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夕顏定定的盯着韋素的面頰看了良久,卻再也沒能在他臉上找到方纔那種冷冽如狼的感覺,仿若方纔不過是她眼中的曇花一現,左不過是幻念而非真實。
抿着脣,鄭夕顏不再說什麼,須臾轉過身去。
誰知韋素忽然從身後抱住她,那一刻,委實將鄭夕顏驚在當場。待回神,她狠狠的推開他,卻因爲腳踝的傷,身子驟然失去重心,重重往後仰去。
說時遲那時快,韋素箭步上前,伸手便攬過她的腰肢。
奈何鄭夕顏眸色微冷,竟不顧疼痛的腳傷,陡然凌空旋轉,寧可身子重重摔在地上也不肯被他攬入懷中。
一聲悶響,鄭夕顏倒伏在地,劇烈的疼痛從腳踝處陣陣傳來。
額頭冷汗涔涔,她勉力撐坐起上半身,咬着牙冷眼看她,眸光倔強而冰冷。身子因爲重重摔在地上,渾身痠疼得緊,然她卻未改顏色,依舊用戒備而冷漠的眼神狠狠剮過他錯愕的容臉,嘴角微牽,冷蔑至極。
許是措手不及,又或者他全然未料到她會這般倔強,倔強到寧可讓自己受傷也不肯讓他沾染分毫。
他的手停在半空,久久沒能放下。垂眉看着跌坐在地的鄭夕顏,額頭冷汗涔涔,脣上因爲貝齒的緊咬而微微滲出血來。她的身子少許顫抖,卻不肯喊一聲疼。
他的眸子顫了顫,“我早該想到,你慣來這般倔強。”
鄭夕顏冷笑兩聲,“韋素,你別惺惺作態。你到底要做什麼?別用你那套哄騙三歲小孩的話語來騙我,若你當我是涉世未深的蠢貨,恐怕你想錯了主意。”
她想站起來,奈何因爲方纔的凌空翻,腳踝處用了巧勁,故而此刻疼得無法忍受。劇烈如皮肉撕扯的疼痛,讓鄭夕顏五指蜷握,整個人呈現繃直的狀態。她的氣息略顯混亂,面色慘白如紙。
韋素冷冽一笑,“你便是如此看我?在你眼裡,我竟如此不堪。”
“你是什麼人我不管,也不屑去管。橫豎都跟我沒有任何關係!但是你若再咄咄逼人,休怪我不客氣。誠然我無法贏你,但殊死一搏你也撈不到好處。你若不行,只管來試,在下樂意奉陪!”鄭夕顏蔑然輕笑,咬着牙拽着廊柱站起身來。
腳踝處劇烈的疼痛讓她只能靠在廊柱處,緩緩滑着身子坐下。
“鄭夕顏!”他低低的怒吼。
那一刻,鄭夕顏有片刻的晃神,心頭咯噔一聲陡然下沉。她的氣息變得急促,銳利如鷹隼的眸子驟然凝起,脣齒間一字一頓開言,“你,到底是誰?”
收到她明顯震住的表情,韋素謾笑,“故人罷了!”
下一刻,他竟絲毫不顧及鄭夕顏的掙扎,徑自將她打橫抱起,大步流星朝着鄭夕顏的房間走去。那一刻,遠遠站定的涼兒等人悉數愣在當場。
兩個男子,用這般曖昧的姿態……豈非斷袖?
但韋素似乎根本不願理睬這些驚詫的目光,容色平靜而自然。這樣的驕傲,這樣的容色,像極了那個人!那個已經死去的男子……
鄭夕顏的羽睫驟然揚起,幾乎不敢置信的抓緊他的胳膊,身子有些微微的顫抖,“難道你是……是……”
“我誰都不是。”韋素將她放置在牀,顧自捏了冷毛巾替她拭去額頭的冷汗,“我就是我,此刻的我。”
他的神情極爲認真,眉目間暈開清淺的顏色,如同外頭和煦的陽光,有種暖心的溫度。他待她仔細而溫柔,絲毫沒有做作的成分。
那一瞬間,鄭夕顏有些失神,不知他到底要做什麼。
韋素撩開她的衣角,快速脫掉她的鞋襪,鄭夕顏扣住他的手,“你要做什麼?”
他看了她慘白的面色,只清淺道,“我幫你看看。”
“不必了。”門外,華韞放下一揹簍的藥材,略帶慍色的衝過來。徑直坐在牀沿,華韞拽過被子遮住了鄭夕顏的雙腳,“不勞公子費心,在下的病人理應在下照顧。”
韋素挑眉看着華韞一身酸腐氣,分明是個文弱書生,卻有着堅韌無比的雙眸,炯炯有神不輸任何人。看他待鄭夕顏的模樣,顯然勝過鄭克尚這個做兄長的,換句話說,方纔的他太過激動。
怕是至親,也不會這般小心翼翼的護着鄭夕顏。
見狀,鄭夕顏道,“多謝韋兄送在下回來,這廂感激不盡。既然華大夫回來,就不麻煩韋兄照顧。”
聞言,韋素冷笑兩聲,冷眼睨着華韞,脣角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微微勾勒而起。便是這樣的表情,竟然華韞心頭驟寒,好似……好似……
太過熟悉,而且太過陰邪,如同故人重生。
像他!
華韞身形一震,韋素卻已經出了門翩然遠去。急忙追到門口,華韞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背影,簡直與他一模一樣。
他誠然不會認錯。
“怎麼了?你面色不好,可是事情進行得不順利?”鄭夕顏微怔,見華韞眸色略顯潰散,好似遇見極其驚悚之事,不由的急問。
華韞搖頭,卻道,“那人是什麼來頭?”
鄭夕顏不解,“便是送你我千杯醉之人。不過……”鄭夕顏頓了頓,事到如今也只能坦誠相對,否則瞞着華韞,只怕事情會越發不可收拾。告訴了華韞,好歹能讓他提防韋素,以免韋素防不勝防。
“不過什麼?”華韞冷然垂眸。
“他取走了兄長與我的信函,如今做了這成親王的座上賓,故而現在他纔是江南。不僅如此,他還盤算了鄭家在城內的所有產業,接手奉送成親王,已然取得了趙嘉的全部信任。所以華韞,你我現在不過是寄人籬下的路人,誠然沒有一絲一毫的利用價值。”鄭夕顏和盤托出,斂了眉色等着華韞開口罵她幾句。
輕信他人而導致信函失落,如今進了成親王府根本無法取信趙嘉,是謂走不得留不得,真當是騎虎難下。
華韞點了頭,“我早已知曉,你不必再說。”
鄭夕顏微怔,“你知道?”
“你若不是信函失竊,何至於以如今的身份進駐成親王府?你且不說,我也明白定然其中有所變故。只是我沒想到,還有這麼個厲害的人物出現,誠然超出預料。”華韞輕嘆一聲,緩步走到揹簍前,拾掇他的藥草。
轉而衝她道,“看你面色慘白,到底怎麼回事?”
“韋素猜出了我鄭家小姐的身份,我一時不忿摔了身子,故而……”鄭夕顏咬着脣,腳踝處的鑽心疼痛席捲而來。
“他竟知道?”華韞微驚,“他可還說什麼?”
鄭夕顏搖頭,卻彷彿又想起什麼,便道,“他說是故人!然則我真當覺得好似有些熟悉,但說不出來到底是誰。你可有印象?”
華韞不動聲色,顧自低眉將手中的草藥剁爛了,而後解開鄭夕顏腳踝上的舊藥包,將新藥敷上去,“莫要胡思亂想,許是他故意爲之,就是想讓你自亂方寸。如今敵我不明,他在暗我們在明,萬分小心便是。”
鄭夕顏頷首,“我也是這般想的。”
敷好藥,華韞看了看外頭漸漸暗沉的天空,“許是要下雨了,你好生休息,我去幫你煎藥。你新傷未好又反覆折騰,我必得給你換一副藥試試纔好。”
點了頭,鄭夕顏道,“麻煩你了。”
華韞輕嘆一聲,別有深意的
看着她,盯着良久才斂了眸光,“以後離他遠些,有些人生來便是毒藥,沾不得碰不得。”
鄭夕顏莞爾,面色卻越發蒼白,“你是說我麼?卻說得像罌粟般食可上癮,真當是書呆子,越發說不得好話。”
“休要貧嘴,你欠我的酒債我可記着,等傷好了,你要連本帶利的還我。否則……”
“否則怎樣?”鄭夕顏挑眉。
華韞搖頭,沒奈何的看着她,“否則我還是將自家的好酒藏得更牢固些,免得又遭你毒手。”
言罷,自顧自的喃喃自語,走出門去。
房內終於恢復了原有的平靜,誠然跟華韞說的一致,外頭下着雨,淅淅瀝瀝的雨聲極易入眠。鄭夕顏這一躺下便睡了良久,醒來的時候外頭烏黑一片,連雨什麼時候停了都不知道。
只是牀沿有一排泥腳印,卻不知是誰的。
但肯定有人趁着她睡着了,坐過她的牀沿。
伸手探了探牀沿的被褥,還是熱乎的,想來剛走不久。只是何人有這般本事,能察覺她將醒,便及時的撤身離開?
是……師傅?
是韋素?抑或華韞?
腦子裡亂亂的,視線裡唯獨一根蠟燭嗶嗶啵啵的跳躍着,綻放着明滅不定的昏黃之光。窗外,有人影轉瞬即逝。
迴廊上,坐着冷容的華韞,看着那影子從鄭夕顏的窗口晃過,而後朝着自己走來。嘴角微揚,華韞也不起身,只是漫不經心的道了一句,“想不到韋國一別,你竟會以這樣的身份出現在這裡。”
“我也沒想到,你還能認出來。”韋素冷笑兩聲,就着欄杆坐定。
“旁人興許認不出,我卻是個例外。”華韞扭頭看他,“既然走了,爲何還要回來?”
韋素的視線遠遠落在鄭夕顏的房間門口,“是你親口許下的姻緣,如今怎的忘了?”
深吸一口氣,華韞搖了搖頭,“你帶不走她。”
“爲何?”韋素冷眉。
華韞嗤笑一聲,“你心知肚明,何苦還要追根究底。且不說她的心裡全然沒有你,何況你們之間根本不可能。她此生乃九鳳臨世之命,與你的命數格格不入。”
“你說什麼?什麼九鳳臨世?”韋素的眸子忽然掠過狼一般的冷戾,幾乎要將眼前的華韞拆骨入腹。
“這是命,是她的命。註定了你們有緣無分,你別癡心妄想。如今她還不知道你的身份,若她知道,你覺得她還會放過你嗎?她會不惜一切,會殊死一搏。那句帶血的承諾,就像刀子一樣刻在她的心頭。除非你讓死者復生,否則此生你別妄想染指分毫。”華韞擲地有聲,如同詛咒,更似一種定數。
韋素定定的看着華韞良久,這才幽幽開口,“你恨我嗎?”
華韞冷笑兩聲,眸光透着淒冷和悲涼,“如何不恨!我恨不能讓你死,讓你挫骨揚灰,永世不得超生。可是,你不該死在我的手裡,我此生手不刃血,這是我發的毒誓。我不會找你報仇,因爲此生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與你不過是滄海一粟中的私人恩怨,根本不值一提。”
“那些死在你手裡的人,早晚會成爲你的業障。欠下的債,遲早是要還的。可惜問你要債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的心。你會死在你自己的手裡,跟你一生的屠戮一道埋沒黃土。”
說完這些話,華韞轉過身去,眼底有恨有仇,也有微弱如熒光的愛與情。
只是……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華韞!”韋素在身後厲喝。
華韞頓住腳步,眸光灼灼其華,卻是低冷的喊出他的名字,“楊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