方纔已經死了一個士兵,而且死狀極爲詭異。
如今這又是……
劉
世快步上前,額頭冷汗涔涔。卻見那軍士也是如同士兵般的死狀,雙目怒睜,氣息已斷。
殊不知鄭夕顏將自己的內力凝結在木屑上,木屑直接刺痛死者的麻穴,自然會讓對方呈現出驚悚的模樣。而木屑上的強大內勁能瞬間震碎他們的五臟六腑,如今他們看似屍身完好,實則內臟早已碎得不成樣子。
只是外表卻看不出來,沒有一定的功力,是絕對無法查出死者的死因。
因爲出手速度極快,傷口幾乎來不及淌血。而血魄珠的力量,足以在死者流血之前,將傷口凝固。
神不知鬼不覺,誠然如神蹟降臨。
“怎麼回事?誰?是誰?給我出來!”劉世幾乎抓狂,冷劍咣噹出鞘,氣息紊亂。不怕高手,就怕連高手的影子都看不見。
遷國不是相信鬼神之說嗎?她鄭夕顏不過是讓他們親眼看一看,便是人,也可以有鬼神之力。
驀地,劉世怒目圓睜瞪着面無波瀾的鄭夕顏,一腳便將火把踢過去。燃燒的火把瞬時點燃了澆上火油的柴薪,熊熊烈火騰然而起。
華韞心驚,正要衝上去。
誰知下一刻,別說華韞,便是所有的百姓,連帶着劉世都如同見鬼般瞪大了眸子。這樣不可思議的一幕呈現在衆目睽睽之下,不是聖女又是何人!
烈火中的女子輕柔淺笑,傾世的容顏綻放着迷人的華光。眉心的火焰如同四下燃燒的烈火,開始閃爍其華。她的五指緩緩張開,面頰徐徐揚起,如同吸天地之靈氣於一身。燃燒的火苗瞬間化爲青藍色的光焰,不斷的被她汲取與身體何爲一處。
那種詭異的場面,前所未見。
他們不會明白其中的緣故,更不會明白此刻在這女子的體內,血魄珠的力量正與火焰相生相剋,五靈之力縈繞心頭如水流淌。其實她並非在汲取火焰,而是揮發了血魄珠的力量,用自己的內勁將火焰生生遏制下去。
當然,在愚鈍的百姓面前,這就是神蹟,就是天不亡聖女最好的證明。
柴薪燃起的火焰頃刻間消遁於無形,鄭夕顏依舊白衣蹁躚,完好無損的綁縛在木架上,容色清淺。
兩條命,再加上這樣的畫面,鄭夕顏再睜開眼時,便已經是遷國獨一無二的聖女之選。她脣角微揚,略帶清冷的看着劉世乍青乍白的面色,幽冷低語,“劉大人,你輸了!”
底下百姓不斷的跪地磕頭,高呼着放了聖女,恭迎聖女歸來!
劉世的心裡咯噔一下,突然有一種極度不安的惶恐。眸色異常慌亂,好似見到驚悚可怕的人物,死死盯着她毫無波瀾的面容。
吊梢眉,飛揚的眼線,眉心火焰烈烈。
見劉世站在原地身子不斷的顫動,手中的劍發出嗡嗡聲響,鄭夕顏冷笑着,“怎麼,大人沒聽到民聲嗎?現下大人不怕向王牧將軍交代了,底下的百姓便會給將軍一個滿意的答覆。大人還不願賭服輸嗎?”
劉世的劍忽然舉起,眼看就要落在鄭夕顏的頭頂。
底下瞬間炸了鍋,百姓們羣起衝上來,將包圍祭壇的士兵衝得七零八落。劉世霎時慌了神,這廂剛要開口阻攔,卻已經有百姓衝上了祭壇。
劉世正要動手,誰知鄭夕顏卻幽然輕語,“大人這是要坐實官軍屠民的罪證嗎?”
便是那一愣,劉世已經被百姓推到一旁。
手上的繩索一鬆,鄭夕顏傲然立於祭臺上,銳利的眸子掃視四下,卻聽得震耳欲聾的高喊聲,“恭迎聖女歸來!”
鄭夕顏心頭冷笑,王牧,是你成就於我,來日生死只能怪你自掘墳墓。
挑眉,卻見一支軍隊擁着一輛馬車快速而來。鄭夕顏的眸色陡然下沉,這又是何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