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兮垂首道:“琴曲重在傳遞心意,此曲既然不能令陛下賞識,必然是臣妾天姿愚昧,使得曲不達意。讓朕下不快,臣妾深感惶恐。”劉騖冷笑道:“朕倒記得你曾說過,要怎樣費盡心力的編譜此曲。言猶在耳,今日你卻拿這樣的曲子來糊弄朕,是否盡心,那只有你心裡明白了。”班兮垂頭不語。
劉騖向殿內妃嬪環視,目光落在許盈容的身上,道:“你看這曲子怎樣?”許盈容沉默片刻,道:“此曲雖聽似尋常,不過樂聲之間時而自憐婉轉,時而歡喜流暢,倒似有知己初遇的鵲悅心情。只是曲子平淡些,也難怪陛下不喜歡。”
劉騖看向班兮,道:“知已相遇?這倒值得斟酌,班保林,這些日子可是天天練琴麼?”班兮木然道:“承陛下寬待,臣妾若不是每日苦練,又怎麼對得起陛下的厚望呢。”劉騖道:“每日苦練?哈哈哈,每日與那個樂師相對,眉目傳情,這般的苦練可快活的很吧?朕對你向來寵愛,什麼都能依順於你,你若是此時求朕放你們出宮過快活的日子,朕便應允了你。君無戲言,這個機會可不是天天都有的。”話音落下,殿內已是一片譁然,隨即便是死一樣的安靜,衆人目不轉睛只是盯着班兮。
只見她身軀微微顫抖,似乎費盡全力才慢慢站直身體,她的面孔始終低垂,無人看的到她的神情,卻見她緩緩伸手,卻將發鬃間唯一的一支銀飾拔下。
寧熾在衆樂師排例之後,知道此時自己稍有異動便會導致班兮於萬劫不復的境地,可是看到她的這個動作,他頓感不妙,身形一動,就想站起來衝上前去。與此同時,卻聽得前方傳來幾聲尖銳的輕響,急接着便是什麼物事掉到地上的聲音。寧熾向殿中望去,只見班兮挺然而立,她的身邊那管琴已經斜翻在地,琴身上被劃了長長几道裂痕,數根琴絃各自捲曲,已經斷成了幾截。
班兮用幾乎不似常人的顫動聲音,冷冷道:“臣妾求陛下賜死!”劉騖一怔,衆人無不大驚,卻聽她道:“妃嬪聖眷不再,古往有之。可是要擔這莫須有的罪名,卻只怕還沒人及得上我班兮。既然臣妾已經令陛下厭恨,陛下乾脆殺了臣妾吧。臣妾確是有負聖恩,可是與其這樣受陛下冷嘲熱諷,臣妾情願以死銘志。”劉騖氣的猛地站起身來,大怒道:“你當朕不敢殺你麼?”班兮卻只木然不動。
一旁也氣壞了王太后,忍不住厲聲喝道:“班保林,你太放肆了。哀家看你向來溫柔敦厚,在宮廷的名聲也是一直上佳,這纔出面保你。沒想到你居然如此不堪,這是什麼地方?什麼場合?你竟敢和皇帝這樣說話?真是豈有此理!你既然求死,哀家就依你一回,來人哪,拖下去。”宮內侍衛聞言,上前就要拉人,卻聽劉騖道:“住手!”他臉色雖然鐵青,目光中還滿是盛怒,卻避開想阻止他走下殿的王太后,到班兮的面前,與她對視道:“你看着朕。”
班兮似已全身脫力,努力控制微微搖晃地身軀,這才勉強擡頭看他,卻見劉騖沉沉看着自己,他的目光在她的蒼白的臉上緩緩移動,眼中的怒火卻似開始逐漸消退“想死麼?”他的語氣中帶着戲謔的語調,聲音卻極輕,輕到只有對面的班兮可以聽見“你越是想要以死求得清白,卻讓朕更是懷疑……兮兒……這人竟然如此珍貴麼?值得你以命相詆?”
班兮眼中蒙起霧光,卻緊緊咬牙不讓眼淚流出,劉騖又道:“那兩個太監天天回稟一樣的話,可真讓朕乏味之極,但是……這卻也是朕的樂趣所在,若是這未央宮中沒有你……朕豈不寂寞的很?”他說到這裡,臉上的怒色已然全然消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只是你這倔強的性子卻要好好打磨一番,”說罷再看一眼班兮,回身向殿上走去,朗聲道:“班保林罪不至死,可出言不遜,卻也要受些處罰,現降班氏爲夫人,居所不變。”
殿上衆人又是一片譁然,目光中或是同情憐憫,或是興災樂禍,卻都想看看這一降再降的可憐女子的樣子,卻見班兮彷彿事不關已,神色淡漠,跪謝聖恩,退到一旁。
王太后嘆道:“今日是皇帝的壽辰,卻讓這不明事理的女子掃了興致,”許後一直笑看這一場笑話,這會兒忙收斂神情道:“是呀,也難怪太后生氣,如今的這些個妃子,真沒一個知理的,失了寵也敢這般放肆,更別說那還在寵幸中的了。”說罷轉頭看許盈容一眼,許盈容卻也是神色冷淡。
王太后道:“別再想這些了,還有些什麼熱鬧可瞧?皇帝你也別再動氣了,爲她氣壞身子也不值得。”劉騖點頭道:“母后所言極是。”邊上太監看他示意,便揮手讓樂師們準備,等待下一個獻藝者。
只聽得大殿內的樂師中,傳來幾聲輕鼓,殿內卻未見有人,衆人有些不解,正向樂師中看去,卻聽到一陣隱隱然的鈴鐺聲自殿後響起,鼓聲再響片刻,便見殿角忽然舞出兩條紫聲飄帶,還是帶着那鈴聲輕響,一閃既逝。
殿內所有的目光都不約而同的聚集與此。鼓聲越響越勁之中,殿角終於轉出一個身影來,還未看清面容,衆人已被眼前此人一身紫羅蘭的輕紗裝扮所震攝。又細又窄緊緊困住臂膊的衣袖,在手邊卻變出一個碩大的蝴蝶袖來,隨意舞動之時,袖內的玉臂時隱時現;紫色的長裙也是緊緊束住腰身,到骻部這才放開,裙襬之間卻似有許多皺摺,每一幅皺摺打開時,居然密密地閃動着嫩黃色的花飾,隨着舞者身軀扭動,時不時的展示開來,雙色相替,翩若月華。最奇的,是在她身周晃動的小金鈴,哪怕是極微小的動彈,也能發出極其清脆的聲音。
劉騖的臉上已經完全沒有方纔氣惱的半絲陰影,他目光烔烔,完全被眼前此人的奪目身姿所吸引。衆嬪妃們早已認出這舞者正是一直默默無名的柳息兒,她的身軀便像是會隨時折斷一般,隨着鼓聲的急促緩慢舞動起來,無數又妒又恨的目光卻又無法離開她身上片刻。
人羣之中,卻有一雙眼睛毫無驚豔妒忌之火看着柳息兒,看她滿臉喜色,頻頻向劉騖轉動秋波,這人蒼白有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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