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熾道:“下臣不敢。”許盈容笑道:“沒什麼敢不敢的,是好是壞,聽過再評也不遲。”說罷向外喚了聲“輕風”,外面一個侍女應諾一聲,走了進來。這侍女手中捧着一個布套包裹的長形物事,班兮寧熾等一看便知是一隻長箏。
只見許盈容自她手中接過,拉開布套,將這一管長箏放在自己膝上,看了眼班兮,再向寧熾道:“如此,我就獻醜了。”說罷,她玉手輕撫,琴音在她纖指下如流水般涌動而出。
一時間,不止班寧二人驚駭互望,便連屋裡的樂師們也驚的呆了,這許盈容彈奏的分明便是片刻之前寧熾所彈的曲子。音階之間,竟然不差分毫,而音色比他更是毫不遜色,甚至連那股孤冷的傲氣,也如同出自一人之手。
直至曲盡,衆人還是好一會纔回過神來,衆樂師忍不住紛紛喝彩叫好,叫過之後,纔想起這是皇帝妃嬪所奏,於禮不合,這纔將涌到嘴邊的誇讚硬是給哽了下去。
寧熾卻是心無旁騖,讚道:“許少使真是聰慧之極,只聽過兩遍便能彈奏的如此完美,宮中有如此音樂高人,下臣確有搬門弄斧之嫌了。”
許盈容淡淡一笑道:“其實說來一點也不稀奇,我第一回聽到這曲子時,離今已近半年,說實話,我着實是苦練過一段時日的,本想着是與另一個人合奏此曲,卻沒料到還是與寧樂正更加有緣。”寧熾微微一怔,看了一眼臉色發白的班兮。
許盈容又道:“方纔我所彈的琴音中,寧樂正覺着,可有什麼不足之處麼?”寧熾道:“下臣所想所言,只怕要令許少使不快。”許盈容一怔,笑道:“說來聽聽,”
寧熾毫不遲疑,說道:“許少使所彈奏的琴聲中,有些許與下臣相似之處,”許盈容道:“那是什麼?”寧熾道:“傲氣。依琴音來看,許少使亦是一位清高不羣之人吧。”許盈容目光一動,沒有說話。
衆樂師中已有人看出她心情異樣,不免有些爲寧熾擔心,卻不想他並未有停止之意,繼續言道:“清高自許。不論身在何處,都會覺得他人言談行事面目可憎。放眼天下,竟沒有一人值得自己與之交心,可是,即已孤獨至此,卻偏偏生在這人世間,不論走到何處,都沒有變化,也逃不出去。秦人云:‘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卻原來天下孤掌難鳴的,遠不止他一人。”
班兮轉頭看了許盈容一眼,卻見她神通怪異,難辨悲喜,覺察到她的目光,許盈容抱以一笑,道:“想不到寧樂正還有這麼大的一番道理,”她頓了一頓,又道:“不知此曲名爲什麼?”
寧熾神情黯然,靜了一會才道:“這曲子我也是自他人那裡聽學而來,不知它叫什麼名字,只是每當彈奏之時,總免不了爲琴音中的無奈所感染,因而彈奏日子久了,自已給它取了名字,喚做‘意難圓’。”
許盈容喃喃回味:“意難圓!是呀,不論如何強求追尋,這世上卻總有太多無法圓滿的結局。有的是人力無法做到,有的,卻是天意難違。”寧熾將此言聽在耳中,不由得向班兮注視,卻見她目光一沉,轉開頭去了。
一時間,屋裡不知爲什麼忽然氣氛凝重,許盈容輕咳一聲,正要說話,便聽屋外腳步聲陣陣,耳聽得侍女們紛紛驚呼下跪,她與班兮對望一眼,同時站起身來。才跨出一步,便看見轉屏之後走進來面若寒霜的許後,她身後自然是那如影隨形的張美人。
二人不看室裡樂師一眼,走到屋中坐下,衆人忙隨班許二人遁前斂禮,許後卻只盯着班兮,冷哼了一聲道:“班少使好大的面子,這麼快就不把本宮放在眼裡了,”班兮忙跪下道:“臣妾惶恐,不知做錯了什麼?”
許後冷笑一聲,看了眼身邊的張美人,想她接下話茬,卻不料那張美人一雙眼睛都停在寧熾身上,嘴角含春,完全沒有看到她的暗示。許後氣不打一處來,重重伸手拍了下身前的桌子,怒道:“一個個的,這都是要造反作亂麼?”張美人這纔回過神來,看數雙眼睛都盯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又急又臊,忙退開一步到許後身後。
許後哼了一聲,看看寧熾道:“你們還真是忙碌呀,昨日還在張美人那裡遇到,這麼快又看到你了。”寧熾微微皺眉,正要說話,他身後那老樂師卻已上前一步道:“承聖上旨意,命下臣等在宮內排練演奏,期間有妃嬪請柬,下臣們也是不敢不去,望皇后明鑑。”
許後看寧熾一眼,不再理會他們,轉頭卻向班兮道:“班少使如今翅膀可硬了,本宮都快想不起來當時班少使你惺惺做態和本宮說的話了。”班兮道:“臣妾多虧皇后庇護纔有今日,又怎敢置皇后教誨於腦後,不知有是何事惹得皇后不快,臣妾實在是不知做錯了什麼。”
張美人這時才總算緩過勁來,上前手指班兮怒喝道:“少在這裡花言巧語了,你分明口是心非,全然沒將皇后放在眼裡。”班兮見她們來勢洶洶,只得跪拜道:“臣妾實在不知,請皇后明示。”
許後冷冷看她一眼,張美人道:“皇后知道今日你這煦儀館裡請衆樂師們來演奏,一早就讓宮女來傳信,要親自曲尊前來,你不但沒有迎接,還顧自聽樂,可不是沒有一分半點將皇后放在眼裡麼?”班兮吃了一驚,道:“臣妾確是不知。不知皇后是幾時傳的口信,臣妾居然事先沒有得到消息,實在是罪該萬死。”
許後冷笑道:“這麼說來,是你底下這班奴才無用了,那還留着做什麼?全拉出去杖弊好了。”屋外侍女聽到無不嚇得魂飛魄散,跪地求饒,哭出聲來。班兮道:“臣妾深知皇后心地仁慈,平日裡臣妾有不到之處,皇后也總是對臣妾包容寬大。這一次實在是臣妾的過錯,請皇后責罰臣妾。”
許後道:“你倒打的如意算盤,眼下你聖眷正隆,你料定本宮不會動你,便跳出來攪局做好人麼?”班兮雙目含淚,道:“宮中都知皇后歷來對宮女們總是疼惜愛護,這一次卻因臣妾之過,要處罰她們,臣妾連累皇后聖名,萬死難辭其疚。臣妾願將一切錯罰歸罪在自己身上,求皇后恩准。”
許後聞言,面色才總算略爲暖和,放慢語調道:“只怕你就是說的好聽,心裡卻沒有對本宮正眼相看。”班兮淚如雨下,一旁許盈容也跪下求情道:“原是爲了聽曲子解悶,卻不想生出不舒暢的事來,這天色如此炎熱,依臣妾之見,皇后快別將這些事放在心上了。傳信之事慢慢追究不遲,眼下既然寧樂正他們都在,不如就請他們爲皇后獻上幾支曲子,皇后你看可好?”
張美人聞言喜形於色,立刻將班兮之事放到一邊,也幫着勸了幾句,許後這才點了點頭。衆樂師再度開始演奏,寧熾目似寒潭,退回樂師之中,再不向跪在一旁的班兮看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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