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姑,民間都習慣了叫紫姑神。說穿了其實是一種鬼,用紙啦,草啦,布或者木頭之類都可以做,也不用很像,略盡其意就成,然後借了魂靈以爲馭使,就可以遣之做事。但是一般不怎麼能負重,也不能沾水。當然,人形的東西較易成妖,天生日久成爲小妖的也有,但畢竟極少。算是一種比較尋常的法術,不過奇怪的是,我就是學不會,幸好有花無期在,權且讓他去做,比自己學會還要省力些。
馭使孤魂野鬼,雖然他們已經無知無識,不過細究下來,這對於他們大約算是一種盤剝罷,花無期固然不甚在意,我的良心雖然比花無期略多。也還沒氾濫到同情鬼的地步,所以把前門後門小側門一關,大白天就滿院子紫姑鋤地的鋤地,種花的種花,我跟花無期坐着聊天喝大茶,監工兼指導,好不樂哉。
佛印雖然不算是迂腐的人,不過沒奈何佛門是最講往生的,他阻止不了我們,但是每當我們換過一次紫姑時,他都會過來念個往生咒……話說這往生咒對這種天不收地不管的孤魂野鬼真的能有用嗎?我倒不怎麼信……
其實這所謂的四季園和小天下,不過就是個工夫活兒,也沒啥技巧性,草是自己長的,花是自己開的,又不用人來費勁兒。只不過想想這事兒要曠日持久,心裡就發急,後來等不及,就放花無期一隻小妖看着紫姑們幹活,我拖着佛印繼續修整我的小天下。佛印也算是遊歷四方,見聞廣博,多少能提點幾句,花無期雖然很想找人聊天,不過這隻可憐的小妖是個鄉巴佬,一成人身就奔着京城來了,別的地方雖也有去過的,不過都是馭了紙馬晚上行動。所以幫不上什麼忙。
雖然做的是同樣的事情,有良友在畔,天南海北的暢談,卻也其樂融融。每天最麻煩的只有吃飯,因爲如果佛印去買,佛印是和尚,通常往人家攤子一站,人家就當是化緣的,不用說就往手裡遞東西,佛印又不能說多來點兒吧,所以銀子雖然省,但卻不夠三個人吃……而花無期偏又壞心,他要是去買,肉包子肉餛飩肉餡餅,樣樣東西不離肉,擺明了不讓佛印吃……所以就只剩下了我,而我一來比較懶,而且又是對飢餓比較遲鈍的一個,通常手裡做着什麼,一門心思的做完了,擡頭一看已經日薄西山。佛印坐牆角悲苦打坐,花無期坐在平臺上綠着眼睛看我。
也因了這個原因,所以在四季園的花兒種的差不多了之後,又把四季園與蘇府的圍牆堆倒種了樹,弄成一個樹牆的樣子,然後把整個後院的空地闢出來種了菜。本來蘇家是爹和蘇軾住前院,轍花兒和我住後院的,現在爹不在家裡住,轍花兒又成了親,搬去了前院。後院就只剩了我自己,那塊地兒閒着也是閒着,請紫姑又不用花銀子……有了菜自給自足,連出門也省了。我有時就想,再過一陣子,大概連糧食也可以種種了罷……
因爲園中有紫姑在,須得避着生人,所以平日總是關着園門,這些日子以來,兩蘇也習慣了我種花種草,有心想找佛印,總是被我擋架,連着擋駕幾次,也就不再來過問。史青裙初嫁到此,本來大約可以交談,可是我這兒一個和尚,一個男子,她自然只能退避三尺,於是四季園來來回回,只有我們三人。
一轉眼已經入了夏。我們都換上了薄薄的涼衫,花兒草兒菜兒都種畢,坐等收成,花無期閒了,可以坐在小天下看我們一點一點的佈置。我們這會兒,恰好布到了巫山,若說尋常地方,花無期知道的還有限,偏偏巫山赫赫有名,果然我跟佛印倆人推究山勢,他便在旁洋洋背那啥:“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我擡頭看了他一眼,這小子在那尚空着的一角擺了桌椅,還把腿架了起來,一隻紫姑揉肩,一隻紫姑錘腿,一隻紫姑打扇……就差那茶也找只紫姑來餵了,皇帝也沒他舒服罷?
我瞧着好生羨慕,眼巴巴看了一陣,花無期更是喝的咂咂有聲,好像杯子裡不是茶是玉液瓊漿。我偏頭看了看佛印,佛印正低頭研究那塊準備鑿做巫山的石頭,不緊不慢的眯眼細看。花無期說什麼做什麼,似乎從來都影響不到他,看來要論靜心,我還差的很遠。
沒福氣學花無期,於是無聊去招惹佛印:“佛印,巫山三臺八景,你知道是什麼嗎?”
佛印放下手裡的石頭,直起身來。話說這佛印從不見他邊做什麼邊說話,好像說話必定是一個要專門去做的事情:“‘三臺’,是爲授書檯、楚陽臺、斬龍臺。‘八景’是南陵春曉、夕陽返照、寧河晚渡、清溪漁釣、澄潭秋月、秀峰禪剎、女貞觀石、朝雲暮雨。”
“大師,不知朝雲暮雨。何解?”
佛印道:“出自宋玉高唐賦……”他一笑,看看我:“小妹是要我背麼?”
“背不得麼?”忽然佛印這一笑好暖昧哇……
花無期熟讀詩書,早豎起了耳朵,佛印便背道:“楚襄王與宋玉遊於雲夢之臺,見高唐之上雲氣變化無窮……”一直洋洋背完。
花無期在旁咳了一聲,保持他優雅的搖扇姿態,壞笑道:“不知大師讀到此篇時,心中想到的是什麼?”
佛印很謙抑的道:“巫山神女之容色。”
花無期嘁了一聲:“你直接說是在想美人不就成了……大師是出家之人,也會想入非非麼?”
佛印微笑道:“讀書求解,讀到美人自然要想美人,讀到天下,自然便想天下。”
我跟花無期幾乎異口同聲的問道:“讀到朝雲暮雨呢?”然後一齊看他,佛印低首斂眉,似乎羞澀,在我們等的發急時,他卻淡定的微笑道:“和尚便xian過一頁……”一邊略彎脣笑出來。
我們於是噗哧了。從此逗佛印便成爲我繁忙中的消閒,也成爲花無期百閒中的一忙,佛印並不十分避諱詩詩歌賦中的**,答話每每出人意料,逗人開懷。花無期也是歪才滿腹,最愛古怪詩文,打死不肯輸場,即知佛印才華,便連平素吃飯也是不肯消停,弄的便像是賽詩會一般。
像今個難得正趕上午時吃飯,飯端上來,我本意要逗佛印,拿過鹹蛋,便道:“鹹蛋剖開兩葉舟,內載黃金白玉。”
佛印笑取過一個石榴:“石榴打破一花罐,中藏瑪瑙珍珠。”
花無期片刻也未遲疑,便搶口道:“包子剖開恰似籃,包裹翡翠碧玉。”誰知嘴巴太快,答的雖溜,手裡包子一掰,卻是一個肉包,黑乎乎油汪汪。哪有啥翡翠碧玉。於是暗輸一場,連飯也吃的沒心思,只是四處打量,然後一指那小斜橋,“分水橋邊分水吃,分分分開。”
佛印道:“看花亭下看花回,看看看到。”
我一時未答,想了一下,纔對道:“偷心賊自偷心歸,偷偷偷到”。以事對景,顯然是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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