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睫赫然揚起,鄭夕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說什麼?留下來?留下來是什麼意思?那一刻,她只覺得窒息,宛若只剩下出的氣。
他的五指張開,穿透她如瀑青絲,玩味般撩動她柔軟纖密的髮絲。冰涼的手掠過她的眉梢,眼底卻帶着清冷寒徹的光芒。
“你留不住我。”她羽睫垂下,遮去眼底所有精芒。
“那你何苦進來?”他輕笑,仿若將人看穿,說得漫不經心,卻深深扣動了鄭夕顏的心。
何苦進來?是的,何苦呢!
爲何聽見他受辱,她會做出今日的瘋狂舉動呢?是欠缺理智,還是太多感性?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眼底倔強抵抗,“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我說過,華陽宮的大門,隨時爲你而開。”他的指尖落在她的脣瓣上,恣意的輕撫,帶着略帶疼痛的摩挲。
倒吸一口冷氣,鄭夕顏的額頭竟有些細密的冷汗。
“我也說過,此生斷不如入宮門半步。”
“可你還是進來了,宮闈從來只進不出。”
“我還是會走。”
“只怕你出了華陽宮不到半個時辰,就會被人帶到安陽宮。”
她驟然盯着他深邃如鷹隼的眸子,幽暗的瞳孔,找不到一絲光亮。她看見自己的臉,倒影在他的眼底,卻有着陌生而冰涼的錯覺。深吸一口氣,她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宮闈,從未簡單過。
秦沐麟不是傻子,會真的百分百相信眼睛所看到的禍亂一幕。何況,他本就放着秦沐風,就算沒有自己闖宮的事情,也會讓人盯着秦沐風的一舉一動。
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惹了不該惹的人,落在不該落的人手中,她能何去何從?
眼底的光,一點一滴的暗下去,再美的陽光,也無法照亮。
秦沐風冷然起身,顧自穿好衣衫,卻是被對着她,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悵然穿着衣服,一語不發,也不肯教人知曉她的世界。
待穿好衣服,卻聽得秦沐風冷冽的聲音,“小幺子,帶鄭姑娘出去。”
心頭一沉,鄭夕顏攥緊了拳頭,眉間一絲凜冽,紅脣匍出簡短的一個字,“好。”
小幺子不明所以,忙不迭上前,“喏。奴才這就帶姑娘出去。”說着,便走到了鄭夕顏跟前,“姑娘,這邊請。”
她看了他冷漠的背影一眼,轉身跟着小幺子朝外頭走去。
秦沐風不說話,緩步坐在欄杆處。
一如初見時的模樣,單膝蜷縮,胳膊隨意的耷拉在膝蓋處,鬢間的散發隨風而舞。脣角,依舊叼着一根草,脣角微揚時上下舞動。當日下着雨,她親眼看見那個俊彥的男子
,被雨水打溼後的嬌媚,如今回眸,卻是一種狂傲不羈的冷冽。
是一種拒人千里的淡漠,一種會當凌絕頂的孤傲。仿若誰都無法走進他的心靈深處,抗拒着外來的一切,而又渴望抓住自己想要的一切。
陽光真好,鄭夕顏去而復返。
他是對的,她根本走不出華陽宮。
他知道,她會回來,所以便坐在這裡等她。
秦沐麟豈是能隨便糊弄的人,在沒有找到他要找的人之前,是絕不會輕易罷手。皇帝還沒有下朝,整個宮闈暫時處於秦沐麟的掌控,他不趁着此刻大肆搜人,便會錯失時機。一旦皇帝問起,秦沐麟的秘密就難以守不住。
鄭夕顏終於走回道秦沐風的跟前,將他眼中的冷漠與懷疑盡收眼底。
小幺子弓背哈腰的低語道,“殿下,外頭都是二殿下的人,所以姑娘她……”
秦沐風慵懶的挑了一下眉睫“你先下去。”
小幺子頷首,“喏。”
“你什麼都算準了。”她忽然用一種略帶悲涼的口吻輕慢的說着,在他跟前坐下,“秦沐風,你到底要做什麼?”
“皇宮大嗎?”他問得不着邊際。
鄭夕顏頷首,卻不知他到底什麼意思,“自然。”
“可是人也多,我不願相信任何人。”他說這話的時候,眼底帶着清冷的光,卻不肯看她一眼。
心頭有些微涼,她深吸一口氣,“你相信我嗎?”
回答她的,卻是秦沐風脣角的一抹冷笑,“不信。”
她的眉睫眨了一下,眼底的光教人看不清顏色,“那你何必留我?”
“至少你比其他人可靠。”他冷冽。
鄭夕顏起身,她再也不願待在這裡,原來這就是答案。
“咚”的一聲,他口中的突然吐出,筆直射入她身側的廊柱之內,功力之深,深不可測。鄭夕顏深吸一口氣,陡然轉身看他,“你什麼意思?”
“你的右胳膊上有一條紅線。”他目光颯冷,若地獄幽冥,無溫而淒寒。
撩開自己的袖管,一條纖細的紅線蜿蜒生長,快要抵達手肘。難怪自己的右胳膊如此痠痛,原來……驀地,她忽然凝眸看他,眼底的光帶着幾分慍色,幾分疼痛,“是你?”
“我一直在等你。”他說得很輕,冰涼而靡麗的聲音,宛若隔世,卻讓鄭夕顏冷入骨髓。
“爲什麼?”她深吸一口氣,“爲什麼這麼做?”
早在他去侯府之時,他便已經決定對她下手,所以……若她不來,豈非必死無疑?秦沐風?爲什麼?
她從未想過要害他,爲何他卻步步設防?她從未想過要從他身上得到什麼,爲何反被他步步緊逼?
就因爲他是大皇子,所以可以爲所欲爲?
就因爲他是大皇子,他要爭奪自己的天下,所以讓她成爲他手中的利刃?
她是人,不是東西,可以予所予求。
陽光很好,心卻是冷的。
“你已經是大皇子,還想怎樣?”她忽然覺得,自己根本看不見他半分心腸。他就像掩埋在黃土之下的墳冢,除了陰霾和死亡的糜爛,找不到一絲陽光,卻陰暗得讓人心疼。他的眼睛,就是一種魔咒,一種惡魔的血瞳轉化。
此刻,鄭夕顏正盯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眼底晦暗不明的光線,慢慢轉移到自己身上。
劇烈的疼痛,讓她面色煞白,額頭冷汗淋漓。
陽光從頂上撒開,順着他的側臉落盡她的眼底。他的脣角是微涼的笑,眉角是微涼的傷,而他的手,正握着腰間微涼的白玉蓮花玉佩。
“你可知,最是無情帝王家。”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幽冷。
“與我何干?”她倔強抵抗。
眼底的光冷了一下,秦沐風陡然扣住她的手腕,瞬時一道陰冷的力量被灌入腕脈,霎時蔓延全身,不消片刻,那種劇烈的疼痛頓時凝聚在胳膊處,直抵指尖。
指劍劃過她的指尖,一道鮮血淋漓的口子乍現,鮮血不斷的從指尖滾落。
原本,他注入了一道內勁在她體內,若然紅線抵至肩膀還未見她,她便會血脈爆裂而死。如今他不過導正了這股內勁,讓凝聚的血液順着指尖全部涌出體外,解除了他對她的所有禁制。
她垂着胳膊,詫異的望着突如其來的一切,“你做什麼?”
“你走吧。”秦沐風轉身,不再多說一句。
鄭夕顏看一眼他冷冽的背影,而後看着手上的紅線迅速褪去,最終消失不見,指尖的傷口終於停止了出血。
氣氛降至冰點,鄭夕顏眸子黯了一下,他的冷漠和工於心計,讓她有些無所適從。或許,他們之間相隔太多,根本不是兩個世界的人。他今日能對她下手,來日必定也能取她性命。
可是他分明能挾制自己,爲何又要放了自己?
種種行爲,讓鄭夕顏的腦子有些亂。
正想着,小幺子突然急匆匆的跑來,“殿下,公子尚來了。”
鄭夕顏轉身便往寢殿而去,誰知還是晚了一步。
只聽得不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以及那一聲熟悉而略帶責怪的響音,“別躲了,我都看見了!”
鄭夕顏站住腳步,窘迫的望着鄭克尚,“哥,怎麼是你?”
鄭克尚冷哼一聲,“只管讓你進來,我就進不得嗎?”
秦沐風的脣角噙着一抹深沉的冷笑,背後是鄭克尚的恭敬行禮,“參見大殿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