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夕顏轉身,卻見趙嘉清淺笑着,揮手退去了礙事的守衛,“外頭不太平,早去早回。”
點頭表示致謝,鄭夕顏道,“省得。”
言罷,華韞便推着鄭夕顏緩步朝外頭走着。身後,隨着幾名府中的守衛,能縱了他們出去,自然要派人跟着纔是。
否則丟了人,趙嘉吃罪不起。
鄭夕顏微微撇過頭,眼角清晰的看見尾巴一般的守衛,聽得頂上的華韞傳來清冷的聲音,“無礙,不過是尾巴罷了,礙不得什麼事。”
聞言,鄭夕顏頷首,低語道,“小心便是。”
沿着街市買了稍許吃食,華韞與葉貞晃晃悠悠望着郊外走去。雖說趙嘉要守衛們跟着鄭夕顏他們,但未交待要他們干擾二人的行動。故而不管他們走到哪裡,尾巴雖在,卻不會妨礙他們的行動。
郊外的稻田裡,蝗蟲依舊猖狂,不時三五成羣的飛過來,啃食剩下的稻穀與植物。百姓們不斷的拿着笤帚之類的物件驅趕,但效果甚微。
“先生可曾吃過烤蟲子?”鄭夕顏忽然開口。
華韞一怔,“委實沒有嘗過,可是好吃得緊?”
鄭夕顏噗嗤一笑,“大補之物,不知道先生要試試嗎?”說着,將視線投注在幾乎被啃盡的稻田裡,黑壓壓的蝗蟲甚是猖狂。
明白了鄭夕顏的意思,華韞揮手讓身後的王府守衛上前,吩咐了幾句,各人便離開。不多時一人抱着一垛乾草回來,繼而每人手中都舉起了火把。
衝入稻田,火炬與燃燒的乾草將正片稻田焚燒殆盡,連帶着成羣的蝗蟲一道被焚燒。烈火中夾雜着嗶嗶啵啵的聲音,隱隱傳來一股烤肉的香味。
見鄭夕顏含笑,華韞便推了她上前,撿起地上被烤焦的蝗蟲,鄭夕顏左右看了看,“個頭倒是挺大的,莫怪能做出這樣大的動靜。”
華韞報之一笑,“吃了這般多的穀物,若是連這個頭都沒有,怕是都變成了骯髒物,豈非可惜?”
因爲這場突如其來的縱火,本來驅趕蝗蟲的村民便衝上來將鄭夕顏與華韞圍在其中。而那些王府守衛卻被當做縱火犯給按在當場,五花大綁起來遠遠的丟在樹根腳下。
“你們是何人?”爲首一個稍微年長的老漢怒斥,眉目間還染着漆黑的灰燼。
華韞只是清淺答道,“路人。”
“你們焚燬了我們最後的食物,卻……”
還不待那人說完,鄭夕顏已經剝開了蝗蟲的焦外殼,將內裡冒着白煙的脂肉細細的挑出來吃得歡悅,“委實不錯,比之烤肉細膩,若是有些蔥花便更當美味非常。”
華韞當下也是一怔,原以爲她不過說說而已,誰知真當吃下了肚子。一想到吃了蝗蟲,華韞的嘴角便微微抽動,如同有些作嘔的跡象。鄭夕顏環顧四周衆人,見着也是這般驚詫的顏色。
不覺挑了眉,“我誠然沒有說謊,這蝗蟲委實滋味不錯,若是剝了殼當下酒菜那便更好。橫豎你們的穀物都被蝗蟲吃盡,那你們何不吃了這些害人的東西?今兒個趕走了,明年若是再來豈非不划算?倒不如今日一把火燒死,圖個乾淨。”
揚了揚手中的蝗蟲殼子,鄭夕顏又道,“我吃了沒事,現下你們可以放心食用了。朝廷的賑災糧還不定什麼時候下來,你們乾等着也只能餓死。眼下這麼多的蝗蟲,想來也足夠你們吃上幾日的。既美味又補了身子,真真是一本好買賣。”
聞言,衆人皆嚥了咽口水。
鄭夕顏看着衆人面黃肌瘦的模樣,想着他們大抵已經許
久未吃飽,不由的輕嘆一聲,“都說蝗蟲乃是天蟲,是天意示警,也不知是真是假。”
華韞接下話茬,也是這般的輕嘆,“誰知道呢,聽說大雲的軍隊即將入城,想來這蝗蟲便是因此來示警的。只可惜了遷國的百姓,路有餓死骨,皇城仍歌舞。”
見着二人一唱一和,委實有幾分道理。
方纔的老漢鎮定了心神,忖着這二人說不定真有些能耐,便躬身抱了抱拳頭,“我們是李家莊的村民,老漢乃是村長。奈何家中無閒田,如今逢着蝗災,眼看着大家都活不下去了!二位是哪路的神仙,不知你們可有解救之法?”
聞言,鄭夕顏輕嘆一聲,“如今餓殍遍地,不止你們這一處,怕是整個遷國都已經遭逢大難。我等並非神人,不過眼見着你們如此困苦,委實想爲你們做些事情。這蝗蟲生殖極好,今年若是不消除,來年必定還來。若你們捨得便將正在被蝗蟲啃食的農田銷燬,得了蟲身食用,還可勉強度過幾日。”
“否則這蝗蟲嗜殺,定要將你們的田糧悉數吃完才肯罷休。你們多去找四下鄉鄰,那些快餓死的,不妨以蝗蟲爲食果腹,靜待朝廷賑災。”鄭夕顏眸色微轉,“這蝗蟲雖說是個禍害物,但委實吃得,乃大補之物,尋常還不易得。”
那老漢一聽,兩眼都發光。如今算是飢不擇食,蝗蟲總好過草根樹皮,總好過無法消化的觀音土。
一時間,童子傳音之事廣爲流傳。遷國大大小小的村莊口口相傳,以火燒之法燒死蝗蟲果腹。果不其然,遷國境內蝗蟲的數量急劇減少。因爲果斷的焚燒被啃食的農田,反而將一些爲被蝗蟲光顧的良田得以保存,留了些糧食下來,誠然是幸運無比。
然,有利必有弊。
蝗蟲乃是天蟲,此番擾亂遷國,實則是天意示警。國將不國,君將不君,臣將不臣,是而國有叛賊,天必示警。
一時間朝堂人心惶惶,一個個皆認爲百姓口中的國將有逆乃是確有其事。
須知城東雷雨之夜掘出一塊天石,上寫血色白王二字!當下被擡入宮闈,引來衆朝臣的議論紛紛。所謂白王乃是一個皇!諧音卻是敗亡之意!或者拜王!那這到底是要拜誰爲王呢?誰也不知這二字到底用意爲何,只知此乃不祥。
不僅如此,遷國境內渭河水倒流,多少人有目共睹,一時間輿論譁然,朝堂震驚。
帝君下旨,邊境適逢戰亂,誰敢造謠生事,一律格殺。
豈不知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君威震天,卻難堵悠悠之口。
如此局面,正是鄭夕顏與華韞所期待的結果。
什麼白王,不過是鄭夕顏隨意拆了皇字,而這個王,大有影射遷國大將軍王牧之意。王牧,姓王名牧,字秋白。
置於渭河水倒流便越發簡單,用光學的原理在夜間用了小孔成像的手法。然經過的路人瞧上一眼,便誤以爲真,真以爲河水逆流,其實不過是障眼法。但路人心慌,自然是看不清楚的,故而等到路人要再看時華韞便會上前阻止。
只道自己也見着逆流,越發坐實路人的感官與心理認可。
如此反覆,便有越多人將這一幕以訛傳訛的傳出去,久而久之便有了三人成虎的結果。
雖說鄭夕顏腿腳不便,但華韞仗着上山採藥爲鄭夕顏療傷之名,可以隨意出入成親王府。這不能不說是因禍得福,明面上是成親王府的貴賓,實則做的卻是顛覆遷國的勾當。勢必要將成親王府這一幕幕的奢華,徹底覆蓋在泥濘之下。
做完這些準備工作,鄭
夕顏與華韞便算完成了前期計劃,剩下的自然要看秦沐風。如今,華韞真當要開始照料鄭夕顏,一貫靠解毒丹壓制她體內的毒素,誠然是治標不治本。腳傷倒是小事,三五日便可下得牀榻了,只是這毒……還是好生找出關竅纔是。
許是邊城交戰,太子趙其便不再來成親王府,而趙嘉也是成日見不着人影,大抵又是眠花宿柳,哪裡會關心府中各事。
涼兒攙着鄭夕顏緩步走在迴廊裡,如今她的腳好得七七八八,只是因爲毒素的關係,真氣很難凝聚,故而沒了以往的戾氣。這樣倒好,將這股真氣留在體內鎮住血魄珠,反倒省事省力,免得血魄珠發作時嚇死旁人。
正走着,眼眸微擡,卻見着令人恨得牙根癢癢的人。
鄭夕顏二話不說掉頭便走,聽得身後傳來微涼的聲音,“你便這般急着走,故人相逢也不寒暄幾句嗎?”
故人?
她徐徐轉身,挑眉冷笑兩聲,睨着韋素漫不經心的面龐,“既然是故人,想來很多事自不必說,你我心知肚明。”語罷,又是冷哼道,“好一個江南江公子,在下委實小看了你!”
韋素一步一頓走到她面前,揮手退走了涼兒等人,“我與鄭兄有話要說,你們且都下去。”
卻不料涼兒等人竟也聽他指揮,可想而知他如今在成親王府的地位。鄭夕顏也未曾想過,鄭克尚與公子嘉到底有過什麼交情,以至於一封書信便可將執信之人奉爲上賓。想來交情匪淺,或者彼此都捏了什麼把柄!橫豎利害之間,總有一個選擇,不是利便是害。
睨一眼身後退得一乾二淨的婢女們,鄭夕顏顧自在欄杆處坐下,順手捋了捋袖口上的褶子,“你還有何話說?”
“我已接手鄭家在城內的所有生意,如今業已歸入成親王府的名下。此刻趙嘉正在清點賬目,想來數額不在少數。”韋素說得很平靜,如同只是跟她交代,大致說了自己的行動,“這些本是你的。”
鄭夕顏驟然挑眉,“你說什麼?”
“鄭家誠然只有一兒一女,長子鄭克尚,幼女鄭夕顏。不知我說的對與不對?”韋素如數家珍般的將鄭夕顏的身家背景悉數說出,竟是……連帶着鄭夕顏都目瞪口呆。卻聽得韋素繼續道,“傳聞鄭家小姐容貌傾城,卻有一身挽弓射箭的好本事。利箭離弦,例無虛發。”
“彼時鄭華自濟國營救大皇子迴歸大雲,被誣爲奸細綁縛刑場,便是這位鄭家小姐,三箭定輸贏。誰知便在皇帝賜婚二皇子之際人間蒸發,自此不知所蹤。有人說鄭家小姐暴斃,也有人說鄭家小姐隱沒江湖,與心愛之人泛舟而去。”
韋素斂了眉色,一本正經的盯着她的臉,“這些我都不信。”
鄭夕顏心頭微涼,卻不敢去看他灼灼目光,如同利刃可以破開人心,直視人的靈魂深處。只低頭冷笑道,“那你信什麼?”
“我想信你,可否?”他說得很輕卻鏗鏘有力。
羽睫驟然揚起,鄭夕顏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你說什麼?”
“我後悔了,此刻做了良人,不知你還會不會信我?只一回便足夠!”他說得很小心,好似生怕驚了鄭夕顏的世界,卻委實驚了她的心。
突然站起身子,鄭夕顏不敢置信的望着他,氣息稍稍混亂,“你到底是誰?”
他盯着她的眉目,眼底泛着氤氳的霧氣,不讓她看見任何的顏色。薄脣微啓,卻是幽冷的輕語,“我是韋素,怎的你又忘了嗎?”
眸色一頓,鄭夕顏忽然有種不安的錯覺,越發濃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