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白棠母子和全宏父子都趕了過來。
蘇氏稀奇不已的摸着花本問:“這個就是花本?看着和圖樣子不一樣嘛!”
樑林陪笑道:“夫人,花本是這個樣子的。只要掛到花樓機上頭,連好經線。花樓機一開動,花紋就來啦!”
蘇氏嘖嘖稱奇:“樑師傅說得我都迫不及待了!白棠——”
白棠深深瞧了眼婉娘,高聲道:“上機!”
婉娘爬上花樓機,懸好花本。遲疑了一下:她嗓子不便,沒法在上頭挽花。目光忍不住露出問詢之色。
此時,青蕊的母親周氏怯怯的站了出來:“我之前也曾做過幾年挽花工。”
白棠並不意外。徐三買下他們時早將他們的經歷查得清楚。微笑道:“那就有勞周娘子了。”
周氏坐上花樓機頂部特製的椅子,深吸了口氣,目視花本,一邊提線拉花,一邊大聲提醒婉娘花本的進度。
婉孃的手靈巧無比的穿梭織緯,青蕊瞧得目不轉睛,驚歎道:“天上的織女也不過如此了吧!”
蘇氏着迷般的盯着一寸寸生成的錦緞,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猛然驚呼一聲:“來了,花紋來了!”
衆人迅速的圍上,眼睜睜的看着經線不停的挑起中,青色的素錦上逐漸浮出一點點銀白色的花紋,那花紋有條不紊的,一層層的逐漸成型,最後神奇的變成了一個完整的花樣!蘇氏拿着白棠畫的意匠圖與其對照,毫無一絲異處!
“真是神了!”她喃喃自語,臉上全是異樣歡喜的光芒!
樑林實在忍不住,偷偷注目婉娘清秀美好的側顏。她專注的神情、還有她眼眸裡泛起的熟悉的亮彩,令他心底一時痠痛難忍,眼眶迅速泛紅,喉嚨連滾了兩下,強抑悲痛。白棠見了,只當他多年後重操舊業,心情激盪,便帶着讚許與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
全宏亦發現了樑林的異樣。他蹙緊眉毛,心中浮起了幾分警惕與憂慮。
因爲這次的顏色圖形相對簡單,花樓機只用了半個月便織成了一匹布。白棠如獲至寶,捧着它鑽進了書房。末時還讓全宏又取了張意匠圖交給婉娘,笑道:“讓婉娘歇兩日,不急。”
全宏在諸人的歡喜興奮下顯得猶爲冷靜,反倒有幾分沉暮之氣。白棠眉毛一跳:這小子什麼情況?不由想起全管事這幾日不停地在自己耳邊嘮叨:全宏的年紀,早該是幾個孩子的爹了。生生耽誤了這麼多年!今年無論如何要替他尋個好姑娘,了結他們老夫妻一樁心事!還託他相看。白棠冷嗤:他自個兒都把不到妹子呢,還有空幫全宏相看?!想得美!
轉身大罵全管事你個老狐狸!你兒子心裡有人看不出來啊?連樑樺都知道抱哪根大腿最有用,你還跟我裝傻?!看不起婉娘?婉娘還看不上你兒子呢!
全宏粘婉娘那麼緊,婉娘對他卻一直淡淡的。近來更有些刻意的躲避。白棠過來人,看得明白。只怕是襄王有意神女無心。畢竟經歷過陳麟這樣的打擊,是個女人一時半會的都緩不過來。
難道是全宏打算知難而退了?
次日,全管事就幫兒子請了個假!他特意挑婉娘在的時候,大聲道:“我家二媳婦給宏兒尋了門好親事。今日要去相看。”
白棠面色一冷,轉頭就瞧向婉娘,卻見婉娘略微一怔便含笑點頭,並不在意的模樣。心裡不知是替她慶幸,還是該替全宏難過。
下午,全宏便來松竹齋了。
白棠正在婉娘處看她挑花,蘇氏也搬着椅子坐邊上,與青蕊一塊兒琢磨着挑花的技巧。見他來了,蘇氏輕輕點頭便算招呼,白棠少不得問他一句:“今日見的姑娘如何?”
全宏面不改色的問:“什麼姑娘?”
婉孃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瞬。
白棠奇道:“你爹不是說你去相親了麼?”
全宏淡然一笑:“現已開春。我幫婉娘尋些野蠶和桑樹而已。”說着,遞了只盒子放在邊上。“婉娘,我剛去蠶室看過,上回的金蠶籽已經有幾粒成蟲了。”
婉娘只好回頭對他笑了笑。
全宏抿抿脣,離開了織房。
蘇氏這才長嘆一聲:“傻孩子!”
諸人都將目光投在婉孃的身上,婉娘再鎮定,也不禁被大夥兒幽怨的眼神瞧得如芒在背。
索性放下絲線,隨手拿了全宏找來的野蠶逃往蠶室。
隱隱的,聽見全管事正怒斥兒子:“你竟然沒去茶樓?白讓人家小姐等了半個時辰!”
婉娘步履更顯匆忙。
“你這麼大的年紀,又是個四海爲家飄泊不定的性子。就算有個秀才功名也不抵事。現在連個正經的營生還沒有,哪家捨得把閨女嫁給你?好不容易你二嫂幫你尋了個身家清白年紀相當的姑娘,還不計較聘禮。你竟放人鴿子?!你想氣死我是不是?”
全宏任他訓了半晌,遞了茶給他,笑問:“爹你可知這位趙家的姑娘,家中的情形?”
“趙家三個姑娘,一個弟弟。”全管事喝茶順氣,“那弟弟十七了。和你一樣,是個讀書人。”
全宏點點頭:“您可知他家大姐是幾歲出嫁的?”
全管事一楞:“這個——我哪知曉?”
全宏笑容微涼:“趙家大女兒,熬成二十歲的老姑娘,才讓她父母嫁給了個屠戶做繼室。”
全管事心底一涼,猶豫的問:“她大姐沒啥不好的地方吧?”
“她大姐相貌端正,手腳伶俐。打得一手好絡子。賣給繡房,頗有進項。”
“那怎麼——”
“她家二女兒二十三歲才嫁的人。”全宏雖然身在松竹軒,心還在江湖。回到南京後,沒多久就和當地的舊交故識聯絡上了,更刻意結交了些當地的地痞頭子,他在外頭混跡了那麼多年,深知道上有人好辦事的道理。他小有積蓄,出手大方又仗義,沒多久就得了個小孟嘗君的稱號,頗有威望。他爹晚間才提了趙家姑娘,次日午時,她家的人口近況營生的活計親戚朋友的詳實信息就送到了他手上。
“二十三?”全管事聽出些不對勁。“怎麼這麼晚?”
“因爲她不僅會打絡子,還跟着她姐姐在繡房裡學了刺繡。”全宏瞧着他爹。“只是她出嫁時,再也拿不得針線了。”
全管事登時背脊樑泛寒:“熬……熬壞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